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母亲因为丧子,丧夫一连串打击下,又因宗族的人不住来鼓噪,最终一病不起,丢下两个女儿西去。

漱玉道:“何至如此?哪里就无依无靠了?难道何家宗族无人了不成?”像林家这般堂族支派无人的,在讲究多子多福,家族枝繁叶茂才能昌盛的这个社会,少之又少。湘云就是因为父母过世,跟着叔叔婶子生活。贾母再怎么疼她,也不会说把她接过来养活,因为虽然湘云的父母死了,可是史家宗族还有人,没个史家的女儿丢给亲戚家养活的道理。

三玉以为杨家接何家两姐妹过来,不过是念她们失父又失母,才接过来住段时日,在出阁之前,终归是要送她们回姑苏何家的。何家在姑苏也算大族,也有些声望,这般人家总不能让族中女儿在杨家呆一世,甚至在杨家出阁吧?那也实在太丢脸了,将何家人丢给亲戚,传扬开来,没的落人耻笑。落得这般名声,整个宗族男子还如何说亲,女儿怎么嫁得出去?但是从今日何家二姑娘的言语来听,好像并不像三玉想的那样,其中似乎另有别情。

何二姑娘“呸”了一声,道:“父亲因为一直在外做官,和族中之人并不亲密。等父亲因病致仕回到老家,才过不久,哥哥就出事了。自从哥哥去了之后,族中上门求过继的几乎吵翻了天。若非如此……父亲和母亲哪里会那么快就去了,还不是他们逼的。……”何大姑娘偷偷拉了一下何二姑娘的衣袖,似乎让她不要说,不仅仅是交浅言深的问题,更重要的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何氏宗族中一员,何氏宗族丢脸,难道她们脸面上就有光彩了?

“姐姐,你别拉我。难道他们做的,我就说不得了?他们既然有胆子作,就应该不怕被人说!”何二姑娘被姐姐这么一扯衣袖,如何不知道姐姐的意思,因此不满的大声嚷道。被妹妹点破她的小动作,何大姑娘脸红了,羞恼的坐在一边一言不发。

何二姑娘继续道:“这般行事做派,母亲怎么会放心在她走后,由族中养育我和姐姐?担心她去了,族里就会把我们姐妹给‘卖了’。所以写信给大舅舅,把我和姐姐托付给了大舅舅。虽然蒙大舅舅不嫌弃,将我们接了过来,可是舅舅家再好,到底不是在自家,何况今后我和姐姐的一纸一草,都要仰仗舅舅府里了。舅舅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难保府里其他人不会嫌弃我和姐姐。……”说着,何二姑娘滴下泪来。

漱玉笑道:“这话可是真让人不解。如何一草一木要仰仗杨家了呢?何大人也曾为官多年,难道就不曾攒下些家私不成?”何二姑娘一面拭着泪,一面道:“父亲为官清廉,根本是身无余财,哪里有什么家底?可叹那些族人还以为父亲做官多年,不知道攒下多少钱财,所以削尖了脑袋想着把自家的孩子过继给我家。若非他们闹得厉害,让病中的父母不得安宁,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去了。……正是因为我家没有余财,而我和姐姐两个稚龄弱女,也不好出面和堂兄叔伯争什么。三表哥虽有心替我们主持公道,可到底是外人,所以最后什么都没争下来。……”

三玉互相看了一眼。何大人并不是因病致仕,而是贪污以致治下引起民乱才丢官罢职的。这个在杨三公子带人住进来,霁玉知道了何家两姐妹身份后,和她们说的。此刻听何二姑娘口口声声说她父亲“为官清廉”,“家中无余财”,她们怎么觉得像听笑话呢?不知道何二姑娘是真不知道她父亲的为人,还是知道却在这里虚言相欺?

不过外面的事,身为后宅女子知道的真不多,何况又是长辈在外所作所为?想了想,三玉觉得以何二姑娘的年纪可能真不知道实情。黛玉叹道:“虽是这般,你们也不必担心。本朝继承律虽不似唐宋完全承认女子的继承权,却也没有剥夺在室女继承父族财产。纵使没有父族财产,律法中也规定,妻之妆奁由所生子女继承,无子女者,于妻死后,发还娘家,夫家不得擅自使用,……”

不等黛玉说完,何二姑娘眼睛一亮,道:“林二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知道的真多?林二姐姐你家有律法书吗?若是有的话,能不能借我看看?”釉玉笑道:“虽然家中有律书,可是这一大堆东西,还不知道收拾在哪个箱笼里,实在不好翻找?其实何二妹妹不用这么麻烦,你只要打发人到城中的书肆买一本不就行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何二姑娘听釉玉这么说,也不好再说借了,坐在那里两只眼睛骨碌骨碌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微坐了一会儿,何二姑娘就借口有事将何大姑娘拉走了。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漱玉道:“何大姐姐看着比何二姐姐沉稳多了。只是何夫人既然知道族人靠不知,想着将两个女儿托付给哥哥,难道她就不做一点安排?”就这么将所有的财产全都被宗族占去,怎么也该把女儿的嫁妆预备出来呀!

釉玉笑笑,道:“那倒未必。你刚才也说何二姑娘不如她姐姐沉稳,藏不住话。想来何夫人也是知道她这个性子,这样一来,纵使有什么安排也不会交代给她。”若是真的不做什么安排,不要财产,只要派人将两个女儿送往京城就是了。何至于让杨家派人过来?

宗族势力庞大,为了财产不流出于家族,伯叔兄长以家族名义霸占孤女财产屡见不鲜,正是担心这一点,何夫人才让杨家派人过来,不就是存着以势压人,从而顺利带走属于两女财产的目的吗?这其中,何大姑娘身为长姐长女,应该知道一点,所以在涉及到财产的言语中,并不像何二姑娘反应那么大,反而是一脸平静。

开闸放水之后,原本杨家要和林家同路作伴,一起北上。只是被贾敏以行程太慢,恐耽误杨家而婉言谢绝了。在一起住的这几天,杨三公子也了解到,林家比杨家足足早走了近半个月,可是却被杨家后来居上,给赶上了,若是照这个速度走的话,他还真磨蹭不起,于是也不多劝,拜别林家之后扬帆而去。倒是三玉和杨家的两位表姑娘玩的极好,依依不舍,约定到京之后再联系。

一家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抵达京师。贾敏一家弃舟登岸后,早有林家的马车在码头候着。贾敏和文姨娘带着几个女孩坐车,清玉和霁玉骑马带着跟着的丫头婆子等人先行回了府。后边的行李等物,自有林家的人去清点,装车运回去。收到林海过世的消息,京中林宅早已按照守孝的规矩布置好了。贾敏一行回到家,先将林海的灵位安置好,因为祠堂尚未翻修好,所以暂时将林海的灵位供到了后面的佛堂中。众人拜过之后,这才各自散去。

贾敏梳洗过后,向留守在京中的万宪家的和丁嬷嬷询问家中概况。丁嬷嬷道:“请太太放心,太太和少爷、姑娘们不在的这段日子,家中一切安好。只是太太的娘家那么出了些事情。”一路奔波下来,贾敏有些累了,因此斜靠在榻上,倚着靠枕,眯着眼睛听丁嬷嬷说话。听丁嬷嬷这么说,贾敏也不睁眼,带着几分睡意,接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等丁嬷嬷说话,万宪家的抢着道:“先是廊下的瑞大爷病好了,太太走的次日,六老太太带着瑞大哥过来了。六老太太说,原本瑞大爷病一好,就想上门拜谢来的,只是听说大爷准备考恩科,想来太太忙着照顾大爷,就没上门打扰。这次上门,除了拜谢太太对瑞大爷的救命之恩,顺便送喜帖过来。瑞大爷定了街边一家原来开店卖油的人家的女儿为妻,女家原世代卖油为业,据说家里有几个银钱,日子倒也过得。女家的哥哥今年中了秀才,所以把店兑了出去,在乡下买了几亩田地,收租为生。六老太太家虽对女家家世有些不太满意,嫌弃人家是卖油的,不过因为现在人家把店兑了出去,也就说不得了。但是对姑娘满意的很,说虽是小家出身,可是模样和行事做派比一般的大家闺秀都不差什么。冲这姑娘,才定下这桩婚事。因太太们都不在家,所以我这边擅自做主,备了一份礼送了过去。……”

“唔,瑞大爷?六老太太?喜帖?……”因为困倦,贾敏的脑袋有些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贾瑞没有死,活了?她这只“蝴蝶”的小翅膀又扇动了一下,改变了一点事情。只是娶妻?若是没记错的话,秦可卿就死在她离开之后,喜事被丧事这么一冲,岂不晦气!

万宪家的叹道:“要说瑞大爷这个日子定的也真不巧,媳妇过门才三天。这边刚回完门,第四天头上宁府的小蓉大奶奶就去了。跟在小蓉大奶奶身边的两个丫头也是忠心的很,名唤瑞珠的那个,见小蓉大奶奶去了,也触柱而亡。被珍大爷以孙女之礼殡殓之。名唤宝珠的那个,请愿为小蓉大奶奶的义女,按未嫁女之礼在小蓉大奶奶灵前行事,并任摔丧驾灵之任。”

“小蓉大奶奶虽是小一辈,可是丧礼办的隆重热闹。听说小蓉大奶奶的棺木原是忠义亲王老千岁要的,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玉石,拿着银子都没出买的好东西。出殡的时候那队伍长的排出三四里,头前看不到队尾,朝中官员来了不少。北静郡王更是亲临路祭,真是好大的体面。……据说见识了那场面的人,有那没见识的竟然编排出什么小蓉大奶奶乃是皇家的身份,什么亲王郡王之女,理由也充分的很,说什么若非如此,怎么会用那么好的棺木,丧事会办的那么隆重,而且京城近半的官员都去给送丧。说的有鼻有眼,若非我们这边是知道事实的,恐怕听了之后也都会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