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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不空绢索



                                            雪片如刀,漫天漫地,空谷死寂,乾宇失音。

        郡王倾尽全力想要挣脱缚住手腕的绳子,可是绳索捆得太紧,连转动的余地都无半分,任凭他怎样挣扎也是徒劳。双腿被绑在竖杆硬木,连环死结盘至膝下,摆脱出困的希望更为渺茫。

        一边试图将架子从地面□□,一边大喊夕露的名字,可她根本听不到,卧在雪地的身躯没有一丝一毫反应。这样下去,她即便不是睡死,也会被冻死。

        天已擦黑,雪势稍敛。他深知山中一旦雪停,天气会加倍酷寒,他们绝熬不过这大山中的漫长黑夜。

        “公主,夕露——”他放声喊去,希望她听得到。然而,几乎被雪掩埋的夕露仍是一动不动。他的心口抽痛难挡,难道她已然气绝香殒?

        环视四周,盼望有什么可以助他解开绳索。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只得拼命与缚在手臂的绳子撕搏。手腕磨出的鲜红血滴染了衣袖,直磨得血肉模糊也未能使身上的任何一根绳子稍有松动。他大口急喘,无语对天,难道他与夕露真要死在这里!

        雪细如筛,唰唰斜落,寂夜初降,天如墨台。是错觉?是眼花?他突觉有一对细瞳蓝光幽异,丝微气息若隐若现,却绝不是人迹显形。侧耳倾听,试图分辨出是不是山中的豺狼野兽躲藏在暗处。再仔细寻找,已无法从暗黑的天色和雪隙树间觅得那蓝瞳所在。安静的山林,似乎听得到它警惕的呼吸一起一伏。

        郡王手足被缚旦夕不保,夕露近在眼前却人事不醒,察觉到危险迫近又束手无策。这境况,身为北地雄主岂能听凭宰割,安可任人屠戮?跟她死在一处他不遗憾,但被奸人所害,致妻儿随他死在寒山绝谷,此仇此恨此辱乃天人共愤,谁人可忍?何况,他仍期冀与她共有的生生世世月月年年!

        天行健,勇者当砥砺自强,胜进而不息。

        气沉丹田,神形合一,拼尽全身之力,困于体内的披电赤龙极欲破笼而出。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啊——”大喊一声,汇积在手臂的护体罡气拧成一股破石之力,霎时撑开一环绳结!重重吐出一口气,一身的血水和着汗水,在暴雪中几乎冻凝。投过一线深情的目光给夕露,坚强些,为了我。

        猛然间,三、五十丈开外的山地雪槽中,一团黑影疾速射弹而出,直朝他们冲奔过来。是狼吗?郡王定睛看去,想辨识它的目的和危险程度。那不是狼,轻捷的身形和奔跑的姿势是经年驯化的结果,天!居然是他爱犬莫伦!郡王长舒一口气,有救了!

        莫伦越过俯卧雪地的夕露直奔主人。郡王欣喜呼喊,示意莫伦先除掉绑他手臂的绳索。莫伦不愧为跟随郡王鞍前马后的灵犬,领悟主人之意毫不迟疑。后腿蹬地,腾空而立,站起的身子足有一人多高,锋利的牙齿啃咬着粗大的麻绳,几下就将郡王手臂上的绳结咬脱。

        “莫伦,这边!”他用松开的右手和莫伦一起扯开捆住左臂的绳子。两臂解禁,解除被束缚多时的腿脚不在话下。顾不得四肢的僵硬麻木,他拍了一下莫伦的头,飞身奔向距他十步远的夕露。

        蹲坐在雪地,一把将夕露拉出雪窝。她还有气,只是全身冰冷脸色雪白。他拍打着她的面颊,急切唤着:“夕露醒醒,夕露,快醒醒!”见她没有回应,他再拍打她的脸,用力摇晃她的两肩:“夕露,听得见吗,快醒一醒!”

        用力搓揉夕露的身体,让她的血脉流通循环往复,解开被鞭子抽成碎布的上衣,把夕露暖在怀里:“夕露夕露,不要睡,快醒过来。”他反反复复地叫她,用带伤的身体暖着她。莫伦也凑上前,直用光亮的皮毛蹭着夕露的肩背。

        夜雪初歇,山气骤寒,黯淡山陵在玄色天穹下消弥了锋棱,只余一片雾霭青烟般的山脊起伏。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不醒?郡王心神几度临界崩溃,失声大喊:“夕露,夕露,我不能这样失去你……”

        菩萨,您慈心普照法界众生,悲心海纳山河万川,绢索搭救六道众生从不落空。请让她醒来,我会温柔对她百倍怜惜,我会生世守护给她一切,我会对她说爱她,对她说千遍万遍。

        一声低弱的□□,郡王心空一亮,不断轻拍她腮,一再呼唤她名字。扇形睫毛忽闪微动,看她慢慢慢慢睁开美眸。

        郡王悬着的心一朝落地,只觉她睁开眼睛的瞬间天地也为之复苏。一股热流在全身狂猛激荡,一把将她搂入胸怀,象拥住失而复得的命中瑰宝。

        “夕露,我——”舌头突然打结,后面的两个字哽在喉间,他这辈子还从未说出过这三个字。对自己暗暗苦笑,堂堂七尺男儿,对爱人的一句誓言却说不出口。且等一等,等到脱离险境回到辽北王城,我一定说给你听。

        “夫君,”她迷惑望他,声音还是绵软无力:“我……在哪里?”

        他俯身在她耳畔:“别怕,你在人间,在我身边。”

        “我……喝下毒酒,”她缓缓忆起遭逢的劫难,四望已不见红荆的踪迹:“他们呢?”

        “你喝的是迷药而非鸩酒,红荆料定我们不能逃脱便带人走了,她想将我们弃置山里冻死了事。”

        她迷惘终解,伸手搂住他颈:“夫君,你又救了我的命?”

        他对她摇头:“这次不是我,是莫伦。”

        她温柔抚摸猎犬的头,莫伦立刻凑到她的粉颈边蹭来蹭去,这时她才发现郡王紧紧拥她在怀,他的胸膛早已血迹斑斑。心里好疼,泪水宛似明珠断线,手指轻轻触摸那一道比一道深的伤口,终于泣不成声。

        郡王忙用碎裂的衣服盖住身上的伤:“不疼,真的。”

        夕露勉强支撑起身体,在他腰带中寻到莲花绣囊,解开珠环丝穗。那日白虎所赠的雪莲她一直收藏,干涸成片后辗成细粉收在锦囊。雪莲可解百毒,也可止血消痛,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快就用在她心爱的男人身上。泪水盈眸,将手心白细粉晶敷在郡王伤处,撕下裙幅白缎,轻手拉开他身上的残破衣衫,用白缎缠住他伤口。

        郡王不说话,只抬手为她擦拭不断滑落的泪水,将她松散的发丝别到耳后。她发髻半散,青丝飘零,亦柔亦韧,在他眼中美得出尘。此刻,唯有她眼中泪滴是寒天冻地中仅余的温暖,心海忽而怜爱并生,有生之年当永不负她。

        直到所有伤处都被裹在白缎里,夕露才把他的衣服重新系好,被铁鞭抽得支离破碎的上衣几乎遮不住他身躯,他反而解下黑貂披风围上她身:“夕露,咱们须得尽快下山,找户人家取暖过夜,否则一样会被冻死在山里。”

        夕露早被砌骨冷风冻得一身麻木,被他搀扶着站起身来,寒痛从骨髓深处射透全身,两膝一软,几乎站立不稳。他双手扶她,护腕上殷红血点沾湿她白缎长袖。

        雪已停,郡王环视山形地势,遥看天空星群明灭,还好可以辨出方向。回身对她伸出手臂:“夕露,过来,我背你。”

        她一径摇头:“夫君,我自己能走。”

        “你走得慢,况且天冷雪大山路难行,你何时才能走得出这深山老林?”

        “我真的可以,”她依然坚持,他身上的伤触目惊心,让她的心也好疼。“你的伤……”

        他打断她,似有不耐:“不过小伤小痛,我死不了,快来!”

        她依然固执己见:“不,我要自己走。”

        他眼神倏然肃厉,她这才记起自己的丈夫是威名盖世的辽北郡王,从来有言必行不容人逆。果不其然,他拉过她手道:“夕露,你自从嫁我几历生死,然从夫承嗣是为人妻者之职,你还须为我诞下世子。如今我只盼你平安产下第一子,不可有半点闪失,以后再次受孕生子才会顺遂安泰,所以你现在必须听我的,懂吗?”

        她美丽的嘴唇张成小小的圆形,他竟然……

        “你知道?”

        郡王简直不屑与他分辩个中情由,只闷闷道:“此事我岂能不知?”他早就确定,何况赛马那日她睡着后,他请来大夫为她把脉,她的脉相非常平稳,孕育胎儿已近三个月,诊脉的老夫子彼时还躬身贺他来年八月必得世子。

        夕露也有几分明了,承认自己真是有些自欺欺人,只道守口如瓶便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他刚才说了什么?他说希望她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子,还要她生养数子以承他祖业,讲得这样直白,也不管她会不会怕羞。傻傻望着他,象雪地上一只迷路的白兔。

        看她怔怔发愣,小小脑瓜中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傻问题,怕是三天两日也想不出所以然。郡王摇头无奈一笑,不再问她答应与否,直接背起她。

        “夕露,抱紧我,小心不要掉下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