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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好了好了,老鱼催我了,小太爷这会儿可有正事儿,没,没在洗浴中心,真没,我对天发誓,嗯,嗯,办完我就回去,嗯,好。”然后他朝着电话狠狠地咂了一下嘴。我在一边浑身难受,过去伸手就把他电话夺了过来。他脸上突然紧了一紧,闪了一下。我斜了他一眼,把他电话拿过来放在耳朵上,“歪,小路啊……”

电话那头却没有传来任何回答,我歪了几声,奇怪地看了一眼电话,上面还在显示着正在通话的时间——11分21秒,我说你这什么破电话,没信号了,然后把电话丢回给他,跟他说:“你丫是不是经常犯错误啊?小路怎么对你这么不放心?”

他好像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嬉皮笑脸地朝我说:“没事儿,她就那样。”说罢甩了甩头。贴在他头皮上油乎乎的头发被他甩得像被风抿倒的狗尾巴草一样。

我刚想张嘴刺挠他几句,突然身后“嘭”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桌子上摔了下来。我回头一看,那个原本被我放在桌上的罐子此刻正躺在地上。当我回头看时,它还在地上“咕噜噜”滚动了几下,因为罐身有凸刺,滚了几下便支棱在那里不动了。

我看了伊山羊一眼,发现他也是一脸不明就里。我耸了耸肩,四处看了一下。门窗在我们进来时都被关得严严实实,不可能有风吹进来。再说那个罐子起码有三十多斤,即便有风,一般小风也不可能吹得动它。真要有那么大的风,我们俩也不可能感觉不到。老鼠?更不可能,这儿街道办事处一个月发两份儿老鼠药,一份儿毒药,一份儿老鼠避孕药。现在老鼠见了我们这条街都绕着走。

“真是见了鬼了。”我嘟囔了一句。

我俩小心翼翼地走到跟前。难道里面装的东西是活的?要不然怎么解释这些?从开始里面的刮擦声,到现在自个儿跳桌子的举动。

“老鱼,你看这是什么?”伊山羊有些惊讶地指着那个罐子的一个角,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个角被摔残了一小块,残口在日光灯下发出一抹青黄色的光。

我把罐子抱起来,重新放到桌上,从柜里找了个放大镜,仔细看了一下那个被摔残的角。上面的陶片被摔掉了一块,从残口处裂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一直延伸到罐子底部。而从残口处露出的光泽,分明是青铜器才有的。

“青铜?”我惊讶地看了看伊山羊,他皱着眉头看了一阵,一伸手从上面揭下一块陶壳来。他呆愣着打量了那陶壳几眼,也不说话,又继续一片一片地开始剥那个罐子。淡金色的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被剥得七零八落的罐子,“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地从他手下传来。

“你先别动。”我赶忙想拉他。他一甩手把我打开,埋头继续揭那罐子上的陶土。

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酒劲儿上来了,直到我看着他指头被陶片扎得“嗞嗞”冒血却依然不停手,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

陶片可不是干泥巴,那可是正经八百经过高温烧制的东西,特别是在土里埋了不知道多久的,物理性质跟板儿砖是一样的,并且比板儿砖更硬。虽然经常看到电视里有劈砖头的,却很少见到有用指头抠板儿砖的。

我觉得不对劲,赶忙从后面抓住他的肩膀,想把他拉开。没想到被他一甩手,把我摔了个四脚朝天。我体重可不轻,一百七十多斤,比他胖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虽说这几年懒得动了,养了一身懒肉,可力气还是在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骂道:“我操,一直没看出来你还练过啊!”

泛着青色的罐体上沾了很多鲜血,在日光灯下显得越发诡异。此刻伊山羊那依然面无表情的脸在我眼中无比狰狞。

“老羊!你他妈疯了?”我知道这是出事儿了,只得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他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又赶忙扑过去,把他压在底下,死死地按住他的胳膊。他手上的鲜血抹了我一头一脸。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一股虾酱味道,让我闻之欲呕。

“嘎吱……”

我毛骨悚然地抬头瞥了一眼那个被伊山羊剥了一半皮的罐子,里面好像真关了一只猫,正不断地用爪子挖着罐子的内壁,让我想起小时候胖丫用碎玻璃片子刮一个破锅底发出的声音,让人从心底觉得烦躁。我不由得害怕起来,如此邪异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

【4】

罐子!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这会儿就算是脑子再迟钝也知道是那个罐子有问题了。

被我压在身下的伊山羊可能累了,趴在地上,头朝着罐子的方向,鲜血淋漓的双手在地上不断乱扒拉,嘴里含含糊糊地絮叨着。我努力稳稳心神,低头附耳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舅舅,舅舅……”当我听清楚他念叨的什么之后,我抽了他后脑勺一下,说:“都这个节骨眼儿了,姥爷来了怕是也不管用了,你他妈就别喊舅舅了。”

“舅舅,舅舅……”他目眦欲裂地又是一阵挣扎,最后嘴里竟然喷出一口血来,然后猛然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我,伸手指着那个罐子,“舅舅,小路。”

接着,他做了一个体操运动员的后仰姿势,“噗通”一声趴在地上昏死过去。与此同时,那罐子里的东西好像也累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终于停住,再没动静。

我整个人一下子瘫软下来,觉得身上一阵冰凉,这才发现浑身上下的内衣都被冷汗湿透了。我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呼吸平稳,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只是晕了过去。赶忙将他蜷缩着的手脚拉开,让他平躺在地上,然后开始叫救护车。120接线员甜腻的声音让我稍微觉得好过了一点。

“救护车?舅舅?”我忽然明白刚才伊山羊说的是什么了。他刚才不是在喊舅舅,他说的是——“救救,小路!”

我心里突地打了个冷战,救救小路?我看着躺在地上像是已经死掉的伊山羊,又把目光转向那只方才“嘎吱嘎吱”乱叫的罐子,心里涌出一种莫名的恐慌,这罐子里面到底他妈的藏了什么?小路?!

我硬着头皮走近了那个放在桌上的罐子,被伊山羊剥去外壳的那部分在日光灯下面散发着金属特有的光泽,就像是个被剥了一块皮的松花蛋。青铜?我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下,罐体的冰冷透过手套刺得我像触电一般立刻缩回手来。伊山羊留在上面的血迹依然未干,“滴答”一声,一滴鲜血从一块残存的陶片上滴到了被他剥出来的金属面上,迅速沿着上面某种诡异的纹路扩散开来。我这才发现,青铜罐体上刻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一幅画。此刻,外面救护车“哇呜哇呜”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来不及多看,赶忙将它拿起来放到盒子里,合上盖子,整个藏在柜台下面。

我打开店门,看着救护车停在门口,从上面跳下来几个穿了蓝色急诊服的人,我朝他们喊了一声,他们抬着担架小跑着朝我过来。我朝店里躺着的伊山羊一指,一个领头的大夫跑过去扒了扒伊山羊的眼皮,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眼睛怎么这个色儿?瞎子?”我说:“他天生就这样。”那大夫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却也没再多问,让我过去帮忙把伊山羊抬到担架上。我跟他们一起把昏睡着的伊山羊送上救护车,救护车“呜哇”怪叫着朝医院奔去。

到了医院,我去交了押金,伊山羊则被推到急诊室抢救。我知道他不会死,心里却依然有些忐忑。“救救,小路”,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很荒诞的想法,难道小路在那个罐子里?我摇摇头,想把这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然后拿出电话,翻开通讯簿,准备给小路拨过去。“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是空号。”怎么座机也是空号了?我仔细看了一下手机,上面并排着的两列号码表示我并没有拨错。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他们搬家了?

不一会儿,两个护士推着伊山羊从急救室里面出来。我忙过去问道:“没事了?”一个胖乎乎的护士冷冰冰地白了我一眼:“你是病人家属?”

“是是是……”我忙伸手扶上推车,把她替了下来。我看了一眼在车上躺着的伊山羊,他原本蜡黄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两只手在支愣着像是拿了两个大粽子。他嘴巴动了一下,我忙凑过耳朵去,以为他要跟我说点什么。仔细一听,才发现他是在打呼噜,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护士领着我到了病房,把他抬到床上,输了液。那个胖胖的小护士问我:“你是他什么人哪?”我说我是他朋友。

“你朋友?真够怪的……”她皱着眉头跟我说了一句,旁边的另一个小护士揪了她一下,她赶忙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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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听她话没说完,但看情形,我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了。

她指着床头上一个按钮跟我说:“有什么事儿你就按一下,瓶子里没药了你也按一下,我来换药。”

这个病房里有三张床,另外两张是空着的。跟外面拥挤的气氛不一样,这里反倒显得安静得有点过头。来时,我在走廊上看到一些人在那里支了床位,我不由得有点鄙视现在的医院制度,宁肯空着床位,怎么不肯让那些拿不起太多药费的人住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