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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认为,既然那个地区渺无人烟,因此边界走向就关系不大。这个结论证明是错误的。一百多年后,正是那个地区,成了中印边界争端的核心问题。

            印度测量局的一个名叫约翰逊(W.H.Johnson)的官员后来提出了一条边界线填补班公湖到喀喇昆仑山口之间未划的一段。他在一八六五年到了和田,经由阿克赛钦(Aksai  Chin,意即“白石滩”)返回。这个海拔一万七千英尺的荒凉的高原,夹在喀喇昆仑和昆仑两大雄伟的山脉之间,寸草不生,无人居住,在二十世纪中叶竟成为印度共和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角逐之地。虽然这个地区一片荒凉,人迹罕见,寒风刺骨,根本没有饲料和躲避风雨之处,然而,对人们说来,也还有它的重要意义。一条古时的商路穿过此地,在短促的夏季,中午前后几个钟头,溪流里的冰融化可供牲畜饮水时,载着生丝、玉石、黄麻、食盐、羊毛的牦牛队,就从现在的新疆经过这里前往西藏。

            约翰逊根据他那次往返和田的冒险旅行,在一张地图上把阿克赛钦以及一大块喀喇昆仑山以北的地区都画入克什米尔境内。有人认为,约翰逊对边界线的画法,反映了克什米尔的统治者扩张主义的强烈欲望。由于约翰逊画了那条线后,很快就被委派为克什米尔驻拉达克的专员,因而这种推论也就得到了某种间接的证明。当时别的英国人对约翰逊替克什米尔提出的领土要求都表示怀疑。其中有一个写道:“克什米尔的大君同我一样对[喀喇昆仑山口以北的]赛图拉(Shahidulla)并不拥有任何权利。”“他[在那里]从未拥有任何权利,尤其令人惊异的是我们最新地图却把他现已放弃的要求重新画进去,把一块他并不拥有一寸土地而居民又全是另一国家的人民的地区画入了他的境内。”另一个到过这些地区的旅行家说,一条沿着喀喇昆仑山脉东麓,自喀喇昆仑山口到羌臣摩河(Changchenmo  River)的线,“从地理上和政治上的角度来看,可以明确规定为克什米尔大君北部领域的界限”。尽管如此,在一八六八年出版的地图集中,约翰逊线却成为克什米尔的边界,随后这条线又出现在根据这一画法绘制的许多其他地图上。在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英国对这一地段的边境政策,如当时的总督所规定的,是以对克什米尔的统治者(当时是古拉伯·辛格的儿子)“外松内紧”为特征的。这也许是约翰逊边界画法得以流行的原因。

            当时,英国方面梦想大大发展印度同中亚细亚之间的贸易。这对英国这一时期的边境政策产生了影响,而中国最西部的地区发生的一次叛乱又助长了这种幻想。一八六六年,以勇猛的阿古柏(Yaqub  Beg)为首领的独立国喀什噶尔(Kashgaria)出现了。与他所赶走的中国人不同,他非常向往同英国人建立良好的关系,于是,伦敦和印度对开辟一个销售印度茶叶和英国产品的新的、几乎是无限广大的市场,满怀着希望。(与此同时,俄国已经占据塔什干(Tashkent)并且正在考虑占领浩罕(Kokand),也认为阿古柏的领域大有贸易前景,并且深信喀喇昆仑和昆仑山脉的障碍将会阻止英国人的进入。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在以后的十五年中,英国时而希望同喀什噶尔发展贸易和对之施加影响,时而担心俄国人会在那里抢先一步。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英国满以为可以开辟一条通往羌臣摩河谷的商路了。他们深信阿古柏的王国将是在中亚细亚保持均势的一个永久性的因素。但是,这个信念由于中国人的胜利重返而归于破灭。一八七七年,中国人打回喀什噶尔,收回了英国认为北京已经永远失去的那个地区,并把它改称为新疆,意即新抚之疆。

            这一时期,英国一面要进行贸易,一面要同俄国人在喀什噶尔的势力进行竞争,这就支配了英国的边境政策。实际的边界位置问题英国几乎完全无暇顾及。然而英国人认为这样一条边界的天然走向,到了以后要划定时,一定会从羌臣摩河谷沿着喀喇昆仑山脉到喀喇昆仑山口。一八七三年,伦敦的印度事务部为外交部准备了一份标明上述走向的地图。但是俄国的势力挨得很近,而且不断向前推进,喀喇昆仑山脉可能很快“成为古老的英吉利和神圣的俄罗斯两国历史上第一条共同边界”;这种令人不安的前景助长了边境问题战略家中间一直存在着的前进派。就在同一年,即一八七三年,有一个前进派战略家极力主张把克什米尔的边界从喀喇昆仑山推进到昆仑山——阿古柏是把昆仑山看作他的领土南部边界的——从而囊括阿克赛钦的无人地带。但这次温和派占了上风,他们指出:地形上困难极大,要建立一条无法守住的边界是草率从事,而且俄国对印度的威胁并不是现实的。

            英国的政策仍然要使在中亚细亚的英国地区和俄国地区避免发生接触。俄国实际上也抱有同样的目的。当英国的军人提醒他们的文官上司注意俄国侵入印度的危险时,在沙皇军队里的军人们也担心英国越过高达近二万英尺的帕米尔高原,对他们发动进攻!两国政府也许都可以从十年前伦敦发给驻印度总督的一份指示里得到教益。该指示说,“军人的话你听得太多了,……你决不应信赖专家。如果你信赖医生,就什么东西都不卫生;如果你信赖神学家,就什么都有罪;如果你信赖军人,就什么也不安全。”

            英国和俄国对于在他们的领域之间保持一个缓冲地带有共同的兴趣。一八九五年关于帕米尔的解决办法,显示了这一点。他们划出一个狭长的突出的地带(瓦罕走廊,Wakhan  strip),同意把它作为阿富汗的一部分。当时打算使这个狭长地带同中国的西部边界接壤(中国拒绝参加解决帕米尔问题的讨论);英国的政策是要诱使中国向外扩展,从而完成这个地区的缓冲状态,不留下俄国或者英国自己可以进入的真空地带。一八八九年,当时的印度总督兰斯唐(Landsdowne)勋爵写道:

            我认为,喀喇昆仑山脉和昆仑山脉之间的地区是没有价值的,那里很难通行,俄国人未必垂涎这个地区。我们不妨鼓励中国人取得这个地区,如果他们有意于此的话。这样比在我们同中国的边疆之间留下一个无人地带更好些。况且,我们在这个地方使中国强大些,就越能诱使它在整个喀什-叶尔羌(Kashgar-Yarkand)地区维持下去,它对我们就越有用,越可以起到阻碍俄国沿着这一线向前推进的作用。

            中国重新征服喀什噶尔/新疆  [  译者注:“喀什噶尔/新疆”中的“/”符号有“和(或)”的含义,下同。  ]  之后几年中,仿照阿古柏的做法,把昆仑山作为他们的领土的南部界限。他们不仅忙于重新控制和巩固刚收复的省份,而且忙于抵挡向东突进的俄国人,并伺机把俄国人推回去。十九世纪六十年代签订的一些条约,使中国在中亚细亚丧失一大块土地给俄国;俄国还利用阿古柏的叛乱,夺去了更多的地方。他们辩解说,他们之所以向前推进仅仅是为了平定他们边境上危险的骚乱。他们向中国保证:一旦中国在中亚细亚恢复了自己的权力,俄国将归还所占的地区。但事到临头,俄国人又想翻悔。这一时期俄国对中国领土的最大的并吞,却是发生在远东。十九世纪中叶,与别的欧洲强国一样,俄国利用中国衰弱的机会,再次向南突进,占据了黑龙江以北及其支流乌苏里江以东的全部地区,建立了海参葳港,把中国同日本海隔开。在一八五八年的爱晖条约和一八六O年的北京条约中,中国被迫承认丧失上述大片土地。从这次经验中,中国得到的沉痛教训一定是很明显的:千万不要在国家处于软弱地位的时候,谈判解决边界问题。这就足以说明中国一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对边界问题所采取的态度。  [  注:见第3章  ]

            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之初,中国开始把注意力转向英国人和俄国人都在觊觎的南部边疆。一八九O年,荣赫鹏(Younghusband)上尉(十四年之后,他带兵远征拉萨)被派遣到帕米尔地区,目的是查明中国的领土主张的理论上的界限,并鼓励中国人把势力扩展到那里去。中国人告诉荣赫鹏说,中国的边界是沿着喀喇昆仑山脉以及印度河与塔里木(Tarim)盆地之间的分水岭。一八九二年,中国人为了具体表明其领土主张,在喀喇昆仑山口树立了一个界石,界石上的铭文宣告中国领土自此开始。英国人对这个行动是欢迎的,“他们表示赞成中国把喀喇昆仑山后面的无人地区占领起来”。  [  注:不过,他们指出既然并没有联合进行标界工作,中国的界石从国际法说来不能被认为是有任何价值的,并且指出,边界协议需要有两方面参加才能达成。  ]

            喀喇昆仑山口于是成为中印边界上确定了的、双方都接受的一个点,但是在该山口的两边边界线的走向仍然是不明确的。(关于往西自该山口至阿富汗的那一段,本书除简单叙述一九六三年的中巴协议  [  注:见第2章注  ]  时曾提到外,没有涉及。)中国为了进一步表明边界是沿着喀喇昆仑山的,在一八九一、一八九二年间,派出一位名叫李源鈵的官员踏堪整个南部边疆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