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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会谈也许得不到什么结果,也许能够有收获;但不管怎样,它总是有助于了解和探明别人的想法。

              “谈判”一词按词典的解释是“为了取得协议而举行会谈”,而尼赫鲁的意思则是“为了说服对方同意印度立场是正确的而进行讨论”。这个区别从此就成为印度国内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表达印度外交政策的主要手段。  [  注:例如:印度政府甚至在一九六五年对巴基斯坦战争之后,还时常表示愿意就克什米尔问题同巴基斯坦会谈,但与此同时,又向本国舆论保证说,克什米尔问题无论现在和将来都“不容谈判”。  ]  但是在一九五九年和一九六O年之交,新德里人士还没有理解它的奥妙所在。人们当时的突出印象还是认为尼赫鲁将拒绝同周恩来会晤,除非中国撤退到印度主张的边界线以外,或“撤除侵略”,以此表示接受印度主张的边界线。在国际上,当尼赫鲁保证他本人和他的政府要进行谈判时,人家对他的含糊其词的讲话的含义就不能领会,这就说明为什么几乎全世界都相信拒绝通过谈判解决边界问题的是中国而不是印度。

            周恩来催促印方考虑他的建议而遭到轻率的拒绝之后,印度国内就更加相信尼赫鲁不会同意举行高级会谈。十二月间周恩来又给尼赫鲁一封信,重申他的关于两国武装部队各自从边境全线后撤的建议,并且指出这种措施丝毫不会约束任何一方提出的主张。他对尼赫鲁提出的双方政府命令各自的边境哨所停止派出巡逻队以避免冲突的建议表示欢迎,并且说事实上在空喀山口事件以后,中国已经采取了这种预防措施。但是,他要求印度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澄清它的意图,即尼赫鲁的建议是否适用于全部中印边境?(这一点在尼赫鲁的信上是含糊其词的;但是信的上下文——事实真相也是这样——表明,他的停止派出巡逻队的建议只适用于麦克马洪线。当时以及后来,印度政府对边界争端的主张的核心是它们可以自由进入西段争议地区巡逻。)

            周恩来对尼赫鲁提出的双方撤退到对方主张的边界线的后面的建议,作出了详尽的驳斥。第一,把西段边境特殊化是没有理由的,这段边境的双方实际控制线,同中印边境其他地段的双方实际控制线一样,都是很清楚的;第二,尼赫鲁的建议同“两国早已同意的”暂时维持边界实际存在的状况的原则正相违背(如前所述,印度实际上并不同意,而且也无意这样做);第三,虽则“对于不明真相的人们说来,这个建议似乎是‘平等’的”,其实那是不公平的。按照印度的方案,印度的后撤只是理论上的,而中国则需要撤出三万三千多平方公里的领土。“这一地区长期属于中国管辖,并且对于中国具有重大意义……是联结新疆和西藏西部广大地区的交通命脉。”周恩来问道,如果印度政府仍然坚持尼赫鲁的建议,它是否准备把同样的原则实施于东段边境?在那种情况下,中国将同样从麦克马洪线作理论上的撤退(事实上他们已经在麦克马洪线的后面了),而印度则应该从东北边境特区这块大片土地上撤出,撤到中国地图标明的边界后面。

            周恩来这封信的口气同上一封一样,不再是威胁性的,而是劝说性的和友好的。尼赫鲁曾经解释过他为什么拒绝会晤。他说,不事先达成协议,“我们就会迷失在一大堆材料当中”。周恩来回答说,高级会谈是很重要的,可以就原则性问题达成协议;“没有这种指导,双方对于边界问题的具体讨论,就有陷入无休止的、无结果的争论的危险”。接着,他建议他和尼赫鲁在十二月二十六日(即发信后九天)会谈。他说:中国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作为会谈的场所,“因为在中国没有仇视中印友好的活动”(这是影射印度很多城市有反华示威游行);或者,如果在中国会谈对尼赫鲁不便,那么只要缅甸同意,也可以定在仰光。

            周恩来提出关于会谈时间和地点的建议,也许是希望使两国总理来往信件所陷入的对于是非曲直的争辩从而告一段落,使之不再象过去那样不断地交换连篇累牍的外交照会和备忘录。通知举行高级会谈,只有九天时间是不够的,但周恩来请尼赫鲁另提日期,如果他不同意那个日期的话,这样,他就不能用是否方便或切实可行作为拒绝会谈的理由。尼赫鲁的回答是迅速的、粗暴的和冷淡的。他对于他提出的双方共同从西段撤退的“很合理的建议”未被接受,深表遗憾。他再次提到,由于对事实存在着这种全然不同的看法,就不可能达成原则协议。他接着说,不管怎样,在以后几天内他完全不可能到仰光或任何其他地方去。

            印度拒绝了中国提出先行举行高级会谈的这步棋,从而使外交斗争陷入僵局。当时中印边界也是平静的。中国继续把麦克马洪线当作东段的实际的边界线,而且尽管中国方面向兼则马尼哨所指挥官提出了一连串的“最后的严重警告”要印方撤出,这个位于麦克马洪线以北、印度所要求的领土上的哨所,所受到的压力还只是口头上的。印度曾企图在越过地图标明的边界线以外保持的另一个哨所朗久,已在中国控制之下,但是尼赫鲁曾建议要把朗久变为非军事地区,于是不久中国就从那里撤走。双方在邻近麦克马洪线的地区都停止了巡逻。空喀山口事件后,西段一直也是平静的。中国在那里暂时停止了巡逻;印度由于在那里面临着严冬和极大的后勤困难,也停止了巡逻。

            边境上的平静和外交上的僵局使中国得以安然无事地占有印度主张的西段领土。这种状况在印度人看来,就等于默认中国的侵略;等于在一方缺席的情况下,按照中国的条件接受边境问题事实上的解决。人们认为中国会利用这个机会巩固,也许还要扩大他们对阿克赛钦的占领,以便为其下一个步骤作好准备;印度政府深信这样的一个步骤必将是损害印度的长期扩张的计划。从印度政府一开始把中国进入印度所要求的领土说成是“侵略”的时候起,它就承担了对此要采取某种行动的责任。当人们催促尼赫鲁答应对中国采取军事行动时,他总是给人这样的暗示:如果一旦到了需要那样做的时候,政府就准备采取行动。十月间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当我们正在从政治上处理这些[被中国人占领的]地方的时候,我们不打算对这些地方采取军事行动”。由于外交交涉已陷入僵局,那就很难说印度政府仍然是在政治上处理这个问题了。但是两国高级会谈还没有实现,因此也不能说一切外交途径都已试过。所以,一九六O年初,印度政府就开始重新考虑周恩来敦促早日同尼赫鲁会晤的问题。

            还有其他因素使印度重新考虑问题。当时冷战的寒气已退,赫鲁晓夫访问美国产生了“戴维营精神”,虽然这种精神由于巴黎首脑会议的破裂而受挫,但是这种挫折仅仅是暂时的。对于这种普遍的解冻,新德里和尼赫鲁本人都认为自己有些功劳。多年以来,尼赫鲁统治下的印度曾坚持不懈地鼓吹以讲理的、文明的态度来处理国际争端,鼓吹用谈判桌子作为国际风暴的避雷针。现在正在形成中的莫斯科和华盛顿之间的和解局面就被用来证明世界大国终于接受了印度所开的处方,并且已经开始把它付诸实施。当尼赫鲁的外交政策受到攻击的时候,他会举出大国似乎在仿效印度的事实来证明他的主张是正确的,并且提醒批评他的人说,印度到处都享有崇高的声誉。国际上对印度的尊重,在印度被视为是理所当然的。一九五六年印度政府的报告中写道:“我们在国际交往中享有的崇高声誉,显然是我们对国际问题采取无私态度的结果,也是我们采取渊源于我国文化遗产的容忍和和平共处这种独特观点的结果。这一切是我国领导人对待国际问题一贯采取的立场的特点所在。”一九五九年底,尼赫鲁告诉人民院说,“不论是在联合国或是其他地方,我们在世界上到处都受到尊敬”,并且感到有些茫然不解。

            自从印度独立以来,在最近几年里,在世界性的会议上,印度的声音受到如此重视,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我们也许对此感到自负——我承认我们有可以自负的地方——但是,事实是这样:在当代世界中一个国家按它的物质力量是不能同大国或同许多武装起来的国家相比的……。它是贫穷的,而且,正在为摆脱贫困而艰苦奋斗……而在最近几年中它在世界上却受到了如此的重视。

            尼赫鲁认为:这可能一则是由于印度外交的高明,一则是由于世界人士仍然怀念甘地的光辉形象,但是更多是由于

            我们一直怀着笃信、热忱和真诚来谈论和平,谈论我们希望和平和……容忍,而当我们谈论和平共处和所有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挂在口头的现成话——而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深刻的感情和出于对今日这个世界的深刻理解。

            这种自我欣赏毫无疑问部分地反映出,印度自命具有历来属于亚洲、特别是印度的民族主义(犹如一度是属于欧洲、特别是英国的民族主义一样)的那种独特智慧和道义地位。但是这种自我欣赏是有事实作依据的。五十年代末期,印度在世界事务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从加沙、刚果到朝鲜,被邀去当裁判,当和事佬,或者当仲裁者,人们对它洗耳恭听,求得谅解。作为国际关系动力的不结盟概念的主要定调人,作为不结盟国家公认的发言人,以尼赫鲁为化身的印度,曾经为缓和冷战的冲突多方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