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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朕听太医回禀,你救了那个子……”胤禛说着走至屏风前,我本能将头埋进被褥,不知为何,不敢面对这个心心念念、时刻未忘的爱人。

            只听他厉声道:“胤祥,此事说大即大、说小即小。阿拉坦堂堂科尔沁王爷,甚至不顾政局变动,执意携此子同回草原,不论她是否他的宠侍,只怕在心里地位不低,你素来明白,为何此次行事如此偏颇大胆。”

            胤祥腾的一声从凳上站起,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我媚掀开被褥,正出去,又乍乍收了动作——他如今是君,我如今只是一个普通人,何况又与科尔沁牵扯不清……既便相见,他是否会相认?想及此,泪水已雾上眼,满心恐惧与委屈。

            有人用手指扣着桌子,一下一下扣在每个人心上,气氛充满一种谜底即将揭开、希望不知如何落实的焦虑与紧张。

            只听胤祥淡淡一笑,“四哥,今日做弟弟的遇到些事想不明白,四哥你精研佛法,也许能指点迷津。”

            “十三弟。”胤禛急切开口,微一顿,轻轻一叹,“也罢,朕知道你做事向来分寸,此事背后定有什么隐情,你且说说看什么事想不明白。”

            “四哥研修佛法,对轮回转世之说有何见解?”

            胤禛没即刻回答,半晌方悠悠开口,“人生百相,尽是虚无。轮回之说,信则属实,不信则飘渺无根,一切皆是一个‘空’字。你这问题,倒难住朕了。”

            “那四哥信吗?”胤祥追问,语气迫切。我的思维已停滞,下面的答案是否太过重要?重要到决定我的命运?

            “我?”胤禛也不知不觉换了自称,陷入某种臆想,“从前不信,可如果还有所期盼,久有所相信,所噎…所以,后来坚信不移。”

            14、未敢相忘

            我紧捂住的哭声再也隐藏不住变作难听、压抑的抽泣,屏风哗的一声被合拢了,我们三人就如此突然相见,胤祥是复杂痛苦,胤禛是疑惑不解,我?我是不敢面叮

            “四哥,这就是阿拉坦执意带走的人,如今凭你处置,只是做弟弟有些疑惑,想不明白这轮回转世……”他话未说完,我急急阻止,“胤祥。”

            只这一声,胤禛急问,“你是谁?”

            乍然相见,突然犯了别扭,我要他一眼就能相认,如当初的誓血—哪怕变了身份、变了相貌,你依然能一眼认出我。

            不是如此,就不是我全心期盼的良人;不是如此,就不是我费尽力气想要拾回的真爱。

            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帐内安静得能听见每个人不同节奏的呼吸声。我的心脏似乎已经停止,砰砰的声音似乎都是他们的情绪,复杂又纠结、激动又害怕。告诉自己再给他一秒,然后一秒过去了;告诉自己再给他数秒,然后数秒过去了……

            三人就这么愣着,我靠在榻上,胤祥手扶着屏风,胤禛是不可置信的挣扎……

            “你”、“宝儿”我们同时开口,听见那个久违的名字,满心酸楚,无法解脱,我低唤,“胤禛”千言万语,却又吐不出一字半句。

            缓缓抬头,看向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他似乎没变,也许是因为刻骨的思念,让我觉得我们从未分离。眼前,分明还是那个孤独的胤禛——负手一立,至高之处无所寄托;分明还是那个深情的胤禛——立也相思、坐也相思的爱语,如同昨日才叙;分明还是那个痛苦的胤禛——宝儿大婚,他眼底的血丝尤在,心底的煎熬长存……

            泪已湿透脸庞,我们从未分离吗?可我们又分离得太久,久到如同重生,你从来只在我梦中,而我,其实想你在我身边——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四哥”胤祥打破沉默,“她受了伤,幸好不在要害,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失血过多?”胤禛提高了音调,突然走到我榻前,“朕不会再准老天让你失血过多。”

            泪无声的落在他手背上,晶莹剔透,顺势滑下。胤禛缓缓抬手,迟疑着、思量着轻轻抚上我的眼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笑了,尽管泪未停下,“幸好你认出来了,幸好你没忘记,否则我回来一趟,如何自处?”

            胤祥微微一叹,悄悄退出帐篷,一时间,整个大帐,只剩我们两人。

            “你不问我怎么回事?”吸了吸鼻子,我努力笑看向他,原来他还是变了,唇边蓄了淡胡,眼角透出些为君者的贵气与威仪,“你老了,像,像你皇阿玛。”

            他轻轻扬起嘴角,“果然没错,从前嫌我太小,如今嫌我太老,这不是我的宝儿却又是谁?”

            宝儿?有多净人这么叫我?这名字变得有些生疏,似乎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微一垂目,“我没变吗?可我与那宝儿,分明是两个人。”

            “样貌虽变了,眼神没变……我永远记得你说的话:假如有天,你换了身份、变了样貌重回我身边,一定要第一眼就能认出。为这个,我生怕错过身边每个人陌生的面孔。宝儿……”

            “我叫安如。”我打断他,想要一段新生,久舍弃一些从前,名字,只是个开始。真正难以舍弃的,是那段婚姻、那个孩子,还有那个给我宠爱与包容的男人。念及此,不黯然——一个人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爱情,更何况,我曾经拥有一个如此爱我的丈夫。

            胤禛似有所觉,坐在我身侧,“不管你叫什么,我不想再错过,不想再等一世。”

            “我也不想,所以我回来了。”我笑笑,这时才感觉大腿隐隐胀痛。

            胤禛微蹩眉,“你受伤了?怎么会在科尔沁?又和牧仁在一块儿?”说着急忙查看我的伤口,无奈包扎太好,除了肿胀,实在炕出什么。

            耸了耸肩,我摊开手,“还真是解释不清楚,谁知道我走着走着就从海拉尔走到科尔沁去了。”

            “究竟怎么回事?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又从哪儿来?当年,当年……”

            “当年我死了,然后我又活了,再然后,我又回来了……”我试图说调白些,却发现越说越糊涂,突然心生淡淡惧意,“我不一样了,我没从前漂亮了,我,我其实是汉人,我还解释不清来历……胤禛,我……”

            他用手指封住我的嘴唇,“你不一样了,你比从前更了,你是汉人,你叫安如,你解释不清的来历,由我帮你解释……安如,从此没有宝儿,只有安如,老天眷顾我们,让我今生也能盼到与你重逢。其他的都交给我,你只用安心养好伤,不用费思量。”

            “可是,胤禛。”微一顿,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毓歆,她,她嫁人了吗?”
            他微微皱了皱眉,却终于还是扬起紧抿的嘴唇,“除了样子变了,子还是没变,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记挂……你放心,那丫头被众人惯得都不知道尊称我为皇上,整日见了还是四伯四伯的叫唤。真正不像你的儿,从小到大不知淘了多少气,如今整个北京城都知道她是个任格格,谁敢娶她?”

            还要问,他打断我,“安如,你其实一直就叫安如,我记得那年习字,你就写了自己的名字;我还记得康熙47年在御园内,你早交待了皇阿玛的驾崩,还有……”说着他极快扫了我一眼,“还有我继承大统……安如,我不管你是谁,我知道你从来都不是宝儿。既如此,让我们重新开始,只是胤禛与安如,不再是四阿哥和宝儿,不再是任何人和宝儿,不再是皇帝与后……如何?”

            他眼里的期待和伤痛灼伤了我,抬手轻轻抚上他脸上的轮廓,“胤禛,妈妈说如果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要选择完全不同的人生;我想我也一样,虽然从前的记忆深植在心,但无论如何,我是被梅簪心带来的,我想,是它在冥冥中给我力量与指引。所噎…”

            “所以如何?”

            我笑了,“你真不像个皇帝,哪有皇帝像你这么心急?”

            他微一愣,眼神变得温柔,如同从前共同品尝着苦苦的巧克力,“我不心急,只是等待得太长,这十余年,心死如寂,我以为今生不再有望,我以为只能期盼来世。”

            “所以,我想,我要我们……在一起。”我打断他的话,我的胤禛又回来了,他不是冷面王、不是雍正,只是那个情话绵绵、情深似水的胤禛。

            他凑近身,我慌忙避开,只轻轻靠在他肩头,满足一叹。乍然重逢,让我不知如何面对更亲密的动作,拥抱是最充实安全的亲近,此时我并不需要激动与,只想安静的在他怀里,细听那久违的心跳。

            在爱人面前,再坚强的人也会脆弱;在爱人面前,再成熟的心智也会幼稚。那天晚上,胤禛没回大帐,我们几乎就这样过了一——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及至说时,又相视笑了;似乎有很多感情要倾诉,话到嘴边,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

            直到天蒙蒙亮,有太监在帐外细声问道:“皇上,可要奴才进来伺候?今儿各蒙古部族青年显贵下场比试骑猎,皇上是否到场观战以示天威?”

            胤禛嗯了一声,看了看我,又些犯难。

            “你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会儿。”笑了笑,抚上他略显疲惫的双眼,“真不该任聊了一,如今你是皇帝,整天十二个时辰还不够用。”说着,心下有些怅怅,他的身份、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一下浮出水面,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那么单纯,永远不能像普通人那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