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了秦朗，他不愿多说，我只得再找去肖芝芝，不论她对我有什么成见，但她终归是爱着他的，她愿意帮他。
我再次体会到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就像当年母亲每晚出去约会把我丢在家里一样，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哪天就会被另外一个男人带走，再也不回来……
我央求如深，厚着脸皮要他再带我去见刘叔叔，我急切的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心里明白，如果他出事，那我真的会抓瞎。
八月初的一天，突然接到秦朗电话，问我晚上是否有空，约着一起吃饭。
“好啊，秦叔叔定个地方。肖阿姨也去吗？”
“芝芝有事，就我们俩。”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应有好消息告诉我。
“好的。”
秦朗在扬子岛饭店预订了包间，嗬！老地方，我上中学和大学那些年头，他常常带我去那里吃饭。今时今日，又是另外一番心境了。
我穿戴整齐过去，素色棉T恤，棉布白裙，小跟皮鞋，披着头发，斜跨小包，也没有化妆，六个耳洞差不多全长上了。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脸上那一瞬间惊讶的神色。“小灵子何时改变了风格？”
我低下头小声答话，“秦叔叔见笑了。”我还年轻着，心却仿佛老了，不似从前和他“约会”那般狠花心思梳妆打扮，化淡妆，穿时尚衣裙，引人注目。如今再提不起那样的兴致，当初那般怀春少女的心境早已被不可逆转的时光冲刷掉。
他啧啧感叹，“小灵子长成了大姑娘。”
服务生进来送茶水，秦朗点单。我安安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单手摊开菜谱的样子。柔和的灯光下，一幅幅久违的景象在脑海里晃动起来，我还记得，刚上大学那一年，他带我出来用餐，我最爱拽住他的胳膊依偎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看菜谱，吮吸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秦朗感慨万千的告诉我，前一阵工作上的问题已经解决，“让小灵子一直跟着担心，罪过罪过。”
他究竟还是懂得我的心思。
至于怎么解决的，我已不关心。他的平安即是我最大的开心。我高兴着，趁此机会将出去念书的事情告诉他。
秦朗十分震惊，半饷才激动的说，“我真粗心，这么多年竟不知道小灵子有这样的理想，做长辈的也没有支持支持。真是大意啊。”
“哪所大学？何时办签证？”
“圣安德鲁斯大学。正在走签证程序，快的话下周。”
“唔，这样快。”听得出来，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声调，说罢还笑了笑，嘴角很僵，看上去有些别扭。也许他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吧，站起身说有点事要出去打个电话。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的坐在包间里等他。过了好一会他才回来，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去英国念书花费多，我打点款子给你。”
“秦叔叔不必了，我那里的足够用。”
“那些先留着，我给你的，权当补贴生活。”
“真的不用。”
……
推来推去，秦朗总算没拗过我。
我们频频碰杯，我祝秦叔叔工作顺利，他祝我学业有成。晚饭之后仍然由他开车送我回去，车子早换成他喜欢的沃尔沃S40，我安安静静的坐在副驾驶上，“小灵子何时变得这样沉默。”
“没有，不想影响秦叔叔开车。”
他伸出一只手摸摸我的头发，轻声叹口气，笑了笑，没再说话。
如深哥哥如愿考上人民大学法学研究生，九月开学。他曾在莹莹房间留宿，我猜他们已经“亲密无间”。
签证很快办下来，肖芝芝来找过我一回，约我喝茶聊天。我们依然去南滨路的茶楼。
“曦灵，你秦叔叔的事情解决了。他应找过你了吧。”
“恩，秦叔叔提过。”即将远赴他乡，我已不必再隐瞒什么。
“你读书的事情怎样了？”肖芝芝好记性，竟然没忘记我的事。
“刚办好签证，过几天就订机票。”
她舒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既然一切准备妥当，尽快动身吧。”
我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头的意思，连连点头，“嗯嗯，我也希望早点过去，也好先下熟悉环境。”
“就是,”她喝了一口茶，小声嘟囔，“省得夜长梦多，心里老不踏实…….”也不知说给我还是在说她自己。
“得先去上海，从那边走吧，到时我去送你。”肖芝芝突然热情的说。
“我自己就行。不劳烦肖阿姨。”
我订好了机票，先飞上海，从上海去英国。临行前约秦朗见面，我们点了好些菜，要了波尔多红酒，一边聊一边喝，从小时候的事情讲到现在的打算，兴致渐浓。
“小灵子。时间真的好快啊……你还年轻，不会懂得这些。”他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他哪里知道，我又何尝没有感喟过时间的无情，一眨眼的功夫就带走了我那终生难忘的少年时光，情窦初开的时节里，那些美好的情景不时从记忆里泛出来，弥散着淡淡的香气，王曦灵少女时代的开始，有他的见证，还记得他为我买的“护舒宝”，我的第一本青春辅导手册，以及，秦家老屋主卧房里常年摆放着的范思哲香水…….还有我为他做的晚餐，两个人的油盐酱醋生活……还有，还有，那个天光微亮的早晨，我的第一次出走，以及一直小心珍藏着的那对小小钻石耳钉——他送我的二十岁的生日礼物…….
“何时动身？定好日子了？”
我这才被他的话从记忆中拉回来。“后天去上海。”
“没想到这样快。”他缓缓的说，一时间感慨万千的样子，“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常打电话回来。”
“嗯，嗯，我会的。秦叔叔和肖阿姨最近还好吧？”
他笑笑，“我这岁数，生活早定型，不像你，小灵子，你还有很多理想可以去实现。”
明显答非所问。
我重新添上酒，和秦朗一起碰杯，我们不约而同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从前，我有个自认为很伟大的理想，秦叔叔想不想知道？”我不知突然从哪里来了这许许多多的勇气。
“哦？是什么？我很想听听。”也许是酒兴上来的缘故，他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假思索的问。
“我想和某人结婚，名正言顺的生活在一起，生个漂亮的小宝宝，永远都不要分开。”
话刚落音，他猛地怔了一下，心里应是十分清楚我说的什么。
我们都沉默了，良久，他又道，“吃饭吃饭，”自顾自的斟满酒，猛地喝下去。
从出生到成年，我们都在日复一日的老去。为什么时间总是不对？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使年华静止、驻足等待，直到另外一个人追赶上来。我们都匆匆赶路，一段旅程紧接着另外一段，我们不断的上路，却无法为另外一个人停留。
我们聊了很久，也喝了很多，到后来我们俩都快没法开车，好在酒店离秦家不远，他硬是慢吞吞的把车子晃回去，在小区停车时蹭到了车头。我连忙跳下车跑到前头去看，“好像蹭掉了一块漆。”我揉揉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管了，先上去吧。”秦朗倚在车门边上，指指楼上。
我有些醉意，也顾不得再看，跟着他一起上去，那一刻，心里对这个家又有了认同感。
“小灵子今晚就住家里吧。”
我乖乖的点头。进屋一看，我的卧房一点没变，一切保持原样，只是冷清。
“时间不早，小灵子洗个澡早些休息。”秦朗站在门边看着我说，恍惚间回到了从前，他总是这个姿势同我说话…….
当温热的水冲刷着我的肌肤之时，我好像又清醒过来，猛地意识我和秦叔叔即将分别，三天以后，我们将天各一方，而以后的以后呢，我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那么他呢？他的生活一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了，太太，孩子…….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我最后争取一次吧，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不会后悔，不会有遗憾。
洗过澡出来，我敲了秦朗房间的门。
“进来。”
门没锁，我缓缓推门进去，秦朗在阳台上抽烟，记忆中的他烦闷的时候才这样。从房间里看出去，上弦月挂在天幕上，漫天星光，C城难得的晴朗。
“小灵子，”他回头看我，眼神迷离，醉意弥漫。
“秦叔叔，”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搂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小灵子舍不得离开C城？”他转过身来，扶着我的双肩。
“是。”我喃喃的说，“舍不得离开秦叔叔。”声音很小，嗡嗡的，也不知他能不能听到。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竟然将我拥入怀中，紧紧的搂着我的肩，生平第一次见他这样，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脖子，仰头亲吻他……
我们紧紧拥抱，潮热的身体纠缠在一起。那个时刻，我突然决定把自己给他，不顾一切，迫不及待，毫无保留……
他试图推开我，拒绝我，却又那样无力。我箍着他的身体，害怕一瞬间他便消失不见。依稀记得，秦朗说，“我对不起小灵子。”尔后，情不自已进入我的身体。
夜里，我们相拥而眠，可是我真的舍不得闭眼，舍不得浪费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我们已没有太多时间。我问，“小灵子为什么不能同秦叔叔在一起？”
他没说话，从我的头下抽回自己的手臂，“若真和我在一起，恐怕也不能实现你的理想。”
“为什么？”我一咕噜翻身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问。我的理想，便是和秦叔叔组成家庭啊！
“还记得那场交通意外吗？”
“记得，怎会不记得。”母亲因此去世，王曦灵因此成为孤儿……
秦朗告诉我，因为那场意外，他再不能拥有一个孩子。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也有秘密。我说我不不在乎，我要的是秦叔叔。
“小灵子，你还年轻，不懂得家庭的意义，等你嫁人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这是他给我的答案。
可是，我若错过他，又会什么时候才嫁人呢？
两天后，秦朗送我去机场。一路上反复叮嘱我独自在外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在候机厅等飞机时，我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一切因他而起，因为他，我选择逃避，选择离开，如今什么事情都说清楚了，他不也给我答案了吗？我还要走到哪去？逃到异国他乡去做什么？……
从机场出来时，我远远的看到那部熟悉的沃尔沃停在路边，秦朗站在车门边上抽烟，背对着我。
“秦叔叔，”我唤他。
他猛地转过身来，看到我的那一刻，有种掩藏不住的光芒溢出眼睛。
我们紧紧拥抱，他吻了我，发疯似的吻我的额头，脸颊，双唇，毫无顾忌……
“小灵子，我不知你心意如此坚决。”他的眼中有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王曦灵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
头顶上有飞机飞过去的声音，我仰头，十点四十，王曦灵错过了飞往上海的航班，却意外的收获了一份苦等多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