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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姑娘要看书吗?”她仿佛是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我正有些烦闷,不知如何打发这“失眠”的漫漫长夜,忙点了头笑道:“好!”

她笑了笑,一面出去。一会工夫,就折了回来,手上捧了几本书,轻搁了桌上。我伸手执起一本,是《唐传奇》,又略略扫视一遍,还有些诗词,都是平日看的书,不禁笑了赞道:“彩烟挑得,竟都是我爱看的书!”

她只笑而不语,却又一面替我斟上一杯氤氲清茶,搁了一旁。我早已翻开书,就了烛光慢慢咀嚼。

待到烛光一阵摇曳,落在书页上的烛影斑驳,不竟抬头看去,原是彩烟正拨弄漆盘,又添灯油。猜测过了一个时辰,夜应是极深了,见她还候在一旁,便要遣了她先下去:“彩烟先去歇息吧!”

她却摇了摇头:“我陪着姑娘吧!”

我抬头打量起她,眉清目秀,清姿绰约,对上我的注视也是盈盈一笑。只瞧这年纪应该也是二十好几。不禁笑了问道:“彩烟许了人家?”

她听得一愣,脸上神色陡然黯淡,我暗暗自责,自己的问话轻佻鲁莽,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敛起戚色,勉强笑了笑答道:“还没有!”

这样好的女子,如花似锦却是待字空闺。这念头入了脑海,不觉又叹气惋惜。她的目光早已落了旁处,一面喃喃自语:“我在等人!”

瞧她有些呆呆的模样,不觉暗暗感慨,又是一个痴儿女。她忽然抬了头,一面伸手,却是将一锦帕搁了桌上,指了那帕上刺绣,笑了说道:“这锦帕上绣了那人的姓,我日日瞧着念着,一边等着!”

我看了那帕子,满目的木棉灼灼,却是临水盛开,自是一种妖娆繁阜。

“沐?”侧思一刻,有些犹豫地说出这个字,话刚落地,她的眼里蓦地掠过一丝喜色,却是若夜幕划过一道闪电,转瞬即逝,一面回复常色地点了点头。

“那,他去了何处?”不禁小心地问道。

她只是望着我,隐隐凄哀都凝在紧紧抿着的唇角处,仿佛过了许久,才缓过神色笑了笑:“倒不是很远,只是一时不得相见!”

我心里还有疑惑,却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笑了笑,瞧着眼前已复常色的女子心生怜意。

她并不在意,却又问道:“姑娘睡不着,是因为独自一人么?”

我听得一愣,瞧她莫名深意地瞅着自己,又恍惚了一刻才失笑说道:“这么说,倒真有些!”顿了顿接着说道:“平日躺了床上还有个人说说话,说着说着就睡了吧!”

她听得也笑了笑,却有些像是苦笑,三分酸楚,我以为她是怜起自己孤孤单单一人有些触话伤情,只得宽慰她一般笑了笑。

第二日却又在杨大人的府上呆了整整一日,久不见奕肃来府上,竟有些心神不宁,只惹得叶离离借此打趣,我并不搁在心上,只望了这个不时露出幸福娇憨神情的女子,她怎么了解我心底所想呢。

等到了傍晚时分,却是怀彻上了杨府来寻我,说是奕肃从宫里回来径直去祭拜祖庙,今日可能回不来了,所以命他来接我回府。

六十五

怀彻驾了马车,弦儿也早在马车里候着,待到坐得稳了,便朝她问道:“王爷今日什么时候出门?”

“一早就出去了,不知今日会不会回来!”弦儿忙答道,看了看我,又开口说道:“昨日王爷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像是在寻思什么事!”

“是吗?”我听得也有些迷惑,昨日回去时并未瞧出他有什么异常。

“嗯,昨夜在书房里坐了半宿,后半夜才熄了灯!”弦儿定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禁将昨日发生的事细细思量了一番,想起在杨大人书房外听到的话,暗自猜测,恐怕是一些朝事让他劳心废神吧。

马车渐入市井街区,车外嘈杂喧嚣声声入耳,弦儿不禁掀了窗帷朝外探视。外面好不热闹,不觉算来,应是近年关的时日,却不料京城的夜市是如此繁华。弦儿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脸上露了雀跃的喜色,一面笑了说道:“夫人,好热闹啊!”

我不禁点了头,也笑了笑:“是啊,像长安一样!”

弦儿却是目不转睛,头也不转地说道:“长安的夜市,我也很少见呢!”

这丫头跟在我的身边,确也甚少出门,还是爱闹的年纪,偏偏跟了个清心木讷的主人,这样想着便开口说道:“我们下去逛逛?”

她听得一怔,忙又笑着答应:“好啊好啊!”又一面问道:“这便下去?”

我掀了车帷,朝怀彻唤道:“停车吧!”

怀彻忙拉缰停住,一面返头问我:“夫人,怎么了?”

“我和弦儿想要下车去走走!”

他却露了犹豫的神色,一面要开口,却教我打断了:“先将马车停了一旁,我们就沿路瞧瞧,不会走远!”

他似乎是思虑了一刻,才点头答应,一面将马车停在路旁,我和弦儿这才下了车,等怀彻将马车安置好,又忙跟了身后。

昨日来时,并未经过这道,所以还是初次见这京城的繁华街市。所谓人山人海,犹不为过。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脑海闪过这话,不觉兀自摇头失笑。

弦儿一落了地,便欢欣雀跃地翘首四顾,眼见人群都朝一处涌去,不觉也顺势随了一道。走了几步路,原来是远处有一缯彩灯楼,高有百尺,不觉要仰头望去,那灯楼悬珠玉金银,流苏宝带,交映璀璨,微风一至,锵然成韵,又如万花开放的巨树,美轮美奂,四周设有彩结栏槛,将争睹的众人拦了几步的距离。一面听旁人议论,原是上元节要点燃的灯楼,因是当今皇太后寿辰将至,遂提前将其点燃庆寿。

这样的灯楼,确是前所未见,不觉又抬头多望了一眼。只可惜太高了,久久仰望,不觉颈处有些酸了,一面便要退了出来,转身要唤弦儿,却发现她并不在身旁,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我心里咯噔地一下有些慌了,一面慌忙唤着弦儿,这几声呼喊在人声鼎沸被湮没得了无痕迹,又大声地喊着怀彻的名字,依旧像落入深海中,没有一丝回响。不觉泄了气,一面从人群中挤出……与众人逆向而行,费了好些力气才脱了身。待到稍稍宽敞的地方,不觉有些气喘吁吁。

待到缓了气,这才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对面是一行行商铺店肆,檐角灯明若画。转身却是江河,才发现自己正站了堤岸处,倒真是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江心处正泊着几艘画舫,丝竹管弦,曼歌莺语正随波荡漾,传至岸上,仿佛看到罗裙微带,水袖轻扬,曼妙女子正和曲而舞,直如桃花临水般颤微微。

我不觉向后退了两步,却碰上堤边的岩石,便顺势坐了下来。睁眼瞧着这街市,这人群。店家主人殷殷叫卖声,沿边小贩朗朗吆喝声。花栅酒阁妖娆女子温润软呢招喝声。路上行人相互寒喧声,还有孩童嬉闹声,车马辚辚声,声声入耳,絮乱地撞击着我的耳膜,心也一阵阵悸动。

这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都知道此番是何去何从,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没有过往没有回忆,这一日里见的人,个个神情隐晦,言谈之间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究竟是不是从前的故人,那一段空白,还有谁的存在,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自己究竟又是什么人呢?这一个个疑惑,究竟有谁能来解释呢。想到这里,已是咬着下唇,直直地盯着江心许久,四周的声音又渐渐如潮水退去般消逝,只能听到自己喉间极力压抑的哽咽。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却是晃过一个身影,原以为是路人,不料却立了身旁半晌不动,这才微微抬头,却迎上一袭月牙白的襟衫,自己举目平视,只见腰间系着的玉佩,恰映了月光,正是色泽温润,玉色纯粹。再顺着那上好的雪纹襟衫看去,一人正低头看向自己,因为逆光而瞧不清他的模样,只依稀可辨轮廓,棱角分明。

“为什么坐在这里?”他开口问道,像是很温和语气,却隐约渗着一丝丝凌厉。

“我迷路了!”我懒于仰望,径直低头垂睫地说道。

“迷路了?”他却反问道,却是慢了半拍似的,接着问道:“你家在哪?”

“不知道!”我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第一次来京城,我并不住这里,所以不认得路!”

他仿佛觉得这样伫着与我说话有些累了,竟然俯下身子,坐了我的身旁,听得我的回答,却又开口问道:“那你原先住哪里?”

我想要开口说是长安,却是咽了下去,一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虽未转头瞧他,却是用眼角的余光斜睨,见他并没有作出惊讶的样子,却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明白。

见他这般“善解人意”,我不禁笑了笑,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解释道:“我并不是说假话,我确实不知道自己原先住哪里!”

“是吗?”他仍然低声反问。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一面接着说道:“因为我失忆了,应是两年前,什么都不记得了!”那画舫上传来的幽幽乐声蓦地止了,抬头望了一眼江心,又喃喃重复了一遍:“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周忽然又静匿了,那些嘈杂喧闹仿佛被隔绝在我们之外,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缓缓开口说道:“从我失忆以后,奕肃一直在身旁照料陪伴,入微入细,温柔体贴,只是一转身就能瞧见他,倒真像那句话,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其实我有些事情看不明白,有些感情也瞧不透,原先在长安还好,现在来了京城,忽然遇到了好多人,不知道是否与我的过往有关,我的心情有些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