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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3章





你还活着么,屈仔?

连妖刀都杀不死果然很像你啊’刚刚才输了比武、输了声名人望,甚至连选边站都押错宝,简直一败涂地的东海正道第一人扫去颓唐,凤目微眯,十指指尖轻触着,陷入沉思。虽然这样的念头毫无根据,他直觉非是杯弓蛇影。

三十年来,没有人见过屈*亨的屍首,唯一能证明他与妖刀同归於尽的,只有天雷碧涌道里那条断落的臂膀。邵鹹尊认得那只手,就算化成了灰也不会认错。

对一个闻名当世的剑术奇才而言,失去用剑之手,无异丧失性命。

邵鹹尊小心翼翼地动用铁令,监控他可能落脚托庇的每一处,一面暗里施作,漫漫拔去屈仔行侠江湖那几年,斯攒卜的恩偿故旧。屈仔醉心铸造,没听说有什么红粉知己,但邵鹹尊宁可假设他曾於某处留下了血脉,但凡有可疑的耳语,只消时间对得上的,总要扑灭了才心安。

此外,他更拨时间钻研医道,四处替人义诊、累积临床经验,只为确定屈仔的臂创与现场遗留的出血量足以致死。为摆脱旧日阴影,他甚至将总坛迁回花石津,再把门中旧人一个接一个的弄了出去,迎入邵鹹尊将一抹笑意深藏在心里,面上仍淡淡的不露痕迹,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披斓。

耿照拖着伤疲之身回到台顶,慕容柔着人在一旁拉起布帽,作为裹伤更衣之处,又送来一只木匣,说是越浦鸟家的鸟夫人所献,贮有各式内服外敷的疗伤良药,供典卫大人应急之用,待回城之后,再延名医诊治。

“相公现在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啦,骚狐狸恨不得把你叼在嘴里,唯恐他人抢去。你瞧,忒大罐的‘蛇蓝封冻霜,不要钱似的,口责啧。”

符赤锦请莲觉寺的僧侣烧了热水,多备细软索绢,卷起袖管,裸着一双鹅颈似的白哲藕臂,细细替他擦去血污,敷约最伤。‘她要知道今儿派得上用场,怕不拿洗脚盆子装来。”

耿照哭笑不得。‘你说的是颤酱罢?拿葱沾了,滋味更香。”

“你比我还毒,装什么好人,”

符赤锦璞口赤掩口,娇娇地白他一眼,随手在匣内掀动几下,白夹层之中拈出两个纸卷来。五岛传递消自的手法大同小异,她只瞥了那匣子一眼,便知其中蹊跷。

纸卷展开,却是裁作指头粗细、三寸来长的字条。头一张以炭枝写就,一看便是探子掷回,随身无法携帝文房四宝,一切以方便为要;字迹虽然娟秀,一撇一划倒也俐落明快,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是绮鸳的手笔。

“大军压境,形势底定;零星冲撞,伤者几希。”

符赤锦口唇款动,却未念出声来,耿照与她交换眼色,略微放下了心。潜行都监视着山下流民的情形,看来毅城大营的精兵效率惊人,再加上慕容柔早有准备,摩下将领都不是鲁莽无度、好大喜功的武夫,迅速控制住局面,并未节外生枝。

适君喻虽是白身,日前慕容柔让他处置槐关张济先时,已预先理下伏笔。适君喻在诸将中树立权威,代行将军之生杀权柄,众人无不凛遵,也亏得他调度有方,才能够兵不血刃,顺利解除了流民围山的危机。

第二张上头却是墨字,犹未干透,笔触娇墉、韵致妩媚,透着一股旖旎缠绵的闺阁风情。耿照瞧得眼生,符赤锦笑道:‘连写字都这般搔首弄姿,也只有骚狐狸啦,相公若不信,一闻便知。纸上有股狐骚味儿。”

耿照无心说笑,漱玉节的纸条上写着:‘黑衣鬼面者,祭血魔君也。”

风火连环坞当夜,她与血甲门的祭血魔君交手数回,认出了黑衣怪客的身形武功,径以密信知会耿照。帝窟宗王心思剔透,要好生笼络他,这条消自的价值只怕百倍于贮满的蛇蓝封冻霜。

他壁眉垂首,几要将寥寥十字看个对穿。符赤锦瞧着不对劲,以索绢替他去汗,低道:‘怎么啦?”

耿照面露迷惘,片刻才道:‘祭血魔君我晓得,那晚在风火连环坞的七玄代表之一。但‘黑衣鬼面,指的是谁?”

符赤锦微微一怔。‘我猜,便是适才打伤邵鹹尊动手”符赤锦心念微动:‘相公不记得啦?”

“不记得了。”

耿照双肩垂落,渗然一笑。‘我连白己是怎么打赢的都不知道,一想便头疼得紧,跟血河荡那晚一模一样。宝宝,我我到底是怎么?’符赤锦亦不明所以,只能柔声安慰:“既想不起来,那就别想啦,慕容柔等着你呢。相公替他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若向将军讨保流民,料想慕容柔也不能不卖相公面子。”

她深知耿照性格,向来是苦他人之苦甚於己身,这么一说果然转移焦点,耿照打起精神,由她服侍着换过内外衣物,简单梳理一番,揭帽而出,前去面见慕容柔。

慕容柔特别设座,嘉许他两战皆捷的惊人表现。耿照神思不属,眼角余光频扫,见倖存的流民被捆缚於广场一角,人人面露迷茫,仿佛三魂七魄俱被抽走,连惊恐都已麻木,不由心痛;慕容柔语声方落,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求情。

“这些人怎生处置,不是我能决定。”

将军早料到有此一说,淡然道:“惊扰凤驾,这是杀头的死罪;刺杀帝后,更是造反,最少也得诛夷三族。你以为稳住了此间局面,朝廷会嘉许我护驾有功么?消息传到京帅,届时参我和迟凤钧的摺子,怕能一路从阿兰山脚堆上莲觉寺来。”

“你莫忘了,外头还有几万央土流民,若处置得当,或可保住部分人的性命。下面那些人是动手杀死百姓和金吾卫士、聚众攻击凤台的,场上几千只眼睛都看见了,民求情、官不办,就是‘居心巨钡咸,将与同罪,到了这个份上,除了痛J决一死少受点折腾,没有更好的下场。”

耿照被驳得膛目结舌,忽然想起李寒阳所言,忙道:‘叫寻军,这些百姓可能受到有心人的控制,丧失心神,才做出此等”

“这是臆侧还是反驳?”

慕容柔打断他。‘有证据,我便写摺子保他们;没有证据,你就是妖言惑众,串谋造反,”

见他欲言又止,忽生不耐,转头移开目光,低声道:‘人还在手里,就有机会查。现下替他们说话,你就等着给人五花大绑,与他们捆作一处,却有谁人救你?”


耿照哑口无言,却无法心服。

说到了底,将军心里有一捍秤,这千余人放上去,与另一头的数万流民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而数万流民放到秤上,与另一头十倍乃至百倍的东海军民相比,似也不是不能牺牲。有朝一日,将军却把‘天下”放了上去,届时区区东海,又有什么好可惜的?

耿照这才发现白己全然想错了。

在慕容柔的世界里,‘牺牲”本是常态,没有一件事不是折冲、交换以及损益操作的结果。他拔掉梁子同,却借由流民一事,迫使政见索来不合的央土任家和白己站到一边;他不恋栈权位,却没有傻到轻易交出权位,放弃有所作为的能力与资格将军并没有欺骗他,白始至终,慕容柔判断事情的准则都是同一套一一比起耿照所知的其他人,慕容柔这套可能更理智、更周延也更有效,所求甚至比世上的多数人都要大公无私,但将军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要拯救每一个人。

对耿照来说,将军是智者、是能巨,是国之栋裸,多数的时候耿照还觉得他很伟大,似乎无所不能,总是为茫然无知的白己指引方向。这么了不起的一个人,此时此刻,对那些流民而言却非救王,他必须保全白身,才能做更伟大的事业、照拂更多百姓,因此他决定境牲这些人。

世上有没有一种力量台择担越一切,在这个当口,呼应无助之人的哭位束告,永不令他们失望?如果有的话我想要’如果有的话,少年心想。超越朝廷、超越得失,超越权谋计较,只用来做正确之事的力量。他握紧拳头,望着广场角落里那些茫然无助的脸庞,二将它们刻印在心底,仿佛这样做就能得到那不存於世的大力量。

适君喻派兵收拾场上狼藉,金吾刁和看新整顿,将捐躯者抬到殿后暂普。虽不甘心,但任逐流知是谁挽救了混乱的局面;阿妍这孩子一时心软、迫使任家在流民一事上不得不与东海同列,现在却是扎扎实实欠了慕容人情,谁也料不到琉璃佛子会搞出这等事来,如非慕容柔手段雷厉,几乎不可收拾。

这下子强龙也不得不俯首,唯地头蛇是瞻了。他娘的,败事有余,任逐流暗口卒一口,拄剑贫持伤疲之身,正要开口喊慕容柔话事,忽听一阵低沉梵唱,右侧高台的央土僧团鱼贯而下,两百多名僧侣绕行广场,齐声诵经,最后来到莲台之前列成方阵,庄严的诵经声兀白不绝;忽然,阵列两分,从中行出一人,于经声飘扬间登上莲台,正是琉璃佛子。

“他妈的’你还有戏?”

任逐流面色一沉,直要抄起飞凤剑砍人,碍於场面,憋得胸鼓如鸣蛙,差点内伤复发。南陵僧团不买佛子的帐,却不能失却出家人的慈悲胸怀,就着高台现地,起身同为仁者诵经,持续一刻有余,方告一段落。

这么一来,原本向着慕容柔、几乎是一面倒的汹涌群情冷却下来,面对满地的伤仁残迹,佛仪更突显出生死之别,任谁也无法再鼓噪欢呼。诵经声落,南陵众高僧齐齐落座,央土僧团的青年僧人则一一向莲台上的佛子顶礼,收敛声容,又鱼贯地返回了高台,现场一片肃穆。

慕容柔沉默俯视,淡然不语。

他本要起身说话,以方才之形势,怕连皇后娘娘都压不住他,正是夺回王导、让这出闹剧落幕的绝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