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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早上还战战兢兢的,担心来教导我的会是很严肃很古板的那种老宦官呢,真没想到却是你。”

黄梓瑕笑道:“这也是王妃为人和善,我才有幸与王妃同车。”

又说了一些寒暄的废话,素绮过来把她叫出,两人同到大堂用点心。王家的五福饼和寻常酒楼茶肆中的自然不同,茯苓、山楂、松仁、红枣、芝麻制成的五种小饼盛在水晶盘中,王蕴亲自端到黄梓瑕的面前,询问她:“小公公喜欢什么口味的?”

黄梓瑕看了一眼,还没说话,他就已经取了茯苓的放在她的面前,说:“我家的厨娘有个好处,茯苓饼从来没有药味儿,又保留那种香糯口味,不信你试试。当然最好是每种口味都试一试,这才是五福俱全。”

黄梓瑕赶紧向他道了谢,然后拿了一个白色茯苓饼慢慢吃着。王蕴在她身边坐下,问:“小公公原籍哪里,是京城人氏吗?”

她点点头,说:“奴婢是京郊人。”

他又说:“听你说话似乎也有一点蜀地口音,是不是在蜀地也住过?”

黄梓瑕摇头,说:“没住过。不过奴婢的母亲是蜀地人。”

“哦……”

“奴婢刚刚净身,被内侍局分派到夔王府,因认识几个字,所以王爷这次让我来教导王妃,真是奴婢无上荣幸。”她不动声色扯出内侍局和夔王府作自己的掩饰,果然王蕴微微一哂,便引开了话题,只问:“不知宫中及王府的规矩,是否繁琐?”

她自然说:“也不是特别多,王妃聪明灵透,几日之内必定能全部熟知的。”

“好像……多得有点过分了啊。”

看着李舒白丢在她面前的二三十本厚厚书册,黄梓瑕目瞪口呆:“王府和宫里的规矩有这么多?”

“不是。”李舒白慢悠悠地开口。

她松了一口气:“有一部分不是?”

“不,这只是一部分。”李舒白淡淡地说,“而且只是王府规矩的一部分。”

黄梓瑕有吐血的冲动:“我这几天要把这些都学完,去教你的王妃?”

“不,应该是今晚就学完,全部背下来。”

“我想这些应该没人能背下来吧?”她不敢置信问。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随意拿出一本丢在她面前,说:“随便翻一页,拣一条。”

黄梓瑕便翻开来,看着上面:“第三十五,年节,第十九条。”

“三十五,年节,第十九。春分,厨房例赐春饼,赏赐例:孺人绢十匹,布五匹;媵绢八匹,布三匹;随侍绢五匹,布三匹。府中一等宫人赐银十两,二等五两,三等三两。其余散杂人等一两。”

黄梓瑕嘴角抽搐,又拿过一本,翻开来:“第十六,讲筳,第四。”

“十六,讲筳,第四。朝廷为诸王指派讲读官,五日一讲,称为王师。及冠前王师择诗书礼乐诸经典论述之,及冠后王可自择,十日一讲,学不可废。”

难怪这个人能随口就说出自己身边随便一个侍卫的所有资料。黄梓瑕简直佩服他了,又翻开一本:“二十四,楼阁馆台制,第九十三。”

李舒白终于停顿了一下,她得意地看着他:“终于不会了吧?”

“自然不会,楼阁馆台制总共只有九十条,哪里的九十三?”

黄梓瑕也不得不以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说实话,像你这样过目不忘的人,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要用心,没什么东西是记不住的。”李舒白说着,抬手在桌上那一堆书册上按了按,唇角扬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所以,明天我会以同样的方法考验你,最好你用心点。”

……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

黄梓瑕看着他离开,不由自主地哀鸣一声,趴在了桌上。

不管怎样,虽然一夜背下所有规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黄梓瑕努力打起精神,至少也看了一遍,记下了大概。

第二日去王家之前,还以为会接受李舒白那暴雨雷霆般的考验,谁知一早起来去见李舒白,却听说王爷今日早已起身去巡视京城左卫了,只留下话,说杨崇古刚到王府,若规矩还不熟悉,可带着书册前往王妃处教导。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点郁闷——既然如此,昨晚干嘛那么吓唬她?

五紫醉金迷(二)

今日王若一身浅碧罗衣,纠缠的花枝在她的袖口衣襟上烂漫地开放着,一头黑发松松挽起,只在鬓边插着两三朵粉色垂丝海棠,说不出的迷人。

她看见黄梓瑕过来,面容上顿时露出止不住的笑容,提起裙角快步走到门口迎接她,笑颜如花,连黄梓瑕都被感染了,两人一下子就熟稔如多年好友。

“早上素绮姑姑已经和我说了宫里太妃诸王公主等皇亲,这么多人,我都有点记不住呢!结果素绮姑姑又说,你要跟我说的规矩更多,哎呀怎么办,我都有点烦恼了。”

黄梓瑕笑着安慰她:“不用担心,王妃聪明颖悟,记起来自然也是极快的。”

“才不是呢,小时候我学琴,就是最简单的一首柳……哦,流水嘛,结果别人都学得比我快,大娘老是说我笨,急死我呢!”她说着,似乎有点心虚,赶紧又问:“王府中规矩难学吗?”

“应该还好,王妃出身数百年的大家族,说不定家里规矩还更多些呢。”黄梓瑕说着,将自己带来的册子递到她面前,看着她面露难色,又再补上一句,“这只是王府中律令的一部分,等王妃看完了,下次我再带其他的过来。”

一下午黄梓瑕就吃着点心,看着王若认真地研读王府律条,心虚中也把王府律看了看。万一自己这个授课的比王妃还不熟悉,那可丢脸了。

不过今天看律条,毕竟没有昨晚那么紧张了。她看着看着,神思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目光在室内飘来飘去,发现王若一直捧着书,在怔怔发呆。

黄梓瑕见她始终不动,便合上手中律令,问:“王妃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素绮姑姑教导我的一些事情。”她犹豫迟疑地说。

黄梓瑕微笑问:“素绮姑姑说什么了?”

“素绮姑姑为我述说《女诫》,在‘专心’一篇中,她说:‘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如今我朝多有女子因不满夫家而下堂求去,真是有悖伦常。女子尚贞节,从一而终,皇家更重此事。’”

黄梓瑕点头,说:“女诫是闺阁中开蒙的,素绮姑姑也只是惯例说说而已,怎么王妃有感么?”

“我……以前自然是读过的。”王若赶紧说,“只是忽然想到一二事,觉得心中无解。”

“不知是什么事?王妃可否说给我听听看?”

“就是……我听说当年武后曾是太宗的才人,杨贵妃是寿王妃……”她迟疑地说。

黄梓瑕没想到会是这种千古难题,想来成千上万的史官都无法文过饰非,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只好苦笑道:“本朝……确实有些事情难以断言。”

“那,汉朝时,也有汉武帝的母亲王娡,在宫外成亲生女之后,又抛夫弃女,伪称自己是初婚而进宫,最后母仪天下……不是吗?”

黄梓瑕瞠目结舌许久,最后只能说:“我泱泱中华九州大地,古往今来千年历史,总会有一两个人与众不同,但也毕竟少数。”

王若垂眼看着桌上书册,迟疑地问:“那么,崇古,你觉得王皇后这样隐瞒婚史入宫为后的女子,若被汉景帝发觉,她……她会落得如何下场?”

黄梓瑕不觉笑了,说:“王妃何苦替古人担忧?王皇后最后成了王太后,家中满门富贵。他儿子汉武帝后来知道母亲与平民生过一个女儿,还亲自登门拜访,称她为姐姐。我想皇家也有感情,凡事亦能用常理揣度。”

“嗯……我想也是。”她将书卷抱在怀中,脸上却依然是那种恍惚的神情。黄梓瑕心中暗暗把刚刚说的话过了一遍,但也抓不住重点,便顺着王若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桌上供着一枝牡丹。

这牡丹正是那一朵绮琉璃,如今供在一个宽大的水晶盆中,下面盛了浅浅的水,刚好蘸着花枝,养着那一朵花。但花朵毕竟已经显得憔悴了,花瓣略有卷起,也飘零了一两瓣。

王若见她盯着那朵花看,脸上腾的一下就飞红了,低下头去卷着书册,一脸不自在的羞怯模样。

真奇怪,看这样子,倒似乎她对夔王是真的上心的。黄梓瑕在心里默默想着,她深切感觉到王若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李舒白的憧憬向往,一时有点迷惑,仿佛被她的心情传染了。

王若低头轻抚着那朵养在水中的绮琉璃,怯怯地低声说:“崇古,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我笑你什么。”黄梓瑕笑道。

她害羞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低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啊,之前一直在设想着,我未来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我将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人让我丝萝依乔木……可是,就在我被带进后殿,抬头看见夔王的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一瞬间,好像看清了自己面前一生的路,对未来好像就一点也不惧怕了……我看见他站在光芒之中,手中持着这枝牡丹,全身通透如玉……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生的人……”

黄梓瑕想着王若初见李舒白时的情形,心中觉得并非如此,但还是笑道:“看你当时的模样,就知道了。”

“你可不能对别人提起。”

“好。”黄梓瑕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中殷切的憧憬,眼前忽然幻梦一般,闪过某个初夏的黄昏,蜻蜓飞满的池塘边,她抱着满怀的荷花一回头,看见那个远远望着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