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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二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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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之廓迢迢,似乎在深渊中继续下沉,天地如此之远,更使得枯黄披雪的树影,孤独地伫立,花白的田野寂寞地躺着。(本章由hao123-中文网-转载发布)隐隐所听到的埙声悠长无仄,清奇得像是旷了百世。

        骡车沿着田埂,缓缓轧辙,却始终在两路深深的悲凉下起伏。

        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残余的杀机,冷让人无所藏匿。

        两人坐在骡车上,抱着袖子,暖着似乎是永远也暖不热的手指,稍一翘首,只听得源源不断的北风高一团,低一处,不徐不快地催送,像是九天神女,沉浮于瀚海,悠悠吟哦,怆然低回,最终飘在了的大地上。

        夜里的战况激烈,灰色的清晨,可以见到的战场并无边界,田埂上,雪沟中,树林边,远近村落,余烟缭绕,走出三、四里,已能见到一具、两具的尸骨,而那些受了伤的、没死透的,同伴不知道,只能顿踣中冻死,下去翻一翻,都是浑身冰霜,身无长物。战前城里作了防备,双方未分出胜负,还要相互提防,天明一息鼓,军士、百姓尚不敢打扫战场,两人还是捡不少便宜。

        两个进村抢掠的胡虏出村时和官兵相遇,误入池塘被射死,一人的马可能跑了,也可能被官兵俘获,带走,另一人却留下一匹死马、一匹备用马。两人碰到时,那匹备用马已经拖着几个大包,挣出池塘头,因为缰绳拴在死马身上,那马只能在池塘头哀鸣。两人暂且不管死马,往主战场去,到了,附近的百姓们也已经结队出来,到战场上刨食,但他们还是慢了两人一步。

        两匹还能走的伤马自然跑不掉,赵过逆风一走,又套回一匹空鞍的战马。两人大为满意,觉得捡再多带不走也不行,就胡乱一收罗,往平板车上拽匹死马。两人用绳子缆过马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到车上,刚刚喘口气,忽然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挣扎两下,坐了起来,不由停下手里的活,怔怔看去。

        那人几次尝试,才抓住一只牛叉,拄着站住脚。他从血光和眩晕中回神,看到眼前站着两人,猛然间警觉,歪歪举起钢叉。

        战场上伤者不比死者少,战胜方经过及时救治,足可以挽回八分之一的人员伤亡,但现在已是滴水成冰,重伤者体温下降快,不出半时辰就足以冻僵,两人这一路,碰到一个、两个有余气的,也是进气多,出气少,适逢这样一个爬起来的,还全是敌意,都有点儿无处下手。

        赵过顺手操了一把单刀,喝道:“咦,他还来找死。”

        那人的注意力被他吸引,向前一个趔趄,头重脚轻地刺去。赵过胸前挽刀一格,侧身放他刺空,上前一个箭步,卡住他的喉咙,把他摁倒,单膝抵结实他的身躯,让他不能挣扎。

        那人也已经放弃挣扎,躺在那里,不断地喘气。

        赵过慢慢举起刀,正要一刀下去,结果他的性命,狄阿鸟开了口:“阿过。好歹也是个人,不要弄死,回头交给官府算了。”

        赵过还是把刀刺了下去,不是刺人,而是钉到一旁的地上。

        那人眼前寒光一闪,不由闭上眼睛,惨叫一声,良久,感到脸上多了一只有力的手掌,强行把捏开自己木掉的牙关,这才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

        赵过左右拨弄两下,感到狄阿鸟到了跟前,连忙说:“这牲口的牙口不轻呀。”

        狄阿鸟递一只手给他,把他拽起来,说:“我们给官府,又不是自己养。”说完,又俯身问那人:“伤哪了?!”

        那人正在回神,被赵过用脚勾过脸颊的胡须,踩到厚袍的衣领上,迫得胆怯,才说了沙哑一句:“腰。”

        狄阿鸟翻他一把,见浓血已让伤口袍子粘到一起,无需处理,就把剥来的衣物填到死马腹部,让他坐到上头,前后再束几道绳。

        东方绚日正灿,好似播了万丈光芒。

        远方一条骨瘦如柴的野狗正在尸首上刨食,近处几个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人,在尸体上拔找。

        有的人注意到两人满载收获,站在一旁,目光炙热恶毒,不怀好意地黑唬:“你们哪个屯的?!到俺这地界上来捡便宜?!看一会儿,俺的人知道,不把你们撂在这儿。”

        狄阿鸟看这些人并没上来硬拦,也不让赵过理会,只管赶过车走。

        走不远,十好几人顺条沟路往前跑,一个后生站在前面的田垄上,给后面过来的人大喊:“就是他们,想走呢。”

        这些人操着棍棒,一来就到前面截路。

        其中有个人甩掉身上的厚衣裳,大声问:“谁抢咱庄人的东西?!”

        狄阿鸟自认为没得罪他们,更没抢他们的东西,就打算一等他们到跟前,把误会说明白,人到了跟前,他见最前面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连忙下车,上前,大声说:“抢你们东西的不是我们,你们来认认。”

        老头扎了大腰,抱着裆,一上来就黑着脸低吼:“放这儿,给我赶紧走!不走,跺你***。”

        狄阿鸟分辩说:“这是我们自己捡的。”

        老头冷冷地说:“我们地里出的。”

        狄阿鸟没想到他用这样的说辞,愣了一愣,随即挺腹叉腰,笑道:“你家地里长马,长革,长铁?!”

        十几条大汉个个词屈,有人硬着脖子喊:“这马反正不是你的。”

        狄阿鸟说:“就是我的。”

        众人大怒,反问:“你们家地里长马?!”

        赵过坐在马上,发觉四周的百姓不断赶来,生怕被困在这儿,操械在手,大吼:“你们都不想活了。”

        狄阿鸟给他摆了摆手,笑着说:“你懂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和他们好好论论这个道理,说明白了,大伙也不会为难我们,是不是?!”他说:“我家地里就是长马,这几匹马都是我家地里长的?!我阿爸是牧马的,马吃地里的草长大……”

        有人问他:“你家的马?!怎么给胡人骑?!”

        狄阿鸟知道此人已经入套,笑吟吟地说:“他们偷走的。”

        一人立刻指上他的鼻子,说:“你再胡搅蛮缠,打改你。”

        狄阿鸟冷笑说:“我怎么胡搅蛮缠了?!确确实实是他们偷走,你们说你们的,你们怎么就给胡人骑了呢?!就是不是我们家的,也是胡人自己的,对不对?!老子抢先牵到了手里,你们怎么就说是你们的了呢?!”

        老头抡起巴掌就往狄阿鸟头上拍,给众人说:“别给他多说,打他。”

        狄阿鸟抓住了他的胳膊,往后一推,不知谁喊了一声:“他打人。”老头顿时不再动手,只往上挺胸脯,说:“你打呀,你打呀。”

        狄阿鸟只好举起两只胳膊,往后退。

        赵过早奈不住劲,打算打马趟散他们,吼道:“阿鸟,你让——让。”狄阿鸟知道要是真趟,动军械,定有死伤,事情就闹大了,难免被政敌诟病,回头大喊:“阿过,守住咱的马,打归打,不许动兵器。”

        他一扭头,就蹿上来个后生,扛了他的后腰。紧接着,就是一大串的人,把抓手摁。赵过下马帮忙不及,只好操了捡来的马鞭,打马绕圈,见人就抽,片刻工夫,四面八方涌来好几百男女,他们大多畏惧大牲口,不敢往躁动起来的马匹周围靠近,就站成大圈,为围攻狄阿鸟的老少爷们呐喊。狄阿鸟开始还不敢下狠手,随着雨点般的拳头和你推我扛他抱腰的冲势,也顾不上那么多,全奔人脸打。

        只是涌来的人太多,太凶悍,再狠的劲头,经几个人的拼命撕扯,再打到人脸上,也没了斤两,能出点鼻血就已经很不错。

        众人也为他的凶悍吃惊,纷纷嘶吼:“摁结实了打!”

        赵过在马上见到一群人疯了一样,拳头密集如潮,顾不得管马,径直扑了下去,把自己掉进去摔倒,众人分出一部分人围住他,扑扑通通往他头上、身上一气踩。

        狄阿鸟身边猛地一轻,还没有来得及透口气,注意到了赵过的惨状,立刻性起,借着突然豁然的空间,重重一拳,打翻一个,又操了一个瘦弱的,抡起来,对准围攻赵过的漩涡扔了进去。

        众人不提防狄阿鸟这么厉害,被他趁机抢去赵过身边。

        赵过一脸是血地爬起来,晕晕地说:“打不赢,他们有人拿棍。”

        狄阿鸟知道他说,再不动兵器,今天很难拗过这关,却想不到他告状说“他们拿棍”,一时哭笑不得,却也反了常理,喝问:“谁拿的棍?!谁拿的棍?!”

        周围的几十号人也许打累了,也许糊涂了,也许被他们不拿兵械的挨打态度感染,把他们团团围住,相互看着喊:“谁拿的棍。”见到有拿棍的,好汉一样喊:“把棍扔了,都把棍给扔了。”

        狄阿鸟被这种打法打怵了,借此时机说:“有本事,咱们单挑。”

        他历来不好单挑这手,这回却厚着脸皮大叫:“你们这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单挑,让老子心服。”

        众人,谁也不敢单挑,纷纷说:“你不服,打得你服。”

        狄阿鸟咬咬牙,说:“好呀,来吧,看谁把谁打服。”

        赵过抹了一把脸,狞笑说:“来吧,有种把我们都打死,要不然,老子非带人踩平你们的狗窝不可。”

        众人觉得凭他们的能耐,像是真话,又一迟疑,但他们也顾不得了,又鼓了一鼓劲,往上蜂拥。狄阿鸟和赵过背靠背,跟他们斗上几下,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呼,凄厉得不像人腔,是叫“阿鸟”的。一群人“落潮”下去,中间不断有人说:“别打,是个小娘们。”

        又随着一声“阿鸟”,拔进来一团红影,一直抢到狄阿鸟身边。

        狄阿鸟一看,吃了一惊,脱口道:“小玲。”

        杨小玲穿了件红袄,调过头,疯了一样护在狄阿鸟面前,嘶哑地喊:“你们谁打的他,谁打的。”

        紧接着,又挤进来一个人,是李多财,他厉声道:“谁你们都敢打,相信不,明天,就有成队的兵开进你们村子。”

        众人理亏,稍微退缩,纷纷说:“他牵我们的马?!”

        杨小玲断断续续地说:“他才不会牵你们的马?!他自小就不碰人家的东西。”她上去捞了个人,扯住说:“我们让官府来断。”

        那人急于摆脱,一拧把她按倒,大声说:“官爷抢我们的也不行,女人咋啦,女人咋啦,照样打。”

        狄阿鸟大吃一惊,连忙往上抢人,他不动则好,一动,众人顺势把杨小玲淹在里头踢打,狄阿鸟、赵过、李多财都来抢人,不知挨了多少拳脚,把杨小玲捞出来,杨小玲已经袄烂发披,鼻青脸肿。

        狄阿鸟热泪盈眶,把她抱在怀里,说:“打吧,你们打吧,我们几口人,今儿就让你们给打死在这儿好了。”

        赵过疯了一样说:“阿鸟,操家伙,我们拼了。”

        狄阿鸟却死也不肯动利刃,给他摆了摆手,搂着杨小玲往地上一坐,大声说:“打吧,让他们打吧。”

        众人也有点儿打不下去了,为首的那老汉说:“后生,你是条汉子。大家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你有能耐,可你跟我们这些人抢什么,犯不着,把东西留这儿,你们走吧。”

        狄阿鸟笑着说:“马是我的,我凭啥给你们?!来,打呀,打完了,把马牵走。去呀。”

        老汉说:“你这后生,犟个啥,人都有强时,有弱势,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们也不想乍你,把你打坏了,我们也没落什么好,听我一句,把东西留这儿,走吧。”

        狄阿鸟说:“我也让你们听我一句,老子不会吐到嘴的肥肉,你们要是抢,打完我们,你们把东西抢走。来,来,来呀,我们都坐这儿不动,让你们好好地打,打完了,让我也知道东西怎么丢的,将来再这样拿回来。”

        老汉折衷说:“这样好不,我给大家说说,马给你一匹,把其它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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