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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章



殊不知佛子还留有此着,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大短,足以让人想起很多事,场中气氛起了微妙的变化,良机一去不返。慕容柔毕竟长年掐着东海一道的大小事,众人对镇东将军本能的隔阂与排拒又镇燃起,仿佛回到初时。

这一手实在不能说是不高明,然而若无相称的实力,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佛子究竟是不白量力的跳裸小丑,抑或有回天之能,就看接下来的表现。

佛子朝凤台合什顶礼,转向慕容柔。

“将军手下能人众多,委实令人佩服。然而典卫大人身披重创,流血甚多,接下来的第三场比斗,将军还是另遣高明为好。”

此言既出,众人相顾愕然。

任逐流简直听不下去,仲出来大叫:“喂,都成这样了,你还要打?莫非你央土僧团藏得什么绝世高手,不打上一架手痒痒?他妈的忒爱打,”

此话甚不得休,不过大家也习惯了。况且金吾郎说出众人心中的疑虑。

李寒阳、邵鹹尊相继落败,要找出武功胜过这两位的高人,莫说场中无有,便放眼东训,只怕也不容易。况且流民受制,危机解除,到这份上佛子仍坚持要打,简直是莫名其妙。

眉目如画、几乎判断不出年纪的白衣僧人不谎不忙,合什道:‘方才将军与我约定,须得详月生二乘,方能决定流民的去留。将军虽有大兵,却只胜得两场,尚有一乘未曾发声,仍不作数。此乃毒娘娘之熟旨,将军记得否?”

“记得。”

慕容柔点头。‘若有莲宗声闻乘的高人在场,还请现身指教。”

任逐流听到这里,腹中暗笑:‘他奶奶的’看不出啊,这慕容柔够阴损的。

大日莲宗绝迹江湖怕没有一两百年,那帮秃驴骨头都能打鼓了,跟喊‘没来的人举手,有什么两样?鬼才应你。”

果然慕容柔左看看、右看看,只得一片静默,怡然俯首:‘佛子也看见了,现场并无大日莲宗的代表,非是我不间莲宗,而是莲宗无以教我。这第三场便不用再比了罢?”

佛子笑道:‘叫寻军这话,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大日莲宗消仁既久,宗脉无有传承,如何出得代表?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早已不存於此世。”

慕容柔淡淡一笑,眸中殊无笑意。‘佛子此说,未免有愚弄世人之嫌。为着三乘论法,朝野劳师动众,耗费官银私捐无数,恭迎娘娘凤驾一路东来,舟车辛苦。若无大乘、缘觉、声闻等三乘之分,佛子岂非欺君圈上?”

佛子从容道,‘世局变迁,白有更迭。古三乘已杳,却有今三乘之别。”

“这本镇倒是头一回听说。”

慕容柔笑道:‘愿闻其详。”

“古之三乘,以教义区别,故有大乘、缘觉、声闻之分。今天下大治,五道莫不在圣王教化之下,朝廷以宣政院总领释教,止有风土地域之别,岂有异义?是故今之三乘,乃指央土、南陵及东海。”

慕容柔见南陵僧团一干老僧面色王变,几欲失笑。

这是什么歪理,南陵缘觉乘对经义的理解与央土大乘大相径庭,彼此之间连修行的目的都不一样,说什么“岂有异义”简直荒天下之大谬。况且东海无佛,人尽皆知,东海的寺庙、僧侣,不过是本土的鳞族祭祀传统假外来宗教为权变,长期遮掩交杂下的产物,真正钻研佛理的丛林稀少,何来教团组织?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治下,东海纵有千寺万佛,谁敢造次,“握?”

慕容柔忍着蔑意,眉梢一挑。“东海也有教团么?”

“有。”

众人闻声移目,一片愕然之间,却见一名披着大红绣金袭梁、身材高瘦硕长的老僧,白十方圆明殿中缓缓行出,微闭的双目里似有一层薄膜般的淡淡灰黔,分明已不能视物,却不影响其行动,益显道骨仙风。

东海的寺院虽然虚有其表,与富人权贵间的往来联系,较之央土、南陵等地并无不同,各大山头弄出的‘名僧”多游走於玉宇朱门,越出名的人面越广。然而现场数千东海仕绅,却无一叫得出老僧的名号,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越咸司越是糊涂。

最先认出老僧来的,居然是镇东将军慕容柔。

“原来是你。”

慕容柔目如鹰隼,上下打量着老人。上一回两人初见时,虽有岳宸风在一旁护持,白己仍几乎中了他的暗算,此际纵然相距甚远,一想这莲觉寺毕竟是老人的地盘,不由得暗白留上了心,嘴上轻描淡写:‘贵寺规模白不算小,却也当不得‘僧团,二字。莫非法琛长老又来说偈语、打禅七,还是如上回一般假托天机,实为大逆不道之言?”

法琛,(原来他便是法琛,身为莲觉寺住持,‘法琛”之名于东海豪门无人不晓,然而识者寥寥,谁都知道莲觉寺当家的是显义,法琛瘫痈已久,平日连外客都不见,怎知在这当口突然冒了出来,还似与将军有旧。

慕容柔曾中他的迷魂妖法,未敢托大直视那双蒙着灰黔的眼睛。忽听身畔一人低道:‘启真将军,这厮的眼中练有左道邪术,不但黑夜视物如白昼,兼有迷惑人心之能,断不可久视。”

却是耿照。

慕容柔一凛。‘你识得此人?”

“是。”

耿照低道:‘这厮冒用法琛长老的名讳,其实另有匪号,三十年前传遍江湖,万万不能是莲觉寺的住持。”

这‘法琛”对白己施展过的,恐怕就是这种迷惑人心的左道之术了,以撤束风武功之高、阅历之广,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听耿照的语气,对此人似乎十分撩解,颇有克敌致胜的把握。

“依你的状况,原不该打第三场”慕容柔的迟疑不过一瞬,几乎听不出停顿,淡然道:‘探一探他的底,量力而为。若有风险切莫硬拼,我教罗烨或何患子替你。”

“属下理会得。”

当耿照拄着长刀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大声鼓噪,全场为之沸腾工替镇东将军打第三场的,仍旧是他,对手尚不知在何处,典卫大人已持刀进场,看起来神威凛凛,教人心折。许多人腹中暗忖:捞什子‘八荒刀铭”撤束风,紧要关头连根毛都不见,浪得虚名’真正的叫寻军摩下第一武胆”舍此少年其谁?

“法琛”闭目合笑,逆着两旁的如雷采声,黝黑枯瘦的面孔转向少年。

耿照知道他不但看得见,且目力之强,能于百步外刹补青松尖上的鳞片,闭眼睛倒不是故意装瞎。明姑娘说过:‘照虫绷郎民”视黑夜如白昼,格外畏光,为防双目被日光灼坏,眼睑内白生一层搏膜覆於眼珠之上,能随意开阖,便如第二层眼皮般,以保护双眼。

“小和尚’你的官,可真是越做越大啦。算来你的手上功夫,有一半儿也是因我而得,对恩人刀剑相向,怎么说都不合适罢?”

老人裂开血口,露出一嘴尖黄错落的利牙,以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你若是远走高飞,从此退隐,又或看破红尘,便在寺中潜心修行,纵然过去满手血腥,未始不能善终。”

耿照拖刀而行,‘藏锋”的包铜鞘尖划过青砖,不住迸出刺亮火花。

“知道什么叫报应?便是天网疏漏,偶尔给了你这种人一条活路,你却放不下作恶的念头。无论换过多少身份,永远掩不去一身恶形,首三恶贯满盈。你啊,真是无可救药了”少年忽于两丈开外停步,怒气却如有形有质之物,掀尘贯过,劈哩啪啦打在大红袍袖上。老僧放落臂遮的瞬间,袖影下的双眸掠过一抹青黄异芒,旋即没於爬虫般的灰黔后,再不复见。

“聂冥途”认出他来的,还有对面高台的媚儿。

集恶道早已无声无自佑领了莲觉寺,寺中的骨干全由白颤伤司替代,连显义都被拷掠成了瘫呆。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独独漏掉瘫病在床的住持法琛。

她看过聂冥途的庐山真面目,手下的鬼卒却是不识,见住持禅房肮骸污秽,法琛又病又瘾,如动物般被豢弄于内,连看守的人也懒得派,头几曰还记得扔些吃食进房里,末了忘却还有个人在法性院,聂冥途乐得白来白去,开始在外头积极活动。

他真正被囚於法性院娑婆阁的时间,并没有那么长。

娑婆阁内刻满天佛图字,聂冥途不敢睁眼,成了真正的瞎子。娑婆阁本非建来作囚牢之用,按理困不住高手,然而聂冥途青狼诀被废,虚弱已极,饮食又是三天才供应一回,直饿得人手脚发软,莫说窗门闭锁,便是六扇明间大开,他爬也爬不出去。

贮装食物的瓦盅与收集屎尿的秽俑,都是送到阁内的阶梯下,并点起檀香、打开窗偏,驱除室内因无法梳洗而致的躁臭气味。

聂冥途尝试过打翻秽俑,或於阁中随地便溺,诱使送饭之人上来,伺机脱身;岂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每回耍花样,来人也不说什么,静静退将出去,索性连收拾都省下了,然后数天内不闻不间,饿得聂冥途气申奄奄,迫不得已拿经书果腹。

哪里晓得这些古籍都是浸过防腐药料、再放上几百年的,一入辘辘饥肠,差点把剩下的半条命送掉,才明白这人简直是世上最最称职的狱卒,毋须刑具枷锁,便能治得他束手就缚,竟连说话也不必。

聂冥途花招出尽,无一得逞,於半死半活之间倏忽过了几年,终於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趁那人送饭疏忽,起出预藏的磨尖木片制住了他,得以走出这天杀的阁楼,重见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