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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耿照忽然惊醒,来不及召唤弦子,发足往烈火中心狂奔而去!

不过眨眼工夫,手持离垢的赤红男子便杀净了一院人丁,踩着尸骸舞刀咆哮,所经处无不烈焰滚滚,宛若炼狱。耿照跑着跑着,迎面一群赤练堂弟子争先恐后涌出月门,但听后方一人嘶吼:给……都给老子让开!

人潮自底部骚动起来,不住飞起断首残肢,无奈众人俱都吓破了胆,没命奔逃,谁也没空回头望一望,让出道来。

耿照认出那人的声音,神术连刀带鞘一指,气神如一,凝于鞘尖,大喝:让开!

碧火神功之至,奔来的赤炼堂弟子猛然抬头,眼里哪有什么少年?顿觉一柄柱头般的骇人巨刃直挺挺地架在前方,寒气透体,忙不迭地向两旁分开,犹如潮水分流,露出被挡在后队的雷腾冲来。

六太保双臂包得米肠也似,但一身霸道的横练仍在,兀自抬腿踢人,欲清出一条便路,当者无不碎首糜躯,死伤枕藉。前队两分,雷腾冲只觉锋霜逼面,巨刀的刃缘仿佛从他额头飕!

一声剖至裆间,锐痛乍现倏隐……回神不见什么逼人巨刃,耿照持刀而来,一把揪起他的襟口:你是赤炼堂的太保,当此大难,却要往哪里去?跟我来!

雷腾冲哇哇大叫:雷奋开自己开溜了,却要老子去送死!

耿照也没指望他帮忙阻截妖刀,但放此人不管,徒增伤亡而已。不由分说拖他进院里,甩脱刀鞘向前冲,铿!

架住红发刀者的巨大斧刃,朝身后数名吓瘫的赤炼堂弟子喝道:快走!

那几人如梦初醒,谢都来不及说,连滚带爬逃出院门。

刀者仰天怒咆,压得他单膝跪地,赤红的斧刃将神术刀背压入耿照肩窝。耿照握紧刀柄,鼓起全力向上弹,扛担似的把斧刃顶飞出去!红发刀者连人带刀撞塌半堵火墙,旋被埋入狂舞的火舌。

好……好烫!

耿照肩上衣衫焦脆一片,一拂便裂作黑蛾散飞,肌肤似被烈火烤过,又红又肿。他正低头检视神术宝刀,忽听泼啦一声、烟窜雾塌,那持刀汉子竟从火里撑起身子,没事人儿似的站了起来,尽管面上焦黑如锅底,一双赤红的血眼却亮得怕人,嘴角微微一动。

(他在……笑?

一晃眼火星飞卷,炽风扑面,耿照举刀齐眉,铿!

迸雷掣电,堪堪接下火刀一击!还来不及变招,红发刀者拧腰旋臂,舞刀如抡斧,惊人的膂力挟着难以言喻的飞速,斩落同一部位!

耿照两臂酸麻,胸中气血翻涌。他天生怪力,动作又是奇快,佐以天下间回气拔尖儿的内家至宝碧火神功,一向无往而不利;然而适才在小楼中虚耗至甚,至今尙未全复,两人以力斗力,耿照竟是小退了一步。

耳蜗深处那奇异的、无比尖锐的振刺鸣动又起,耿照忽觉躁烈,眼中迸出赤红精芒,不顾已身之不利,悍然回击!两人在火海中咆哮舞刀,你一来、我一往的豪迈对击,全然无视火势延烧,宛若两头疯兽。

什么拆解攻防俱无意义,两人全凭血气,以刀为爪、以刀为牙,血淋淋地碰撞撕咬,每一冲撞无不火星四溅,宛若溶岩喷发。盲目的互击不知持续了多久,在耿照感觉仿佛已天荒地老,又像霎眼惊神,毫不真实——而将他拉回现实中的,是突然其来的脱力。

他双手一软,厚重的神术刀背被赤红的斧刃砍进肩里,嘶—

的飘起一缕烧烟。耿照如遭火烙,牙关死死咬着一声痛吼,通红的颈额迸出青筋,左肩琵琶骨被烧红的神术一炙,冷汗直流,差点连刀都握不住。

红发刀者邪邪一笑,耿照忽觉此人眉眼甚是熟稔,却想不起是谁,斧刃已挟烈焰挥落!正闭目待死,蓦地背心猛被一扯,身子平平滑开丈余,一张平静无波的俏脸复现面前,却是弦子。

猎物被夺,刀者怒不可遏,挥刀追来。弦子反手从角落拖出一具魁梧身躯,却是_身欲逃、不幸撞在弦子手里的雷六太保,雷腾冲双手不便,一照面就给她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

弦子将雷腾冲往离垢刀尸扔去,长腿一蹴,雷腾冲在半空中穴道解开,急得手足乱舞:他妈的小贱人!坑杀老子——

语声未落,已被烈焰斧刃搁腰砍成两段。腰斩一时未死,落地后上半身不住弹跳,双手乱抓,惨嚎不绝于耳,庞大的下身迳撞上了红发刀者。

刀者怒极挥刀,斧刃旋起一片焰花,鲜血一触刀刃便化赭雾,雾焰间肢体此起彼落,也不知砍成了多少段,终不闻六太保的惨叫。弦子乘机搀着耿照退出月门,正要离开,谁知大批帮众又回涌上来,转眼塞断退路。

耿照喘过气来,抬问:怎地又回来了?

当先两人正是适才耿照自斧刃下救出的,不敢不答:典……典卫大人!下……下边没路啦,都……都成一片火海了!

耿照想起雷奋开是往山上走的,沿山必有绕至对峰的道路,忙道:往上走!大太保已唤『指纵鹰』来,强援将至,众人勿慌!

这几句以好不容易聚起的碧火真气送出,后队亦清晰可闻。众人稍稍镇定,争相行礼,推搪着往后山逃去。

只一耽搁,红发刀尸又挥开血雾。耿照活动活动酸软的指掌,强抑双手剧颤,勉力提起了神术,刃上焦黑一片,残留着髙温炙烧后的斑斓,见弦子擎出灵蛇古剑,举手制止:他那把刀能生高热,直逼锻铁的鼓风炉,再好的精造锋刃一碰,十之八九要完蛋。你身上有没暗器?

弦子点头。

有三枝蛇牙锥。

在檐上找个好位置,发暗器取他要害。

耿照按她手背,低道:我绊住他,你看准了再出手。不用急。

弦子忽反过凉滑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掌,一双妙目定定投来,仿佛他脸上有张繁复的字谜。耿照微怔:怎……怎么了?

弦子把握时间端详,片刻才摇摇头。你刚才好怪,不像你,跟野兽一样。你们俩对打的时候样子好像。我没法靠近你。



她难得说了这么多带有情绪的字眼,而非平铺直叙,反不如平日流利,可见方才的景象在她看来,是何等的惊心。

耿照闻言一惊,强笑道:你傻啦?自然是我。

弦子又看几眼,点头道:嗯,是你。

还刀入躺,背着破烂剑盒纵上屋脊。耿照摸摸脸颊,心底一片冰凉。他头一回失却自我,是在不觉云上楼对战天裂附身的阿傻,那感觉像是心血上涌,回神时自己已躺在蛛形刀座上,差点被失神的阿傻斫成两段。

据老胡描述,那日他简直神勇得要命,就算给吹成了刀皇传人,众人也未有多疑。他一直以为是琴魔魏无音显灵所致,后来在柳岸与沐云色交手、不自觉使出通天剑指,才发现情况竟无相通处,他开始怀疑起当日的惊人表现,到底和夺舍大法有无关连?

再来便是对雷冥杳的失控之举。

野兽这个字眼在今日以前,耿照从未想过会用在自己身上。他寡欲坚忍,自制远在同龄同侪之上:比起跑得快、跳得高、怪力无匹,从小到大他毋宁最以此事自豪。

便在对战岳宸风这等强敌之际,他也没变成野兽……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耿照感觉前所未有的惊恐彷徨。逼近的死神却由不得他继续沉溺。他运起一丝微弱内息,摩挲着膀里的化骊珠,珠子受到刺激陡地释放奇力,一霎盈满百骸!

突然涌出的力量极不友善,鼓爆经脉似的压挤、扩张着,令耿照极端痛苦。化骊珠啊化骊珠,全靠你了!

化骊珠虽有遗弃宿主的记录,耿照别无选择。非常敌须以非常法抗之。红发刀者一刀劈落,神术悍然相迎,两人又斗在一处。

脱离了失神的兽态,耿照完全不是刀尸的对手。膂力两人相差无几。耿照虽有奇力,唯恐催鼓到顶将受反噬,仅以六成的力道接敌,被轰得频频倒退。

比起怪力,离垢的高热更令人杂以忍受。耿照注意到离垢已不再吐出焰火,斧刃呈现炽亮精白,那是锻铁炉中最髙温的焰色,凡铁必熔,绝无侥幸。但离垢不仅没有失形,连硬度、锐利度都丝毫未减;反观神术从黑而红、再由通红转为炽亮,精淬锋刃必然受损,卷口只是早晚的事。

这怕也是刀尸出手无招的缘故,纯以最原始的速度与力量决胜。耿照想。

滚刀、缠头等惯见的刀法路数,于离垢俱都无用。太接近髙热斧刃,连刀尸也无法忍受——虽然持用这把刀本身就令人难以想像?

耿照一步步退入洞门,发卷衣焦,苦苦忍受窒人的热浪,终于让红发刀者的背门对正屋脊。弦子不知匿于何处,第-枝蛇牙锥骤然出手——破空声落,金绿色的暗芒正中红发刀者背门!他看也不看,刀斧迳劈耿照,暗芒铿!

弹开,落下一枚三寸来长、弯曲扁平的蛇形金锥,尖胆状的锋锐蛇首撞弯了口,铿然坠地。

弦子!

耿照差点被离垢砍中,狼狈避过逼命一刀,扬声提醒:小心他身上有甲!

飕!

第二道暗芒更快更疾,方位却略微上移,瞄的是颈后大椎穴!

(会被闪过——一刹间福至心灵,耿照忽明白弦子之意,少女的狙杀蓝图就这么生生浮现脑海,以心传心,无须言语。弦子不愧是漱玉节麾下最出色的暗棋,她最恐怖的非是武功身手,甚至不是超乎想像的坚毅韧性,而是临场的惊人创造力。

后颈目标太小,在火场中瞄准不易,就算瞄得奇准,也容易被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