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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七十七节



        这一次,他除了感到侮辱之外,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就像现在,倘若博格阿巴特真给自己玩命,这些混口公门饭吃的,哪一个敢动一动?!安勤却不这么看,反觉得邓北关因为怒火攻心,失去了该有的威严,叫自取其辱,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不是生气吗,你怎么木在这儿了?当然,他只是在心里奇怪,倒不是怂恿二人相斗,担心来不及,怎么可能去怂恿,这时,有一种感觉不知不觉潜来,难道邓校尉心中,深深畏惧狄小相公,这种感觉,使他有一种奇妙的体会,他自然也不敢稍加表露,只是感叹:“无怪朝臣畏之如虎,倘若他真掌握了权势,位在枢要,天下敢拂逆他的人,能有几个?!”

        两名堂官的失神让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们前前后后看着,看着狄阿鸟若无其事提一把椅子回去,“咯噔”放下,当堂一坐,心里是欣赏无法欣赏,愤怒不敢愤怒,畏惧却又不甘心畏惧,寄期望一样,等着两位文武官员压住这人气焰,让自己舒服一点儿,眼巴巴向上望着。

        狄阿鸟此时就是玩味他们的心里,放下椅子,吱一声坐下了,细细慢慢,不慌不忙地打量上下,身子微微一侧,翘了只腿,伸出一只手来,低喝一声说:“来。”邓北关想也不想,就认为他是冲自己挑衅,差点崩溃,想也不想,就知道这家伙疯了,自己应该好汉不吃眼前亏,就故作轻松地笑笑,慢吞吞地说:“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安勤简直有点儿怒其不争,心说:“什么玩意儿,你早这样,不坚持打杀威棒,还会闹成这样儿?”

        他一个文官,要没有衙役肯帮忙,想发个脾气,都是有嘴无力,看现在衙役也都失了机,倒也不知道自己兀自发火,博格阿巴特买不买帐,倒有几分自知之明,只是轻轻地说:“狄小相公,适可而止吧,你要是不想让审,暂且退堂也就是了。此事传扬出去,也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狄阿鸟说:“安县尊,这不关你的事。”

        说完,仍旧看着邓北关,手臂一展,伸得更长,手掌摊开,喝道:“来。”

        邓北关彻底忍不住了,这底下,都是一干乡绅百姓,平日见到自己,谁不称呼一声相公爷,东城相公,今天被一个人这样侮辱,被一个提堂过审的人犯,一个发配至此的犯人搬把椅子,吆喝道:“你打,你打不过我。”又看着他坐到对面,一再挑衅说:“来!”自己再无动于衷,日后怎么在人家面前抬头,自己哪怕中了对方圈套,也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畏惧而不敢动上一动,当即是涨红了脸,咆哮说:“你当我真不敢?!……”

        安勤看到了什么,连忙扯他,他却一时失了心智,至于刚说过的“不予你一般见识”,自然全是屁话,都在纵身蹦跳,身子前倾,大喝:“我今天就是要打杀你。三班衙役,你们上前听命。”

        一个狄阿鸟的家人出来,捧着什么上前,而狄阿鸟虽看着邓北关,手是往他那伸的,安勤怎么不知道狄阿鸟的“来”,是故意让人误会的挑逗,只希望邓北关别再出丑,用手使劲拔他,越拔越拔不住,就见他挤开自己,咬牙下令:“今天,你们要不把他给按住,拔了衣裳,打个死,你们就是抗命,老子就办你们个抗命!抗命!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你们这群——这群公门败类!”

        赵过都到了狄阿鸟身边了,往两边呵斥一声:“谁敢乱动?!”继而,双手奉送一案到狄阿鸟面前,狄阿鸟一揭盖布,花绿锦衣,纱帽,大个头铜印,他立刻起身收拾仪容,双手捧起纱帽,往头上一套,双手一揭官袍,一抖一展,撑开双臂,从容不迫地穿戴,最后扣上腰带,一手拿起铜印,横里托起,轻叫一声:“校尉大人。”

        安勤一看比自己的官大,什么也没想,兜着自己的前裙,弯腰下来。

        邓北关不好转换角色,只好大叫着:“你哪来的朝服?!”

        其余的人则一片蜂鸣,无不在想,刚刚还是个犯人,人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朝廷命官?!有的心里一阵狂乱,暗想:名为流犯,暗为命官?!难道当今朝廷还发明这样的微服私访法?!

        狄阿鸟遥遥伸手,一托自称“下官”的安勤,慢又斯文地说:“自古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我朝律法也有名言,校尉大人打得过打不过我,你能拔走我官服,夺我朝廷公文,取我铜印不?!”

        众人本以为狄阿鸟狂妄自大,挑衅邓校尉,怎也想不到是一致误会了,人家不是要激邓校打斗,而是在邓北关不讲理时,最后与他比官职大小,所谓打不过,是打不得的意思,一下儿显得有点疯狂。

        邓北关都被耍疯了,丢了那么大脸,表现得那么懦弱,结果人家不是要逞凶,而是这么一回事,此时——他只是想质疑,想暴跳,想****这个事实,大声讨问:“你官服从哪来的,你官印怎么还在,你是流犯,不可能有这些,不可能。”

        狄阿鸟说:“朝廷给的,朝廷没有收走,我只是被流放。”

        他故意气人一样,拉拉身上的图案,笑着说:“恰恰比你大。杀威棒免了吧,我脱了官服,你继续审问。”

        安勤连忙说:“下官怎敢?!审讯朝廷命官,需上请三法司,何况,何况。”

        狄阿鸟倒有点儿想不到,问:“非要请三法司?!不能破例?那我的案子不审了?!何况什么?!”

        安勤结结巴巴地说:“何况如此以来,此案性质就变了,氓民扰官,上官失手错杀,按律而言,倒是民非大于官非,要审,便要先审,先审滋扰上官之民,这个,上官,大可责备本官,请本官寻,寻凶徒过堂。”

        狄阿鸟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虽然读过律法,还是不能像这些精通刑名的父母官一样,灵活运用,不然早知道案子可以这么一番破解,脱身出来,也不用受这么几天的罪了,茫然道:“牢。我白坐了?!”

        安勤又说:“现在,是非已经错乱,上官又经流放,流放却又受校尉大人管辖,下官倒不知你们之间的案件,怎么判了。不过,民刑之案,已须重新审理。”

        邓北关只好在心里骂安勤滑头,将他职责内的案子推托了,而说自己这儿的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他安勤都不知道,自己又怎么知道?没除去官体,爵位,贬为庶民的官,自己怎么办?自己来审,现在手头上只有他离开流放地,没有得到允许出现在草料场。离开流放地,现在还用审?刚刚后堂不是蹦出一个自称“军官”的?!那只能审没得到允许,出现在草料场,可是,一个比自己大得官,用得着自己允许么?!就算是确确实实的一罪,自己占得住道理,让自己审一个比自己大的官,也审不下来呀,强行要审,那是对这位上官的侮辱,自本朝以来,朝廷一旦没有罢免官员职务,让低于对方品级的小官去审对方,那都是帝王,或者手握绝对大权的将相侮辱下头那人,递话说:你还是赶紧自杀吧。可眼下,对方比自己大,这已经是个事实,邓北关只好支支吾吾,说:“下,下官先上报朝廷……”

        狄阿鸟只知道丞相被廷尉审,一审一个自尽,倒不知道现管不能审县官,惊讶地说:“这么说,我现在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安勤说:“倒也不是没事儿,校尉大人如果抓住上官证据,可以将你拘囿,然后上报朝廷,等朝廷处理。”

        狄阿鸟这下感觉到了,安勤在为自己作想,校尉大人得先抓住自己的证据,方可将自己拘囿,上报朝廷,如果他程序错了,自己可以不予理会,这也是在为自己消除后遗症,你校尉,有证据吗?你现在先拿证据,不是审问,而是拿切实的证据,有,你再将他拘囿,然后上报朝廷,没有,人家根本就无罪吗?以前是狄阿鸟举证,证明自己无罪,现在是他举证,证明狄阿鸟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有罪,邓校尉如果没有证据,不能光怀疑,只能给狄阿鸟一个完全的清白。

        这话自然也是在提醒邓校尉的。

        邓校尉只好往“伸白鹤”消失前的位置看一眼,心说:“看来,只能先让他捏造证据了。”他这就说:“什么事也没有了。”

        狄阿鸟笑了笑,向两位官员抱拳,表示他们辛苦,再向在座的抱拳,表示大家辛苦,然后方问:“我可以走了。”

        安勤往前一伸手,连声说:“恭送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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