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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但教心似金钿坚



                                            一个星期后,袁朗来野战医院拿张楠负责翻译的那部分特种兵资料。走廊里,就看见张楠在ICU旁边一边推几个文职干部一边嚷:“滚,滚,滚,不许你们烦她!”声音一反常态的愤怒。

        袁朗快步走上去,情况很诡异,张楠的实习同学江心坐在椅子上抽泣。李主任做势呵斥张楠,声音很严厉,手却在偷偷拉张楠的衣角:“张楠!你给我下去!不许胡说八道。”铁路远远地站着,脸上波澜不惊地看着张楠发飙,袁朗注意到他的眼神――冰冷。

        袁朗眉头一皱,快步跑上去拽张楠:“你干嘛呢?跟领导什么态度?”  张楠少有的跟袁朗挣扎:“你别管!”袁朗觉得背后铁路眼光跟刀似的,看得人难受,手上加劲儿,几乎是强拉着张楠走开。

        张楠还不服,回头对江心喊:“江心!什么也别答应他们!”混乱中,铁路凉凉地哼了一声,让袁朗的脊柱一阵发麻,拉着张楠就走。好容易到僻静处,袁朗几乎是把张楠摁到墙角:“你干什么!!当着领导,造反呐?”张楠不依不饶,指着ICU嚷:“那个兵为国负伤至残,我敬佩他。可是凭什么拉江心陪葬?他很可能是高位截瘫,也许就会死。江心才认识他三个星期啊!”

        真乱!袁朗胡噜了把脸:“楠楠,小声儿点儿,从头儿说。”张楠顺口气:“那个送来的兵,重伤,不死也要残废。不知道军报记者从哪里摸来的消息,说江心是他女朋友。要采访要上报,战地爱情,情比金坚,歌颂江心对男朋友一生一世的不离不弃!袁朗,他们不讲道理!”袁朗眯眯眼睛:“江心不乐意?”张楠低下头,无力的叹息:“她哪儿敢啊。军里重视,记者都来了。我们管这种事儿叫贞节牌坊。一旦上了报,无论瞎哑傻瘫,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了。敢反悔就莫明其妙挨处分,转业。江心家里困难,她现在实习没结束。真转业了,以后怎么办啊?”

        “贞节牌坊。”袁朗把这个词儿在嘴里低声儿念了两遍,抬头再看看张楠鲜花一样的俏脸,眼神儿黯了下来。张楠还沉浸在刚才的愤怒情绪里,气喘吁吁中,少有的没发现。

        楼道那边,铁路和李主任说了些什么。李主任点点头,让江心回去休息,然后开始咆啸:“张楠!给我滚过来!”袁朗没说话,陪张楠走过去,看看前方脸色严峻的铁路,拉起张楠的手。

        感觉到铁路的气场,张楠不动声色,把袁朗的手甩开。挺胸抬头的跟李主任进了办公室,李主任显然在发火儿,厚实的木门砰的一声,在袁朗眼前关了个死死的。

        铁路的声音轻轻地在袁朗的脑后飘起:“想不想听?”袁朗猛回头,瞧着阴影里铁路四平八稳的脸。铁路推开楼道的一扇窗,身手利落地翻了出去,“上尉,让我看看你的攀登技术。”袁朗一咬牙,跟他翻了出去。铁路的身手出乎预料的好,袁朗不落人后地几挨几蹭,和铁路并排趴在李主任窗外,没想到,听到的对答,让袁朗很意外。

        李主任捏着一张什么薄薄的纸,对张楠说:“想好了?不回北京了?”张楠标准立正,笔管条直:“扎根边防,以营为家。”李主任一挥手,“少来!”说着摇头:“以你的成绩,有可能去北京301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张楠摇头。李主任问:“去北京深造也不考虑?”张楠顿了下:“积累足够经验再说。”李主任挑挑眉:“也不考虑考虑父母都在北京的问题?甘愿放弃首都的十丈繁华,一辈子甘心扎根山区了?组织上可以考虑你是独生女。”张楠摇头:“既然放心让我当兵,父母就支持我的选择。”

        窗外的铁路点点头,虽然不喜欢她,但这丫头前途无量,跟狐狸老李兜起圈子来滴水不漏。袁朗听着,无声的笑了。

        然而下面的对话,让他笑不出来了。李主任说:“王潇杰,小王儿,明年年初要调回北京的那个,你师兄,他喜欢你,你知道吧?”张楠眼波流转,考虑了下儿:“不知道。”李主任“哦”了一声,“可他爸爸王师长知道。”张楠挑了挑眉。李主任继续说:“张楠同志,如果你坚持留在野战。组织上欢迎嘛。但是有可能,有可能,你在野战也发挥不了很大长处。你也知道,这里小地方么,军队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当护士用也不是没有,有时候也就是打扫打扫勤杂什么的。没什么机会上手术,没什么机会接触病人。”说到这里看看张楠的肩章:“中尉到天了,一直到你四十多岁转业也没什么机会升级了。”李主任满意地看着张楠的脸色发白,然后循循善诱地问:“你想想,你的成绩那么好,却在这里干杂工,啊,过两年开同学会,看看你那些脑外胸外的主刀同学,医学院之花,你不后悔?”袁朗听见,窗子里面安静了很久。

        这时候铁路不小心碰了什么,发出“砰”的一声轻响。李主任快步走向窗台,推窗一看,外面,当然什么都没有。

        楼下,铁路拉着脸色铁青的袁朗轻轻落在地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袁朗的身体,很僵硬。

        他没听见的是,楼上的谈话在继续……

        张楠呼了口气:“主任,这么做是为什么?”李主任不依不饶:“就算你不在乎,袁朗呢?老虎团可是王师长的直属团啊,他的前途你不考虑了?”张楠抬起头,眼睛闪着琉璃一样的光彩,一字一顿:“他,会,没,事。”迎上李主任诧异的目光,张楠不卑不亢的继续:“因为铁路会保护他。他是您推荐给铁路,铁路看上的人。我知道您要告诉我他没参加前些日子的选拔,我说的早就是过去时了。可是我知道,铁路没死心。如果他放弃袁朗了,就不会再选拔结束后特意带个强人来刺激他。铁路担心袁朗安心在老虎团呆下去。比起袁朗想去A大队,铁路更想得到袁朗。尤其在他失去了最好的狙击手之后,他的需求就更迫切了。虽然我不知道您今天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明确的答复您,答复组织,我愿意留下来。”说罢一个敬礼,转身离开。

        开门之前,张楠听见李主任叹息:“张楠,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傻丫头啊。”她听不见李主任在心里说:傻孩子,说的真好,可惜,他没听见……哎,你们都还小,好多现实问题,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不是主任难为你啊……

        张楠推门出去了,楼道里,王潇杰依着墙,面孔随着他嘴里的烟或明或暗。张楠有点儿尴尬,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王潇杰苦笑一声:“楠楠,我都听见了。你放心。我爸没主任说的那么没品。我们家没那么恶劣。”张楠松了口气,然后歉然地说:“师兄……对不起。”王潇杰把头一甩:“爱了三年,一朝梦醒。呵呵……楠楠,说实话,我,哪里不如袁朗?”张楠很认真的看着王潇杰:“师兄,你还记得你借给我的金庸全集么?”王潇杰点点头,张楠说:“殷梨亭很好很好,可是纪晓芙爱杨逍。师兄你很好很好,可是张楠爱袁朗。”王潇杰眼圈瞬间红了一下儿,停了停,然后笑出来,揉了把张楠的头发:“嗯,我知道了。那你们就赶紧给我养个杨不悔出来吧。”张楠脸红过耳,笑着躲。

        王潇杰叹了口气:“1月5日,我回北京。”张楠“嗯”了一声,王潇杰说:“最后提个要求,楠楠,元旦联欢会的时候,再给师兄跳段儿吉赛尔吧。”张楠“哎?”了一声:“多久不练功跳舞了,那16个大跳,你要我的命?”

        阴暗里,王潇杰的声音远远的:“那年,你大一,院里联欢会上跳吉赛尔,我纳闷,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孩子,就爱上你了,一爱,到现在。”调了下嗓子:“楠楠,再给我跳一个吧,意思到了就行。师兄就要回北京了,这辈子恐怕看不见你跳舞了。”天之骄子的失落,格外有杀伤力……

        张楠活动着脚腕子,觉得难度很大,还是点了头。

        那天,回寝室,张楠好开心,好像有件大事解决了,想和袁朗说。可是整整一周,袁朗没有任何音讯。强压下莫名的忐忑,张楠安慰自己:要参加选拔了,他忙。

        一周后,张楠被李主任和铁路共同赋予参加A大队选拔的救护任务:移动救护加收容。

        那天清早,张楠看着几乎整老虎团的精兵拿着重武器,凶神恶煞地扫射参加选拔的菁英们,演习范围顷刻间白烟四起,尸横遍野。混乱中张楠看见袁朗矫捷身影在人群中一闪。他好像也看见了她。纷飞战火里的眼波交结,没有温度……然后袁朗就消失了。张楠的心莫名的忐忑起来,袁朗……你干嘛不理我?

        选拔对抗激烈而残酷,张楠亲眼看着身手敏捷的老A,混杂在步兵中间,奇袭狙击,手段凶狠好像跟参选士兵有深仇大恨。当时杀红了眼的红军,跟他们比,简直不值一提。张楠提心吊胆地记录每个被击毙或受伤的参选人员,精神紧张了整整一天,不知怎地,张楠觉得自己一边担心,千万被击毙或负伤的不要是袁朗;一边儿,在自己心底最深处,又隐约希望,也许下一个是他,也……很好。

        那天晚上,铁路给淘汰的兵准备了顿丰盛的晚餐。张楠吃不下,独自坐在篝火旁发呆,看着远处漆黑的山啊岭,胡思乱想:袁朗,你在干什么?有吃的没有?

        正琢磨着,忽然身边坐下个人,居然是铁路。他说:“感觉选拔如何啊?高材生?”声音不紧不慢。张楠直觉铁路不喜欢自己,也许是为了当初袁朗没能如期参加选拔的事?也不太确定,就实话实说:“您还不如把他们直接送毒气室人道毁灭了呢。”铁路冷笑一声:“人道毁灭了好,有人就不用守贞节牌坊了。”

        张楠猛地回头,黑夜里目光灼灼地看着铁路:“我猜出来军报记者是您转弯抹角找来的,对不对?”

        很少有下级这么跟自己这么咄咄逼人地说话,铁路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美人激怒成小豹子,瞬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张楠没完:“天南地北□□客,老翅几回寒暑。天上的大雁不认识贞节牌坊,该殉情的还殉情。北魏文明太后母仪天下,多少眼睛盯着,该给死皇帝戴绿帽子谁拦的住?真有感情,不怕冬雷震震夏雨雪;没感情,强扭的瓜不会甜!我理解您要给您的兵安排个相对美好的结局,可是江心的结局您想过没有?她和您的兵是指导员给介绍的对象,认识没三个礼拜,见了才两面。江心走到队列里,您的兵还认不出来呢!您觉得,这样儿,对江心,对您的兵公平吗?!”

        铁路的脸色经历了个从惊讶到缓和的变化过程,低头想了想,再抬头就是慎重:“张楠同志,对不起。我了解的不够,我就是觉得他们……合适。想促一促。这样吧,我跟你保证,江心的事儿,就算了。”犹豫一下,对上张楠:“可我问你,要是袁朗呢?”

        如果是袁朗呢?张楠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打了个寒战,她强迫自己定住神:“我拜佛烧香不是他。如果万一……不管变成什么样儿,他有口气,是我的丈夫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主心骨儿。”说到这里艰涩的顿了顿,脸颊涨红了:“他,牺牲了,不管过没过门我代他孝顺父母到病老归西,然后到八宝山找他团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