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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女朋友之——张澜



                                            眼看就要开学了,外婆帮我收拾行李,说是要搬到秦朗的家里去住。我不愿意,这里充满了母亲的气息,呆在家中,就好像母亲还在那里,从未离去。我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更舍不得离开母亲。秦朗说,“小灵子放心随我过去住,若是舍不得,房间里的一切都可以搬过去,保留原样。”

        外婆也劝我,“过去住吧,上中学了,秦叔叔那里离学校也近,曦灵换个环境也许能开心点。”

        心中虽有一万个不舍,但想了想,如今什么只得靠他,我一个小孩子,大人说什么是什么吧。至于床和家具,还是留在这里,偶尔回来看看,也许还能找到母亲的温暖气息。

        我升初中,在C城有名的重点学校。秦家和我家差不多大小,也是三室两厅,看得出来,是新装修过的,一律是冷色调,淡蓝,浅紫,母亲喜欢的颜色。我的房间里,有一壁衣柜,一张大床,以及一张大书桌,家具统统是白色,角落雕花,有宫廷的味道。我这才知道,原来,母亲早为我设想好了……秦朗住主卧,十分宽敞,超大衣柜,样式考究的梳妆台,大大的立式化妆镜,那感觉,就好像母亲还在。

        刚上初一,我放学早,也不大喜欢在学校逗留,早早回家做功课。秦朗极少回家吃饭,每周日给我下一周的零用,午饭在学校吃,晚饭在快餐店解决。偶尔,他会早回家,等我放学回来带我去外面的餐厅吃晚餐。一个人在家的时间居多,空空荡荡的房间,我趴在书桌前做作业,不知不觉中,便想念起母亲,想她在家里做晚饭的样子,有条不紊,从来不会打翻碗盘、油盐溅洒出来……我开始想要学着母亲的样子去做。

        周末时间,我回到自己家中,收拾了几件母亲常穿的东西过来,悄悄放在衣柜里面。傍晚放学回家,我穿上母亲的家居服,学着做饭。有一回,油溅出来,胳膊上起了水疱,我只得穿上长袖衣服遮住。晚上,秦朗回家还问“今儿个好热,小灵子还穿长袖呀?”

        “不热不热,还有点凉。”我摆摆手说。

        “冷?”他神色讶异的向我走来,伸出手要摸我的额头,“不会是发烧了吧?”

        我闪开了,“没有没有。”连忙进房去。

        他洗过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在房间里不出去。听见他唤,“小灵子,叔叔问你几句话。”

        我乖乖出去,端坐在一边。秦朗穿了件宽大的体恤衫,短裤,神采奕奕,已经恢复了往日俊朗的模样和神气,“过几天是国庆节,小灵子想去哪里玩一玩?”

        我想了想说,“想回家住两天。”

        他答应了,国庆节果真带我回家去住,我在房中摆弄妈妈的东西,一待就是大半天。晚上,仍然住自己的房间,秦朗住母亲原先的房间。第二日早晨,他来敲门,说是要带我出去买东西。

        他带我去了商业街,叫我自己选衣服,我仍然记得母亲从前的话,不可随便受人礼物。最后,秦朗只好替我选,都是些浅色衣裙,浅紫,浅蓝,棉布花边裙,镜中人穿上完全是少女的模样,这才意识到,我已不能做小孩子了。

        我也终于做不成小孩子了。那是一个周日早晨,我正要起床换衣服,突然发现衣裤上有斑斑点点的暗红色污渍,我吓住了,赶紧缩回被窝里面躺着,心里又担心又害怕,不知怎么回事,以为是自己生病了。那时候,在学校也听过女同学讲生理周期这回事,但她们都是几个人小声说话,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就说,“她不知她不知道。”便不再理我。

        我一直缩在被窝里,只觉孤单,不知不觉又想起母亲,如果母亲在,我就会毫不犹豫的跑下床去找她,妈妈妈妈,我生病了,怎么办?为什么她要撇下我一个人离开?让我孤苦伶仃没有依靠。想着想着,眼扑簌簌的往下掉。

        秦朗来敲我门,“小灵子今日这么贪睡呀?太阳晒屁股啰。”我捂着嘴巴哭,不敢出声。他又叫了几声,仍然没有动静,便试探着打开门。我听见开门声,翻了个面,背过身去,拉紧被子。

        “小灵子起床啰!昨天说好今天去新华书店买书的。”

        我不敢动,心里更加难过,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他忙问我怎么了,我小声说,“秦叔叔,我好像——好像生病了。”我坐起来,他紧张的打量我,又摸摸我的额头,再摸摸他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我也不知怎么说,只好掀开被子,抓起外衣,一溜烟冲到洗手间去。

        我开了热水洗澡,想冲掉身上的污渍。听见他敲门,轻轻的三声,“小灵子,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厨房有热牛奶,洗完澡出来喝,别乱跑,在家里等着我。”

        洗完澡喝了牛奶,我继续钻进被窝面去。过了一会儿,秦朗回来了。

        “多久才会好——”我怯怯的问。

        他微笑不语,我的床头放下两样东西——一个花花绿绿的小纸袋,还有一本书。我拿起来看,纸袋里面是一包软软的东西,包装上面有几个大字——护舒宝,这算是我用的第一个卫生巾牌子。小册子是讲青春期教育的,譬如少女的生理变化,情绪、心理转变等等……

        我已习惯每日放学回家自己做晚餐,并且手艺慢慢提高。有一回,正在厨房忙活,秦朗回来了,人还没出现声音却先到,“小灵子还没吃饭吧,一会跟我出去吃。”

        “不用了。”我一边铲菜一边应他。

        “哟!小灵子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我回头看,秦朗站在厨房门口对着我笑,衬衣领带西裤,还没换下来,好漂亮的男人,和母亲真是一对。我告诉他,马上就好,今天不用出去吃。他笑了笑,说今天就尝尝我的手艺。我做了两个菜,肉末茄子,回锅肉。他直夸我手艺不错,以后绝对赶得上母亲。两个人都在家里吃饭,还是头一回,忽然之间,感觉有家的气息,可是,好像又少了什么,“要是妈妈还在……”我情不自禁的说。

        “如果芷蓉在,一定每天吃大餐……”

        说着说着,我们都沉默了。

        那以后,我每天都做两个菜,一荤一素,如果秦朗回来,就一块吃,如果他没有回来,我便独自享用。他回来吃饭的时间也渐渐多起来,我们在饭桌上愉快的聊天,我将学校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他不光听,还很有兴趣的问,末了,也讲一点C城最近发生的大事件给我听。有时候,我会感觉,这里就是我的家,一阵恍惚之后,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的平静日子约莫持续了一年。

        我上初二时,秦朗置了一部车子,工作也比原先忙。偶尔,我听见女人给他打电话,他用手机在卧房里面讲,从来不用家里的座机。我开始猜测,秦朗是不是在约会其他女人,那我的母亲呢?他这样快就忘记她?每天晚上,我做完作业就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他回来,然后旁敲侧击的想知道他的行踪。他也不回避我的问题,告诉我,某天,和客户吃饭,或者和朋友坐了一会。我便不好再问和什么朋友,毕竟,小孩子不能管大人的事情,并且,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估计他猜到了我的疑心。有一回,他索性直接告诉我,“小灵子,今天我和一个阿姨去吃西餐,找到个好地方,味道不错,改日带你去。”

        “哦。”他这样一说,我反而不知该讲什么。

        “小灵子是不是有话要问?”他的语气十分柔和,看着我,眼中带笑。

        我想了想,没开口。“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说。”他一边讲,一边在沙发上面坐下来,离我不远不近,刚刚好。

        “秦叔叔最近在约会女朋友?”

        “哈哈哈哈,小灵子原来在想这个。约会的,不一定是女朋友。”……

        这么快就忘记我的母亲?我其实气得要命。

        正好,星期天的时候,外婆从涪陵过来看我,我将心中的疑虑告诉她,外婆和蔼的笑了,“曦灵,你的母亲已去世一年。各人都得过自己的生活。秦叔叔约会什么人,不要去问,更不要管。知道吗?”

        我点点头,将外婆的话牢记于心。

        秦朗开始频繁的晚间约会,极少回家吃饭。我仍然雷打不动的动手给自己做晚餐。秦朗喜欢用香水,我看见他的床头柜上摆着几只男士香水,BOSS以及VERSACE,每晚约会回来,仍有淡淡的香味。

        有一回,周五下课时间,我刚出校门,听见有人叫“曦灵!”四处张望,不见人,只得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突然看见了秦朗,他正从车里探出头来向我招手,示意我上车。我走近了,他下车来,帮打开后车门,待我坐定,关上门,坐回驾驶员的位置去,“一会带小灵子去滨江路吃饭,到时还有一位阿姨。”他从后视镜里面看我,我也在看他。

        到了那里,远远看到已有一位年轻女人在等,直头发,黑色衣裙。秦朗走近了,秦朗拉出椅子让我坐下,向她介绍,“张澜,这是我的女儿曦灵。”他在外面从来都叫我曦灵。

        我这才看清楚她,瓜子脸,柳叶眉,眼睛细长,打扮端庄。那女人瞪大眼睛望着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已经出卖她,“你——都有女儿了,这么大!”

        秦朗对她笑了笑,没答应,又向我介绍道,“曦灵,这位是张澜阿姨。”

        我看得出来,这个叫做张澜的女人吃得无滋无味。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享受美味,这是他们的事情,外婆讲过,不要管,也不要问。我只管乖乖待在一旁吃自己的饭,他们叫我说话,我才说。

        回家路上,仍旧是秦朗开车,不徐不疾。我忍不住说,“我觉得,刚才那个阿姨好像很不高兴。”

        “不高兴也没办法,没有人有义务要一直使另外一个人高兴。”口气十分轻松。

        我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点失落的表情也没有,倒是显得轻快。我暗自觉得奇怪,为什么要让我出现呢?还说我是他的女儿,明明知道我的出现,一定会让对方生气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