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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死生如轮



                                            “速去叫红荆来见我。”郡王双手被缚,目光淡扫蒙古武士,身为王者的威严未折半分。

        夕露听到“红荆”二字心中惊悸,原来是她!

        而那计谋得逞的主使之人似乎急于出场,不待手下通禀便从暗处现身。邪风怒号,暴雪卷天,只见密林深处一人越走越近。步态盛气凌人,身段极尽招摇,的确是女可汗阔阔伦。

        明黄织金的蒙古华服镶嵌红裘绒边,及地三尺的金缎披风以火狐皮压肩,细劲腰肢上悬坠宝石金链,华光点点随腰身款款摆动,丰饶娇躯愈发傲人。只是,这样一个绝色女子却一脸令人嫌恶的神情,妖异张狂、阴狠暴戾、诡谲顽佞……

        “我的贯海哥哥,我的姐夫,我的主人,前日一别如隔三年,你也一定思念你的阔阔伦,你的红荆花!”亢奋穿耳的蒙语,仿佛勾魂魔乐一般,圆润动听却祸心昭然:“你是那么英明神武,一定早就知道是我爱你想你,引你来到我的身边。”紧接话音一阵放纵欢笑,笑声在半空中嗡然回响。笑声还未落地,她突然收住,忽而变做甜美欲滴的娇嗔蜜语:“我想不透啊想不透,贯海哥你为何一直不肯见我。现在怎么样呢?你和你的新欢还不是象肉送到狼的嘴边!”

        郡王静待红荆讲完,森寒目光与她对视:“你想怎样?”

        红荆伸出指甲腥红的手,轻抚郡王的脸:“想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草原之花只想得到她的英雄真正的爱情,等他用白马驮走心爱的姑娘,做慈光城尊贵无双的女主人。”

        “不用妄想。”郡王甩开她的手,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他不肯说蒙语,她也不讲汉话,两人一对一答仿如自说自话。

        “哦?”红荆一脸天真的迷惑,“我等你那么多年,你不肯要我。我嫁给老可汗,毒死他一家二十几口,我捧着黑石蒙古的权柄来跟你啊,你还是不要我。我以为你真是为紫茜终身不娶,怎么想到你宁可要她——”红荆扬手指在夕露头顶:“也不要我!知不知道我是黑石部族第一女王,知不知道我是草原第一美人!”她的眼神近乎疯狂,是歇斯底理,也是毁灭沉沦。

        郡王冷笑,笑容冻彻人心:“你不是要我么?把公主送回去,我任你杀任你砍。”

        “我怎么舍得砍你杀你?谁不知道红荆深爱辽北郡王?”

        郡王一阵沉沉低笑,仿佛红荆说的全是疯话:“爱我?所以在我迎公主入城之日替我除掉令我誓言成空的女人?所以派人上书朝廷,密奏我勾结番夷笼络汉将,奏请中原皇帝发兵诛灭我族?”

        “你……知道?”红荆皱眉,象是说给自己听,象是绞尽脑汁思量利害得失,然而弯眉一挑,下一句话却重又气势汹汹对准郡王:“你知道,你当然会知道是我在公主的马车上做过手脚,她死在当场你就不必为她破了誓言啊;都御史代天子巡狩,我派人送密函也被你座下骁卫一箭射落。所以,所以你就断我水源、断我商路,使我内忧外患,让所有部族知道我已经不在你羽翼之下!”

        “不错,”郡王点头:“我在警告你,因紫茜之情我会对你宽宥慈悲,若然仁至义尽你仍执迷不悟,我亦会替紫茜对你施以惩戒。”

        红荆猛然摇头:“是你不要我,对我红荆又算什么仁义?你若娶我,我又怎会算计于你?”

        他冷哼一声,扬眉回视红荆:“好,我今天就如你所愿。我即刻与你返回蒙古黑石,辽北三城的水源商路军马粮草任你择用,听你调遣,不过你要先把公主送归泰宁卫城。”

        “不——”夕露拉住郡王被缚的手臂。适才所言她闻所未闻,已是惊耸万分,又见他意欲为她只身涉险,心中窒痛交缠。她不要离开他,生死都不要离开他。

        红荆一把抓住夕露的肩膀,直将她抛倒在雪地:“走开!”与红荆相比,夕露更显纤弱,如一片被扯碎的风筝般轻飘无力。

        “不准伤她!”郡王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绳索和按住他的两名打手,却无奈手脚被绑,一声怒吼,暴怒雷霆万钧。

        红荆怔了一怔,似乎也知那暴怒来临的可怕:“你,你,为了紫茜也不过如此,现在冲冠一怒却是为了这鸠占鹊巢的公主?这公主,这公主,我怎能留她活命?”劈手夺过一旁蒙古武士手里的□□直逼夕露。

        夕露闭上双目只道命休于此,耳中却听郡王利吼一声:“红荆——”刀风悬在面前一尺处,她睁开眼睛,看郡王被几名灰衣人死死拖住,双眼烈火熊熊:“你今日若手染公主之血,明日必遭中原皇帝铁骑荡平黑石蒙古!更何况公主与你我之事并无因系,你再三加害,可知天谴难逃?”

        红荆嗤以一笑:“若不是她,哪有你背离重誓?若不是她,你怎会弃我如敝履?贯海哥哥你今日大意落在我手,我今天就让她死在你眼前永决后患!”红荆骤然转身:“来人,把辽北郡王绑到架子上!”

        立即有人抬过碗口粗的硬木交叉绑成的双十字木架,一丈多高的架子被两个壮汉顿入地面,四周呼啦啦围上数人七手八脚将郡王捆于其上。他双手被绑在十字横木两端,腿上绳索打死结直缠过长靴,再也动不得一分一毫。

        夕露被摔在地上一时站不起来,眼看着郡王被一伙打手生生禁锢,红荆脸上狞笑愈发可怖。漫天雪片在风里呼啸,夕露忽然头晕目眩。不可以,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晕倒徒增他心头忧愤。他为了公主和红荆断然决裂,此刻正有生命之虞,她不能软弱不能放弃,只要有一线希望她也要助他脱身,不管自己将为之付出什么。

        风雪中努力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望去。四目相对的一瞬,她的腮边多了两行泪迹。你可知道,我从不敢妄想占据你一生一世全身全心,只发愿做你手心的一颗凝露,就算哪一天从你指尖滑落,也会融于你脚下延绵铺展的厚土,润泽你长靴下温存仰望的秋草。爱上你,我会忠诚于你直至我身死烟灭;为了你,我亦可赴死蹈火不吝此身。生为女儿,我也有我的坚守,你会不会明白?

        “心疼吗?”红荆蹲下身子,看着夕露的眼睛:“公主,这男人不值得心疼,他对紫茜信誓旦旦,现在还不是背叛了她?你知道他有过多少女人?你知道被他厌弃的女人会如何心碎肠断?长生天在上,这样的男人难道就不受惩罚?”

        不等夕露明白她意指为何,红荆已经起身向郡王走去,嗖一声从腰带中抽出乌光幽幽的软铁长鞭,劈头朝郡王抽去。一鞭下去,抽裂了郡王衣襟,断裂翻开的锦帛中血痕触目。

        郡王牙关紧扣,眉心微锁,抬头直面红荆:“如此甚好,我欠你的我来清偿,无须累及他人。”

        红荆仰头一笑,再度扬鞭,郡王身上血印又增一道,鞭尾掠过他侧脸,烙下一记血红。铁鞭啪啪疾落,转眼郡王上身已无完肤,层层衣裳变作碎裂的布块。他并无□□,忍痛中咬破了嘴唇,渗出点点殷红。

        “不,不要打了!”夕露用尽全身气力冲去,张开两臂紧紧护住郡王。

        “夕露让开。”他低声命令,却看到夕露脸上泪水晶莹。狠一狠心,他再命令:“让开!”

        “我不!”她饮泣无声,泪光浸润的双眸中又现坚执倔强。

        “这公主还真是有情有义。”红荆停下,带血的长鞭匍匐在雪地。“谁来告诉我这男人到底好在哪里?女人都象飞蛾扑火不知死活的要护着他!”

        周围立刻传来一阵刺耳的哄笑,红荆就在这杂乱嬉笑中肆无忌惮,仰天大笑。

        夕露回转身子仰望郡王,他一身新伤被缚雪中,脸上、身上每一道血印都是为她所受。一缕黑发从他额头垂到唇角,脸侧和唇上的血被雪水洇开,眼底,仍是刚勇无畏的坚毅沉着。

        “别怕,我没事。”他放低声音,漆黑眉目隐含至情至性,遍体鳞伤却只顾体恤她意、慰籍她心。这个男人好在哪里吗?夕露泪珠如倾,回他微笑,笑颜在雪中如梦似幻。

        爱情,微酸;幸福,甜涩。多少次心中感伤,感伤今生命定的男子无法给她全部的眷爱柔情,感伤傲世冰峰似的他,心中那道她永远抹不掉的裂痕。如果真的可以,我情愿化为一滴初夏的夕露浸入你心间,哪怕冲去十五年前重伤留下的一丝残血也好……

        慢慢转身面对笑不可抑的红荆,泪痕未干,脸上是无比宁静的美丽。穿越哀怨穿越恐惧,心底忽然生发的力量宛如金石。

        “你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直视红荆,声音不再虚浮颤栗:“紫茜因为爱他情愿为他而死,故成他此生绝爱,永世不变。而你只取不予,贪癫痴妄,求之不得便刀鞭相向、凌虐折磨,谈何真爱?你与紫茜虽是亲生姐妹,恕我直言,你远不及她。”

        红荆对夕露所讲似懂非懂,恼火更甚:“你懂什么?你不过是帝国棋盘上一颗无用的弃子,被生身之父送给一个不想要你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坐在紫茜的王妃宝座?凭什么跟我红荆女王抢夺男人?”

        “不错,我一向无足轻重,即便封号宁德公主,也一样微不足道。我今日为他亦不惜一死,你既有情于辽北郡王,当就此罢手,日后才好与他重温鸯梦。”

        “公主啊公主,这是你的命,没有死在慈光城下就得亡于荒山野岭,结果都是一样!”红荆又是一阵利笑,珠帽上斜插的红羽瑟瑟发抖:“我知道贯海哥与敬振霆的那片松林,也猜到他必定会带你前去。我的人在那潜伏两昼两夜,就是要替紫茜和我讨回公道。既然你对辽北郡王如此痴心,不如也学紫茜一样,心甘情愿替他受死吧?”

        替他死,夕露唇角轻扬,眸中泪光已收:“身处此境,夫人若要我死,夕露自当从命。”

        红荆绽开动人笑纹,伸出食指轻点在夕露肩头:“公主你真是聪明,不错,你并无生机。”

        “红荆你住口!”郡王在夕露背后愤而呐喊,却听夕露明澈回道:“死生如轮,苦业忧欢辗转相因,我既知命,从容一死便了。”

        “听到了吧?”红荆绕到郡王面前,“以公主一命换你一命,很公道。”

        郡王此刻目光如焰,面如修罗:“你敢?”

        红荆稍有瑟缩,然而立刻又回复:“你注定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一个个为你而死,先是紫茜,现在是她,”手持长鞭指在夕露:“我的贯海哥哥,十五年后公主重蹈紫茜覆辙,在你而言真是一出再好不过的戏码,仔细鉴赏吧!”

        “你敢伤她,我决不放过你!”

        “我既然把你们弄到这里来,就不怕你报复我。”红荆语调一转,声音中多了一层虚情假意的缠绵:“再说,失去贯海哥的保护,我黑石部族迟早会被草原狼生吞;失去了贯海哥的爱怜,我红荆还不是生不如死?”

        即使名伶也不会变脸变得如此神速,前一句话音未落,红荆神色一狠,对着手下突然提亮了嗓音:“还不快把毒酒拿上来,我与王爷送公主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