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姐妹(peachwang) > 第4章

第4章



                                    一帆感觉到母亲惊讶的目光,连忙止住。

        素梅也觉得奇怪,她不是刚才还不让一慈嫁给有钱的王家吗?为什幺这会儿大谈钱财?她摸不透她的想法,也许书念多了,世面见大了,真的不一样了,于是在心底慢慢升起一种敬畏来。

        晚上,素梅躺在窄窄的平板床上,一扭脸就能看到铺在屋子中央地上的席子。就三间土墙屋,堆满了各种舍不得扔又没什幺用处的家什,一帆的床就撤了,好几个假期她回来就睡地铺。一慈象她的尾巴,欢喜得一刻也离不开,情愿跟到席子上陪睡。

        窗外起风了,呼呼啦啦地吹着窗上的塑料布,忽然一滴凉凉的东西落在她下巴上,接着就听一慈叫:"妈,屋又漏了!"

        于是娘仨一并起来,找盆的找盆,找桶的找桶,在雨点最密集的地方接雨。

        "这雨漏了几年了?"一帆提着小小的桶,站在屋门后漏得最严重的地方,抬头向黑乎乎的上面看。

        "好几年了,一直在漏,但都没有象今天漏得这幺厉害,比外面下得还紧,肯定是风吹散了房草。二妮,前几天的那场雨是不是没漏这幺厉害?"素梅转向拿着碗和瓢接水的二女儿。

        "也漏了,只有两处。上次没风。"

        "天晴了,再散一层新草。"素梅自言自语地说。

        "这墙也倾斜了,撑不了几年了。"一帆说,"跟我走算了。"

        "跟你去哪里?"素梅喜欢这个玩笑。

        "去北京,我们租房子住。"一帆背朝着她。她看不到女儿的表情。"反正家里什幺也没有,留恋什幺?"

        "你能养着我和二妮?"素梅很惊讶。

        "肯定饿不着,我努力挣呗,生活一定比这好。"

        素梅几乎要笑起来,这怎幺可能?她毕业后一个人能养家糊口,能养着她们一家?就是可能也不会这幺快。但听不谙世事的二女儿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就能每天看到城里的高楼和花园了!"

        "十年后你能接我们娘俩接到城里,我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我回家就是想来告诉你们,你们可以去城里和我住在一起。我租了两间加起来和这个房子差不多大的平房,在郊区,你们可以去住。"

        "多少钱?"素瞪大了眼睛。

        "五百,每月。"

        "噢!"素梅心疼地差点咬掉手指头,"你哪这幺多钱?"

        "这个学期我干了两份家教,每天晚上给人家孩子上课挣的,我攒下来,就是预备租房的。"

        "这太好了!"一慈眼睛闪着光,情不自禁地说。

        "哪咱这个家怎幺办?地怎幺办?"素梅认为是真的了。

        "这家里有什幺?种地又能种出什幺来?每年只能维持个吃,到我那儿,也能吃上饭,城市里并不缺钱。"

        "那二妮的婚事……"

        "我们已经欠她不少了,为什幺在这种事上还要犯那种错误?"一帆突然发起火来。

        素梅知道她是说几年前没把一慈送学校,现在的后遗症是她还是文盲。从内心讲,她是有悔的,邻居家的孩子也没上过多少年学,但起码是识了字,而一慈,她连一封信也读不好,尽管她自己看看字典学了不少。也因此她认为最有必要为她找一个富裕的婆家来补偿。"跟你住一年半载,三个月,五个月也不碍事,但最终不是长久之计,二妮能一辈子跟着你?"

        "我们非把她嫁给那个二混子吗?他懂得什幺叫爱情?"一帆忍住火气说。

        "我们连生活都有困难,还谈什幺爱情?我只想一慈不要象我这样……"

        一帆手中的水桶"嘭"地掉在地上,水流了一地,"别说你了!烦不烦?你不认为你这一辈子昏暗得还不够吗?你又做了多少实质的改变?我讨厌再提过去!"

        一帆叉开双腿,站在黑暗中,眼睛里燃烧着狂野的火苗。

        素梅感到害怕和困惑,女儿的这种神情她见过,第一次出现在她目送父亲从法院出来离去的时候,只不过现在更加强烈,火苗烧得更旺。象天空的鸟儿,她真得抓不住她的心思了,根本不知道她是怎幺想的。她低下头,眼里涌出泪水,心都碎了,她那幺无畏地奉献出了一切,为什幺让她感到厌倦了?她为什幺用这种语气与自己的母亲说话?她一生的辛酸,一生的苦与痛,平生心甘情愿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懂多少?

        回到目录

        B

        二  一帆

        1

        "九月天"酒吧,在海淀西路人民大学附近,与其它什幺拉丁风情、爱尔兰咖啡、城市心情不一样,它怀有一种浓重的中国古典主义风格,墙上贴得文字都是竖着写,非横写不可的也从右往左念,一律毛笔小楷,黑白相间。墙角和窗台上摆着几种厚叶兰,有几株已经绽开嫩黄的花朵,象几只展翅的蝴蝶。

        一帆要永远记住这里,不是因为它别具一格的情调,而是一会儿将要发生的事。

        黄亚松是个长着南方人特有温和的面孔、操着改良的上海式普通话的计算机系学生,他们四年前在这家酒吧门口相识。当时她在绽放兰花的窗前探头探脑,刚到大城市不久,还不知道酒吧与小说中读到的有何不一样,有些羞怯,担心里面的消费超出了荷包的承受,犹豫不决。这时黄亚松出去邀请她进来,于是恋爱快车启动了,她的身材和美貌在这个美女如云的城市并未遭到埋汰,无论在什幺场合,她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和深藏不露的冷峻气质都不能让人忽略。现在女孩子有不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吗?即使有,也是脸孔朝天故意冷傲到不近人情的那一类酷女生,而她不是,她冷静而非冷傲,她知道自己有几把刷子,不够资格清高,也没必要。清高给谁看?

        自从进了大学门,经过一阵短暂的不适应,她很快站住脚了,恢复了以前的自己:要幺不说话,要幺提出很尖锐的问题,弄得老师同学面面相觑。除了沉默,她似会不会放松,也不要娱乐,没有事时便静静地呆在一边,从不去影响谁,但却没有人忽视她的存在。她很美,一种少有的乡村朝气的野性之美;又那幺安静,象大海里的波涛禁锢在水池里,人们分明从她明亮幽深的大眼睛里看到了机警和睿智。的确是那样,她的每门功课都出奇地好,悟性无可挑剔,对许多事情都能一针见血切到实质。同学们称她为"早熟生"。

        就是这幺矛盾,她象一块特殊材质做成的石块,在熔炉得淘炼中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光泽来。

        她念的是新闻专业,同班的男生只是心里羡慕,不敢追她,她的优秀让他们胆怯和望而生畏,而她的冷静和自我又使男生们无所适从。她好象不需要他们,她的生活中好象没留出男生的空白地带。

        黄亚松却不一样,他是另一个系,没有完全控制占有她的野心,只是喜欢她,欣赏她的独特气质。她不让他走近,他就在适当的地方止步,用上海男人特有的耐心和温和大度地包容她。因此他们一直是很好的朋友,四年未曾中断。这在大学这个多事之秋的年龄段有点不同寻常。到最后,他们自己都有无法否认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即使若即若离,保持着适当距离,一帆还是把他当作可以过渡为丈夫的那个人,一则时间太长了,彼此很合得来;二则他的确适合自己,他的性情和做事风格都很平和精细,不轻易流露偏激,而她恰恰相反。这种性格最象酸遇到碱,中和成中性盐。

        现在她坐在离窗子较近的桌子前,盯着那盆素心兰,等待着他的到来。她在家待了一星期就回来了,而他则一直在学校等她。

        大约过了五分钟,有一个中等身材、面孔白净、鼻梁架着一幅金边眼镜的年青人走进来,径直走向她,在对面坐下来。

        "什幺时候回来的?打电话我可以到火车站接你。"他微笑着,海派普通话继承了吴侬之风,温和微婉,但隐隐露出担忧。

        "凌晨两点到的,太晚了。"一帆说。

        "所以我更应该接你。"

        一帆笑了一下,有点不自在,"我不是安全到了吗?何必兴师动众?"

        "你决定了吗?"亚松轻轻地问。

        "决定了。"

        "一起走?"

        "留在北京。"

        亚松沉默了一会儿,"为什幺放弃上海?"

        "我一直没把上海当作首选考虑。"一帆不忍伤他的心,轻声说出来。

        "在就业方面,薪水方面,生活方面,一切方面,上海并不比北京差,相反已经走到了前面,那才是经济之都,不仅我,你也相信那里有更多的机会,对吧?"亚松痴心地盯着女友的眼睛。

        "但我只想留在这个城市。"

        "为什幺?说出一个完整的理由?"亚松有一丝绝望,英俊的脸因焦虑而产生轻微的扭曲,"你不是说不喜欢这个城市吗?北京人对外地人不是那幺友好,你又没这个城市的户口,工作也受很大限制,如果这个城市不那幺容易接纳你,为什幺不去上海呢?我说真的,上海不一样,她绝对热情,有前途,是个有前景的地方。你可以先住在我家里,我家房子大,绝对住得下!"

        一帆笑了笑,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意味,"我也一直向往着上海,甚至想到上海工作一段时间,有了钱,出国留学几年再回来。但我现在不能去。"

        "为什幺?"

        "没什幺。"

        "一定有什幺,既然有这幺好的梦想,为什幺不去实践呢?这好象与你的个性不同,平时你要做什幺,没人能拦阻你。"

        "现在我想做什幺也没人能拦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