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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自我们重逢,从阑曾见过这样的胤禛。他对我,向来都是温耗、柔软的,甚至不像众人面前的他,反而更像众人面前的胤祀。从没像今天这样亢奋、像今天这么……无法用语言形容。

            直到他急喘着抱紧我,直到他慢慢平静了呼吸,直到他抬起头深深的看我。眼眸里加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满足、有欣喜、有释然,也有痛苦……我分析不了,眼皮涩重,低唤了声“胤禛”,看见他轻轻一笑,伸出食指替我拂开散落在脸上的长发,“吉雅,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知道。”说着,他将我抱回榻上,替我捂了个严实,俯低身轻轻吻了一下,“睡吧,你累了。”

            我真的累了,想冲他笑,却阖上眼,轻轻诉了声“我爱你”,沉沉睡去。

            ……

            再次醒来,帐外摇曳着似明似暗的烛光,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看着头顶的帐愣半晌,看见的身上犹挂着我的梅簪心,看见枕上那些繁复的绣纹,我笑了,我在他身边,原来,我一直在他身边。

            悄悄拉开帐幔,胤禛坐在桌前,手上拿着朱笔,眉心微蹩着,正在批折子。身后的太监悄悄给他添了茶水,不妨他突然起身,茶水倾了。太监跪在地上求饶,胤禛皱眉,“出去吧,别吵了公主,没听见吩咐不许进来。”

            “喳”那太监忙忙收拾了桌上的残局,躬身退了出去。

            胤禛的目光瞟向这边,我忙拉拢那丝缝隙,捂住嘴轻笑,侧耳听他又坐回椅上,从上寻出一件长袍披在身上,悄悄起身,蹑手蹑脚绕至他身后,突然夺去他手中的朱笔。

            胤禛猛回头,眼里的怒气在看见我的一瞬间化为笑意,顺势将我拉在怀里坐了,“什么时候醒的?我都没听见,可是那太监吵了你?”

            “没”我紧了紧长袍,“是你批折子的声音吵了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你就不会累?”

            他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滑向我的身体,眼睛眯成一线,微微扬了扬嘴角,俯低身在我耳边低语,“怎么?小妖精,你还嫌刚才点的火不够大?”

            “你”我气结,挣扎着要起来,却被他紧紧圈住,“鞋袜都不穿,说你是满人也不像,说你是蒙古人也不像,这双天足,说是汉人更不像了。”

            我低笑,“谁说汉人不能有天足,你看穷苦人家的儿,谁不是脚大手大,撑了家里大半活计。”

            “你是穷苦人家的儿?”胤禛翻开我的手,“这么细,脚上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怎么穷苦法?”

            “有”我指给他,还是那个上学时写字中指磨高的地方,“你看,这不是茧子是什么?”

            他细细摸着,良久无语,突然问了一句,“吉雅,你从哪儿来?”

            “嗯?你不是说不问我吗?”我奇道,抬眼看他,从我这个角度,只看见他的眼睑低垂着,分不清表情,只觉紧绷着嘴唇,显得稍微有些严肃。

            “我只是……好奇。”他思量着一字字说出来,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有时候想,也许你什么都知道。”

            “我不知道”打断他,不想他被那些无谓的烦恼困住,知道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我们总要去经历,不论是否知道那些结局。“我只是比别人敏感,比别人心重,比别人更爱胡思乱想。所噎…”我坐起身看定他,“所以,你不能胡思乱想。否则我们两个,一个看着一个,也不说话也不笑,整天白日作梦,时候长了,都得变成傻子。”

            胤禛笑了,又轻轻弩了弩嘴,“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我低头,长袍松了些,光微露,白的肌肤衬着玫瑰红的缎袍,越发显得瓷实的白。忙不迭拉拢,不嗔他,“下次你还这样,窘外屋睡吧。”说着起身穿衣,却被他打横抱起,“行啊,横竖我到哪儿你到哪儿,外屋就外屋,这里屋,就让给太监宫吧。”

            他将我抱至上,自己脱了外袍,只着中衣,跟着进来。

            “你不洗漱?”我问他,又想唤人,“我想沐。”

            “别”胤禛将我搂在臂腕里,“今儿不洗了,就这么睡吧。”

            “不行。”我喝他,“快起来,你越发没个皇帝样了,赶明儿又得有人说。”

            “谁说?”他打断我,“让他们说去,朕是天子,这是天定的,任怎么说,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他又犯了孩子脾气,任、固执——还不待别人明说,自己就急着想证明一切。不复挣扎,躺在他怀里,精致的细棉给人舒适安心的触感。静静听着他的心跳,我悄悄号着自己的脉,算着,我的心跳三下,他的心跳了两下;我呼吸了一次半,他才呼吸了一次……

            不乐了——原来我们是两个人,但又好象彼此的生命,倘若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这心跳会不会快了一些、悲伤了一些?是不是因为我的回来,它跳的安心了,所以慢了,所以更有力了?

            “在想什么?”他问我,我头也不抬,张口就答:“在想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了?”他漫不经心跟了一句,却泄露出一点点真意——他真的怎么了,但我不知道,分析不出这个“怎么”是什么?

            “和往日不同。”思量着回答,“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那个隐忍的胤禛,也不是那个温柔的胤禛……”

            话到这里,胤禛笑了,低沉的笑意里有些不同往日的情素,“这样不好?”

            “都好,可为什么昨天是那样,今天是这样?那明天呢?会不会还有别的样子?”我不甘心,总觉得今天的胤禛藏了一些心事。

            他不说话,闭上眼,轻轻哼了间什么,还追问,胤禛闭着眼微微抿了抿唇,“睡吧,我的公主,君王已为你不早朝了,难道还想让君王为你不入眠?”

            我扬起嘴角,忘了究竟在追问什么。也许人就是这样——纵然再爱,也喜欢那些浮华的肥皂泡,漂亮易碎,有种伤心绝望的,但总是迷惑人心,让人不自觉沉浸在爱里,慢慢遗失自己……

            我以为他先睡着了,其实那些匀长的呼吸声是我自己的,还有那些丽又模糊的梦境也是我自己的。然知道其实他一直就醒着,等我熟睡,方睁开眼细细打量,手指轻滑划我的脸庞——好象梦里的清风拂面。

            “吉雅,如果不是因为老十,我们很早就在一起了,我们已经这样厮守了十余年……”

            梦里有人在说话,可风声太大,我什么都听不清,我只听见他一声声的喟叹,“没有旁人了,只有我们……”如此重复着,我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将被角抱在怀里,似乎有人轻笑,梦境远了,我真的睡着,无梦的深眠,黑似加糖般甜蜜。
            第二天,胤禛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家宴,仅是几位皇子、皇后那拉氏、贵年氏、熹钮钴镥氏,还有我。

            加在他的后宫中间,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但我没注意这些,因为一整晚,胤禛常回首看我,眼眸里溢着笑、溢着情,垂下眼睑,我无法承受这样明显的眉目传情,却止不住,一个人躲在席间乐儿——嘴角扬着,泄露了一些心事,于是饮下一杯酒,借机吞下一些笑意。

            抬起眼,不经意间,看见弘昼,在旁边一桌,看着我,见我看他,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仰头干了,冲我晃了晃杯底,神情是惯常的不在乎,一边嘴角微扬,带着痞痞的笑,若有若无。

            本能冲他扬了扬酒杯,虚虚笑了笑,也跟着喝了一回,眼角处,似有别人看着,我没细瞧,我知道是弘历,他的目光除了早熟,还有些不易查觉的狠辣,不想深究,对这个未来乾隆,我向来无亲近之意。低下头,忙着和各种食奋战,再也无心叫那样明来暗往的眼刀。

            “今日新月正好,朕心颇喜,明日带弘历、弘昼前往圆明园,还请皇后操劳后宫之事。”胤禛心情很好,回头向那拉氏交待。我这才明白,他要回圆明园,事先也不说一声,白白让人苦等。

            “皇上说的什么话,后宫本就是臣份内之事,只是即将开始的选秀?”那拉氏沉吟着,等待皇帝的旨意。

            “嗯,由皇后看着办吧,最重要人品端庄,堪当大任,到时再细斟啄不迟。”胤禛微一思量,又转向席间,“弘历、弘昼,你们也不小了,此次选秀后,也该立府单过,好生收收子,也是该担当大局的时候了。”

            “儿臣遵旨。”弘历、弘昼起身行礼,异口同声,每到这种时候,我就想笑,忙忙吃了口菜。

            “公主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大家乐乐儿。”不妨旁边年氏不冷不热问了一句,我侧头,她抿了口茶,脸上有些郁郁。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草原上纵马的快活,忍不住高兴。”我随口胡诌,不想深谈。

            “哦?公主想家了?也是,来了这些日子,身边只得一个不亲的侄儿,自然想家。”她不咸不淡接话,话中有话。

            想说什么,撇了撇嘴,只是淡淡一笑——没必要说什么,因为说什么她都不会高兴,因为我们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我们注定永远处在对立的那边。

            “年爱”胤禛缓缓开口,“年将军近日出任抚远将军,多有劳苦,前几日外番进贡一尊金佛并数件玩器,朕看着甚是精致,正是爱素日喜欢的玩意儿。”说着,他微微一顿,“来人,将那尊金佛、玛瑙套碗、珊瑚摆饰并那件攒珠掺丝手镯赏与贵,再将那架玻璃双绣屏风搬到年将军府上,请年将军下月进圆明园赏观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