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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他现在只有这么大儿呢。”我用手指指节比比,“哪那么容易伤着?”

            胤禛摇头,将我拉在膝上坐,我摆弄着他发端的南珠,半晌,不见他说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胤禛淡淡一笑,眉目间竟有一丝苦涩。

            “朝里有事?”我有些慌,这时候怀孕不知道时机对不对,史书上记载着胤祀就亡于雍正四年,下意识护住小腹,身体不由紧张起来。

            “没怎么。”他感觉到我的不同,手臂环在我的腰间,勉强一笑,“就是昨儿夜里走困,没精神。”

            “不,一定有事,是胤祀对吧?”我逼问着,不得不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你已经削他的爵,接下来呢?”

            “吉雅。”胤禛唤着,良久,似乎挣扎了很久,方开口道:“只是拿了老八的党人鄂尔岱、阿尔松阿。”

            “两个人怎么了?”

            “他们谋反。”

            ……

            我们的对话突然顺遛起来,一句接着一句,条理无比清楚。

            “胤祀的党人谋反,那最魁祸首是谁?”

            他定住,眼神越来越冷静,刚刚的那些柔情蜜意渐渐消失,换上另一种严肃坚毅的表情,敛神正欲说什么,门外高无庸低声道:“回皇上,怡亲王求见,在外头候着呢。”

            胤禛微微一愣,微一思量,说,“快请怡亲王进来。”说着放开我,却又深深看我一眼,“吉雅,不论你是还是孩子,不管谁出事,我都不会答应。”

            我不觉站定,背对着他,很多想了没说的意思都通过句话传达,慢慢坚定起来,为自己,也为这位勤勉的皇帝,还为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一字一句道:“若幕后主使果然是胤祀……”说着又顿住,胤祀温和略带忧郁的眼神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我闭上眼,咬牙道:“悉听皇上处置,人人都求个释怀。”

            不待胤禛答复抢先出屋,与正要进来的胤祥差点相撞,他神色匆忙,我却无暇分析,冲他虚虚一笑,便朝碧水风荷外走去。

            二月春风似剪刀……待从梦中醒来,已是三月末,世界早被春风裁剪成另番模样。这年的冬甚至没留下什么印象,不是忙于照顾毓歆,就是感叹生命的早逝,又或者被年妃所扰。现在,又孕育着新的生命,同时,故人即将远离……

            顺着回廊走出碧水风荷,圆明园一派春光春景,已值春末,夏意未盛,阳光虽好,不比苦夏灼人,春花烂漫,园中一派靓丽景色,树木葱郁、花开片片,屋宇掩映其间,说不尽的大好风光,道不完的繁华景象。

            远处水光倒映远景,波光粼粼之处,送来阵阵凉意,身后有宫女跟着,左拐右绕竟没把她们绕开,不禁好笑——果然是训练有素的人。倒也按下性子,由她们无声跟在不远处,慢慢在园中闲逛,享受多久迎面的春风里时有时无的花香。

            伴着花香,隐约有音乐传来,细细听,又没了,再支楞着耳朵,半晌都没个声响,便转身问身后的宫女,“你们刚才可有听见阵乐音?”

            众人面面相觑,都摇头答没听到,话音刚落,那音乐又缓缓飘来,这次清晰了些,寻着那方向,分花拂柳穿径而过。转过座假山,绕过个小亭,及至走到水边,有人面对着湖面抚琴,他的太监伺立一旁,走得近,才看清楚——是弘昼身边的小太监福子。

            弦弦拨弄着、音音颇有余韵,琴声悠远,待最后那一弦弹响,又过数秒,乐声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我轻声道:“我以为你会喜欢筝,没料到瑶琴(现称古琴)弹得一样好。”

            “嗯?为何以为爷会喜欢筝?”弘昼并没回头,我走至他跟前,坐在他旁边的竹椅里。面前的五阿哥嘴角带笑,眼神却有说不出的寂寂与空洞,他在想什么?这样的目光,加上那样的琴声,一切都有些虚幻,虚幻中是淡淡的哀伤。

            “筝比琴热闹,又显得华丽。”我思量着用词,对这些乐器都不太懂,一切全凭感觉,那种中国人血液里流淌着的感觉。

            他淡淡一笑,并不争辩,手指随意拨着,单个单个没有联系的音符回荡在我们之间,两人都隐入臆想,被悠远的琴声带进另一个空浮的空间。

            不知过多久,福子上前轻声道:“爷,湖上风大,您看……”又朝我这边瞟瞟,我一笑,说,“小滑头儿,想是你站不住,怂恿着你家爷快回府,得,我也出来得长了,赶明儿得空再过去瞧你家刚出生的小阿哥。”说着我起身欲走,弘昼却悠悠开口,“琴,还是小时候八叔教的。”

            我住脚步,微一停顿,还是朝前走去——这时候不想细听那些磨人的往事,和着不出感觉的琴声,只觉整个人都要化在其中,难以解脱。

            听见身后弘昼突地起身,哗啦啦推倒凳子,以为他要拉住我,急看向宫女,但只是一瞬的时间,复又安静下来,他跟在我身后,不言不语、不笑不问,只是就这么跟着,只有偶尔踩着树叶草地的声音传来。

            不说话,宫人们也大气不敢吭声,一时间,空气好似凝固了,我们前后走着,也不知要走到哪儿去。

            走过条小路,又弯向另一条小路,我走得急,有些闷闷的躁热,忍耐不住猛地回身,说,“弘昼,别跟着我。”

            他一愣,眼神居然凄凄然尽藏悲意。

            “我累了,要回屋,你快回府看你的嫡生阿哥。”我低低喝道,莫名有些心慌——多久没见他了?也许没多久,但这段时间发生太多故事,没有精力、没有心思注意旁人,包括弘历时常带些探究的目光,包括胤祥有时似有所思的轻叹,包括弘昼压抑无数情怀欲诉未诉的复杂。如今回头再想,居然每样都那么清晰。

            他眼底的寂寞慢慢被淡淡的怒意代替,喝退跟在身后的众人退到远处伺候。自己步步走近,眼底泛着血丝,走得近了,又停下脚步,定定看住我,神色几变,终于轻声一笑,说,“你知道吗?八叔现在不是亲王,也不是贝勒,甚至算不上皇亲,他只是……只是阿其那,阿其那。”语气那么无奈,充满嘲笑的痛苦。强撑住身体,靠在身后的老树,我忍不住想哭,终究还是怔愣着忘了反应。也许因为不懂满语,始终对个词理解不深,只知道意思不好,听上去却没有他们来得直接。

            “弘昼”我唤他,“你阿玛他……”

            “我知道,阿玛做事都有分寸,都有理由。”他接口,不是不明白,只是难以面对。

            我想什么,话到嘴边又觉一切都是多余,微微点头,深看他一眼,转身欲走,却被弘昼突然从身后抱住,慌乱间用手去扳他环上来的手臂,他却不肯松力,紧紧箍住,双手摸索着抓住的手,就这样,从身后制住我的手,紧紧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肩上,低声问道:“为什么八叔不是死,却变成阿其那?为什么你来了,又是皇阿玛的人?”

            弘昼的热气哈在耳边,我不敢乱动,由他抱着,生怕自己稍有挣扎,会引来身后个骄傲皇子更疯狂的举动。他受伤了,虽然他明白生在皇家的无奈,虽然他懂得如何生存的法则,虽然他向来自认为看透些尔虞诈、争权夺利,可临到头,那些曾经样亲近的叔伯兄弟,一个个远离、一个个获罪、一个个生死未明……

            这里面岂止有悲哀,还有种惶恐。胤祀不是没有能力,但他不是最好的皇帝人选;弘昼也样,他比弘历聪明,但他不适合做皇帝。皇冠是历史选的,不是任何一个人。这,康熙清楚、胤禛也清楚……可出生为人,怎么可能不去面对些纷扰?哪怕只做个平常百姓,也逃不了为生计奔波。

            强抑着心中波涛澎湃,我也害怕面对这些残酷的争斗,但现在只想能有哪怕稍微一点儿自私,陪着胤禛走完不长的人生,生下个孩子,然后让他自由发展,最好能云游下,实现我不能实现的梦想。

            春风大,只一会儿功夫,不知哪儿来的乌云,堆积在上空,雷声鸣鸣,果然快要到夏季……

            弘昼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紧握住的双手掌心全是汗湿,我轻笑出声,冲后面无奈痛苦的少年说道:“你快要做哥哥了。”

            弘昼混身一窒,指甲深嵌入我的手掌,我忘了喊疼,只等着他反应,等着他接受,等着他受伤以后慢慢舔噬伤口,然后慢慢痊愈……他会的,一定会的。

            有雨滴洒下来,打在眼睑上,又打湿不厚的春衫。似乎看见远远伺立的宫人急急往这边赶,可弘昼仍然紧紧环着我,丝毫不松。

            “吉雅。”他终于开口,替我遮挡大部分雨滴,可只唤声名字,又没了下文,我回头看他,弘昼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深深看我一眼,松开双手,极快的替我拭去脸上的雨水,“你要保重。”

            “你也是。”我追着说,好象说不出来,弘昼的下场也会如胤祀般讽刺,可他不待我说完,早就转身冲进雨里,背影是决然的,也是孤单的。那么快,快到差点滑倒,单手撑住,一刻不停,又向前冲,好象微一迟疑,就再也忍不住那些得到与失去、欢乐和悲哀。

        寂寞爱人[VIP]

            知道怀孕头三个月是最重要的时期,也知道般妊娠反应都发生在个时期。就好象从前怀毓歆,吃什么吐什么。如今倒是不吐,因为对任何食物都提不起兴致,每日懒得动弹,看眼满桌佳肴,又爬回床上歪着,混身无力,倦来只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