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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胤禛夹了一箸菜放到我碗里,不动声道:“我已传令下去,明日进京,直接去园明圆。”

            “嗯?”我没反应过来,数秒后,放下碗筷,心里说不出的郁闷难受。园明圆、园明圆……每个中国人心中的痛,我要住在那儿,看见那些遗址的原貌,看见那些曾经的繁华,看见我们的历史,还有那些骨子里的骄傲及彻骨的痛触。

            “胤禛”闷闷开口,说不出所以然。

            他放下手头的茶杯看向我,静静等我说明。

            “其实回宫也没什么,紫城和园明圆,不都是北京吗?我知道你想锡得自在些,但真正拘住人心的不是这些有形的东西,是……”

            “我知道,但这不仅仅是为你,自皇阿玛赐我这座园子,我向来喜欢在那儿办公,比宫里住得舒服惬意。”他打断我,眼底的坚决给人无限信心。

            一路行来,我们真好象生活在世俗之外,虽然我只是一个蒙古部族的公主,但胤禛没有给任何人以任何机会轻视我,他的态度、还有言行,让所有随行大臣和宫太监对我都小心恭敬,甚至到了过份的地步,因为没身份的尊宠反而让人不知该用怎样具体的礼仪。我成了此次秋荻最传奇的人物,除了胤祥知道这解释不清的来龙去脉,宫们都在背后议论回宫后会多一个贵。

            贵,历史上他可只有一个皇后、一个贵,那个著名的年氏,专宠且同葬,可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吉雅,怎么了,眉头蹩得这么紧。”胤禛唤我,握住我的手背,他的掌心宽厚温暖,有力又纤长的手指传达着某种力量、某种信念。

            我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他的玉板指,自嘲一笑,千言万语堵在胸口,说不出来。我的头脑太简单,简单到不知如何应对复杂的后宫,如何应对曾经的故人,还有如何面对众人口中任又洒脱的儿——毓歆。

            心下咯得难受,端起胤禛的酒杯,仰脖干了,呛得俯在桌上直咳,趁机流出两滴眼泪,所有思绪又闷在胸口说不清、道不明。

            “来人,给公主准备汤。”胤禛抬手吩咐宫,又倒了一杯酒送至我唇边,“想喝就一次喝个够,我陪着你。”

            隔着眼中的雾气,隔着昏黄的烛火,我看见他眼底的决绝与伤痛,还有丝丝不忍与担忧。接过那只盏,我笑了,“我是要借酒壮胆,你喝了却为什么?”

            他目光流转,定定看着我,半晌方道:“与你同醉,莫问世事。今日过后,我不能时时与你相伴,只愿你记住,不论遇到任何事、任何人,我总在你身边,总会护你周全,总会让你不仅仅只是和我在一起,还和我的一勤一起,包括心、包括地位、包括今生来世……”

            “胤禛”我敛神看他,一只酒杯被两人举在中间,我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很多东西连在一起,又似乎隔着这些东西永远都有一定距离。“别给我承诺,承诺会随风化去。我相信你,如果有一天我不相信自己,请你在背后扶持我,如果时间太长,你失去耐心,请在离开之前,第一个告诉我……”

            他张口说什么,我抢过那只杯子,干尽了杯中佳酿,将杯口朝底,冲他扬起嘴角,凑近身吻了下去。他推开我,却被翁执的靠牢,紧闭的双目中,泪水行行滑落。原来我是害怕的,原来我是胆怯的,原来我不是想像中那么洒脱,原来世俗间的羁绊几乎将我窒息。

            宫们抬了木桶进来,乍然看见,惊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我离开他,看见他眼底的伤痛,轻轻在他耳边低语,“让她们出去吧,该死的人是我。”

            “吉雅”胤禛动怒了,又急挥手让人退下,“我没耐心?我要离开?吉雅,我等了多久自己都记不清楚了。能做的我一定会为你做,哪怕是不能做的,朕也敢去做。如果真如你所说相信我,就放心将自己的人、自己的心全都托付给朕,朕是天下的皇帝,也是你一个人的……夫。”

            话音未落,泪已滴下,他将我扶起,重重叹息,急急吻下——吻去那些泪痕,舔噬那些悲伤,轻轻在我耳边低语,“不要承诺,就没有承诺,且看将来,且放手给我,让我为你,不,为我们,营造一个家。”

            家?家是每个人的梦,其实也是每个男人的梦,受伤了可以回家静养、快乐时可以回家分享,家里有无语相看的两个人,执着彼此的手,恍恍然已是一生那么长……

            良久,我轻叹,应了一声“嗯”。此一答应,无论将来需要面对怎样的窘境或者困境,我想我们都会共同面对,如同从前,也会是将来。

            桶中的热气冉冉上升,密闭的空间里一时笼上一层白雾。我们在雾中坦诚着身体与灵魂,头上的发簪被尽数除下,满头乌发好似另一件天然的衣裳;脚踩罗衫,我踮高脚尖环上他的脖颈,却听他微微喘息,“果然是个磨人精……”

            我笑了,“是谁烫得好象暖炉?生生要把人烤焦。”

            他嘴角轻扬,眼眸一亮,手掌顺着我身体的曲线游走,“那不是刚好合适,你冷我热,帮你暖暖身子。”说着手止逗弄住胸前的蓓蕾,酥痒难耐,我低轻唤着他的名字,伸手去挡,又被他拉开,几个回合后,胤禛的眼底迷蒙,气息渐粗,终于将我抱至榻前,跟着伏身下来,滚烫的身体燃烧了两个人的,心灵似乎随着蒸汽缓缓升腾,当阵阵呻吟变成低喘,我又回到人间,和他一起,躺在榻上,一时间无念无思,只有极度兴奋后疲惫不堪的身体。

            “我们一定是疯了。”我低笑,觉得自己像热恋时的人,冲动又易满足;而他像情窦初开的少年,炽热又无法拒绝。

            他逗弄着我的耳垂,“我现在才发现,原来疯狂也可以是种享受。”说着凑近身,热气哈在我颈窝处,语气如此戏谑,让人怀疑历史上记载的那个冷酷多变的雍正不是我的胤禛。

            推开他,径自走到木桶前,试了试水温,微微有些温凉,却正好帮我降低兀自炽热的体温。跨进木桶,沉入水中,什么时候我也曾这样,在水中,冲自己大喊:“宝儿,你一定要幸福。”

            如今前世已亦,不得不感叹老天对我的眷顾——做宝儿时有胤誐的细心呵护;做安如时有妈妈的温柔关怀;做了吉雅,成全一段爱情,圆满两个灵魂,有胤禛始终相陪。

            还敢强求什么?我憋住气在水中无声微笑,使劲儿抹了抹脸,猛然探出头,看见胤禛披了长袍,吩咐外头抬热水进来。

            有太监在外头答应着,我低呼一声,忙冲胤禛摆手,他轻轻一笑,隔着门道:“让宫们抬进来吧。”

            那太监嗯了一声,迟疑开口,“皇上,是否要记录在案?”

            我愣了,胤禛回头看我时,完全没有反应。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想过要做他后宫的人,连私密的感情依托都要旁人一笔一笔记录下来,留待后人驻足参观。
            “胤禛”喃喃开口,见他微一沉吟,“不必了,让高无庸吩咐迎驾大臣,明日直接回园明圆,让皇后自在宫中陪伴太后,不必率后宫相迎。”

            “喳”门口的小太监领命而去,剩下我,兀自慢慢消化着他的话——皇后不必率后宫迎驾。那就是说,起码我不用在明天就必须面对他那些不算众多的嫔,也暂时不禹会后宫那些繁复的规矩礼仪。

            “胤禛,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做,再这么下去,我快失去独自度日的勇气和能力了。”我趴在桶边,臂上粘着几片玫瑰瓣,是夏季宫里晒干后预备给各宫主子沐时的奢侈品。

            他双眉一挑,走近身轻轻拨下一片瓣,“既遇到朕了,谁又准你去独自度日?”

            “独裁者。”我小声喃咕着,看见他一脸不解的表情,心情渐渐开朗,趁他不备,揪住衣袍使劲儿一拉,胤禛不妨,“哗啦”一声,连人带衣服跌了进来,水溅得满屋,我们在桶中相视大笑。

            ……

            时光就是这样的,兀自匆匆向前,不管不顾,没有任何外物内因可以阻挡时光前进的脚步。第二日,胤禛换上皇帝朝服,接受百跪地相迎,路两旁拉起黄幔,想要窥天颜的百姓被挡在这黄幔背后,规矩伺立着,连小声议论都会被侍卫带走。至高的皇权,隔离了俗世的许多烦恼,也隔开了普通人的平凡快乐。

            他是孤独的,俯身不再是凡人,伸手无法触及天际。端坐在御辇内,他只是一尊佛相,供众生膜拜信仰。

            我也端坐在自己的轿内,牧仁一路护卫,此刻他正骑马跟在轿旁,蹄踏的马蹄声一下下踏在我心上,好象那年初进京,一切都是未知数,历史大幕尚未拉开。而现在,多少往事注入心头,百感交集,我拉开轿帘一角,长长的队伍无头无尾,黄幔后隐约可见人影簇拥。牧仁遥遥看向前方,一脸坚毅,并未对京城的繁华有过多好奇和观望——他是从来都很少为外物影响,倒有几分像胤禛的脾。

            趁大家严肃行进着队伍,我悄悄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周围没我认识的故人,只有内心如暗涌般的起伏。

            牧仁不经意间低头,见我四处张望,忍不住低声制止,又俯低身子放下轿帘,我冲他一笑,正要打趣他到了天子脚下紧张过度。听见远远有侍卫骑马往前赶,牧仁拦住问道:“不知赶得这么急可是有什么事?”

            那侍卫身着服贫较牧仁低,虽不认识牧仁,倒也不敢轻怠,抱拳行礼,“回爷的话,廉亲王迎驾,奴才正为廉亲王开道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