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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四、那时



                                            少年的心事就跟云一样,变幻无穷。一个暑假的沉淀,在进入一中后的几个星期里随着新生活的新奇慢慢消散。学校是个聪明的地方,是不会随意公布谁是关系生的,所以几天的惴惴不安后,我便安然了,没有人知道我跟他们是以不同方式走入这个集体的。

        顾念虹是个安静的人,而我是个极其闹腾的家伙,不几天我就与前邻后舍的同学打成一片,除掉与程海云莫名其妙的间隙,我的一切都是愉快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不想跟程海云说话,倒是顾念虹跟他经常说笑几句。看着班主任老周带着一副大黑边眼镜,口沫横飞地讲着力的作用,我有点瞌睡,这么简单的问题值得讲这么久吗?我悄悄拿出一本小说,摊到桌子上,看得很坦然。顾念虹是个好学生,聚精会神地记着她的笔记,看到我看小说,也只飘了一眼而已。

        四五十人的教室,我们坐在倒数第二排,本来是倒数第一的,但是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来一张桌子,坐了一个叫杨叶的长发女孩子,头发很美,却不爱说话。

        我看的是《围城》,看着方鸿渐和孙柔嘉的婚后无聊的争吵,觉得很茫然,爱情、婚姻真的这么艰难么?茫然中,刚要合上书,顾念虹却推了我一下,我看她,她指了指她的书边,一团揉得皱巴巴的纸。她把纸推给我,眼睛微微向左边飘了一下。我也飘过去,只看见程海云半边认真的脸,微扬着,表情极为镇定地看着黑板,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我捡了纸条打开,娟秀工整的字迹,“上课认真听讲。”我不由一笑,管的还真多,当班长的高材生果然尽职尽责。我撕了张纸,随手写了几个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老周会绝顶,全因没品德。”班主任老周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据说除了绝顶这一条,哪里都算个优秀的种子,年年品为市里优秀教师,更难得的是据说是个痴情丈夫,当然这些都是传说。刚开学的校园就像夏天雨后的野草地,疯狂滋长着有关传说、友情、学习的东西。

        我把白纸折成飞机,认真地看着黑板,老周转身卖力地使用着力的原理用粉笔和黑板做亲密接触。我把飞机对准程海云一扔,飞机从顾念虹面前飘过,向走廊那头飞去,我用余光看着,飞机却突然拐了一个弯,直砸到程海云前面男生的头上。

        那男生是湖北腔的陈耕升,他整堂课一直挺直着脊背,头微微地低着,板寸的脑门被纸飞机的尖头一砸,身子一动,突然转身极大声地喊了一句,“谁打我?”

        教室顿时死寂般宁静,老周回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陈耕升,我惊讶地看着陈耕升回头的脸孔上还清晰地残留着迷惘,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他一直在睡觉啊。

        教室寂静几秒后,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接着便是年轻的飞扬的疯狂哄笑,陈耕升转过头,看着前面走过来的老周,头慢慢低了下去。

        我跟着众人也笑得肚子都快疼了的时候,突然醒悟,那个惹祸的纸飞机正直挺挺地躺在走廊上,眼看着已经在老周的脚前,我的笑容顿时凝结,老周如果捡起来……

        “陈耕升,你怎么回事?”老周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话,据说他是为了爱情而来到我们这个宁静的小县城的。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着凌厉的光芒,开学不过两个星期,这双眼睛已经震慑了很多人,老周是一中最富盛名的优秀教师,一直只教高三的课程,这次从高一带班,已经是特例。

        陈耕升慌张地站起来,“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我,老师有人打我!”他终于说出了完整的话,摸了摸头,“有人上课用纸砸我头。”

        “纸砸你头?”老周的小眼睛从陈耕升身上慢慢落到地上,那该死的显眼的白色纸飞机就那样炫耀地躺在他的脚尖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老周弯腰,我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这次真的完蛋了,一双更快的手却从后面探过来,抓住了纸飞机。我松口气,看着程海云捏着那纸,站了起来,“老师,是我上课不听讲,跟陈耕升闹着玩。”

        “是你?”老周显然不相信,“把纸给我。”老周向程海云伸出手。

        程海云把飞机往书里一夹,温温地向老周说,“老师,是一张白纸。”恭敬却执着。

        我侧看着老周的眼睛,慢慢柔和,似无奈地说:“程海云,上课好好听讲,你是考清华北大的,别跟他们一样胡闹。”说着这才向讲台走去,下课铃声也及时响了起来。

        我刚松口气,却听老周站在讲台上,轻了轻嗓子说:“开学已经两周了,我决定把班级的座位重新排一下,再选出几个班干部来,当然程海云的班长就不用再选了。程海云,你先把座位排一下,明天交给我看看。”

        老周的话刚落音,教室里已经哄堂一片,甚至有几个胆大心急的,已经离开座位,向程海云这里跑来,嘴里还嚷嚷着自己要坐哪里。

        我感激地侧头看了一眼程海云,却见他也向我看来,仍旧是略有些羞涩的一笑,手紧紧压在物理书上,这才扭头跟跑过来的同学说话去了。

        终于熬到放学,城里的学生都骑着车呼啸着离开学校,回家吃晚饭后来学校上自习。我们这些来自各个镇子的学生自然是住校的,大部分的同学都蜂拥着拿了饭盒去打饭,教室里也只剩下几个打扫卫生的人。我和顾念虹趴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奔涌的人群,闲着说些话。

        “洛心,重新排座位了,我们还能坐一起吗?”顾念虹的声音很淡,安静的如同楼下那两株木兰树。

        “老周不说让那个郭富城排嘛,跟他说一下我们不动不就OK了。”我满不在乎地敲着水泥阳台,“看看那些人,吃个饭跟讨饭似的,跑那么快干嘛啊?”

        “吃完了去街上转一圈,或运动,或学习,或聊天,算是了却一件事啊。”身后有人带笑着回答。

        我和顾念虹回头,程海云那郭富城的偏分流行发型立马晃到眼底,黑直油亮地映着他身后白色的墙壁格外的显眼,他手里还拿着个饭盒。

        我嘟了嘟嘴,看了眼顾念虹,她紧抿着嘴唇并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哦,班长吃完了?这么快了事打算干什么啊?”他这是开学后第一次正式跟我说话,我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有些羞涩,我心思一转,“你是不是要排座位啊?”

        “嗯,是啊。我就是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还要坐一起的。”他也趴到水泥阳台上,看着楼下的院子,并没有看我们。

        我对顾念虹做了个鬼脸,这才说:“是啊,我们不想动,可以吗?”

        他侧头,看着我严肃地说:“洛心,我觉得你们应该坐到前面去,你在后面上课老看小说,这可不好。”

        我听他这话,脸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要你管!是看小说还是学习,那是我自己的事,当班长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就给老周打小报告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脸又微微地红了,求助似地看着顾念虹,顾念虹却微微一笑,依旧不肯说话,他只好接着说:“我的意思是说,高中课程很重,像物理化学这种课你应该好好听,又不像历史政治课余背背就行了。”

        我看着他微红的脸色,心中感慨,看来找个人的羞涩是天生的,“听你说话怎么跟老周一个调调?还真不愧是他亲门弟子呢。”我挖苦他,看着他的脸继续红,觉得很好玩,“嘿嘿,你为什么老脸红?”

        一句话让他的脸腾地更红了,“……我热,不行啊!”

        这下连顾念虹都忍不住咯咯笑出声了,我更是笑的厉害,趴在阳台上不住咳嗽,“咳咳,程海云,今天45度呢,可不是热的很?”

        “笑什么笑?有这么好笑吗?”他的嘀咕很低,显然有些懊恼,“反正我就是想跟你们说,我要把你们俩调到前面去。”

        “不行。”我的反对很大声很坚决。

        “其实前面也不错。”顾念虹终于开口,“我眼睛越来越不好,坐在后面有点看不清黑板了。”

        我愕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念虹,她却依旧柔柔地笑笑,风淡云清的全然不干自己的事一样。

        “那就这样定了。”程海云接话茬也不慢,敲了敲饭盒,“我要去打饭了,你们去吗?”

        同学之间熟悉的速度很快,就这么几句话,将我对程海云的敌视减轻了许多,其实高材生有时候也很友善的。

        “我们一会去。”我当然不会说现在去,谁知道他会不会说一起去之类的话,毕竟我们跟他还没熟悉到那地步吧?“对了,那纸飞机回头还给我。”

        “再说吧。”他转身向楼梯方向走去。

        他走路很快,脊背挺的很直,整个背影快速地移动着,显得有些单薄。我看着他远去,推顾念虹,“你真的想坐前面去?”

        “是啊,洛心,这可是重点高中,我们要努力才行,不然跟不上的。你这人爱玩爱动,天天坐后面不是看小说,就是跟那些男生瞎侃,我觉得这样不行。”顾念虹说的很认真。

        我听的很感动,是啊,这里可是重点中学,我已经在中考时失败过一次,我不能勉强进入这里后,再失败一次,于是我点头,“那好吧,我们坐前面去。”我趴在阳台上不安分地把脚塞进中间的空隙里,整个身子便高起来,大半个撑在半空中,晃悠悠地移动着脚。

        “喂,你在干什么?”楼下有个人大声地喊了一句,我低头,却是程海云仰着头向我挥手,“很危险的。”楼下很多的同学听见他的呼喊后都看了上来,我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切,以为我跳楼啊?

        懒得再继续扒那么高任由人瞻仰,我跳下来,拉着顾念虹退回了教室。

        刚打扫过的教室里有一股浓郁的尘土味,我几步就跳到后排,程海云的座位上赫然翻着物理书,我拿起书哗啦啦地就翻。

        “洛心,你干嘛乱翻人家的书啊?”

        “我在找纸飞机呢,怎么不在呢,我看他放这里夹着的啊。”我翻来翻去,就没见到那他从地上捡起来的纸飞机的半点影子。

        “还说飞机呢,你上课怎么小动作那么多?看小说也罢了,还扔纸条?”顾念虹温柔地规劝着,“你写了什么?”

        “嘻嘻,写着老周会绝顶,全因没品德啦。刚才我吓坏了,生怕老周捡到看见了,你说如果他看见了,那双眼睛会不会喷火把我烧死?”我干脆跳到桌子上坐下,把脚放到程海云的凳子上,晃悠着身子。

        “洛心,下来啦,女孩子安静点。”顾念虹坐着,我俯视着她无奈的脸。

        “管他呢,反正教室里又没什么人,坐得高看的远呀。”

        “唉。”顾念虹无奈地叹口气,“我本以为你入新学校会改了性子的,不料还是那样,看刚才程海云还以为你要跳楼呢。话说回来,你居然敢把骂老周的纸条丢给程海云,他可是老周的得意门生,小心告你状。”

        “对啊,所以我得找到证据毁灭掉啊,这样老周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承认他也没办法。”

        “什么证据?”老远就听见陈耕升那独特的声音,“洛心,上课是不是你拿纸飞机砸我?”

        几天的功夫我跟陈耕升的关系已经不错,所以他说话也没有那么小心,我更是不在乎,“陈耕升,真是看不出来啊,你还是个睡觉的高手呢!我还以为你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料却是个瞌睡虫。”我乐呵呵地跳下桌子,叉手看着陈耕升,“你是不是和程海云一个学校出来的?”

        “是啊。”陈耕升显然对我揭开他的秘密有些小得意,“我睡觉高明吧?以前我上课睡觉,我们学校最厉害的老女人都看不出来。”

        “行了,别夸耀你那些得意历史了。”我不耐烦地摆手,“陈耕升交给你一个任务,回头帮我把程海云那里扔你的那个纸飞机要回来啊。”

        “你自己要呗,干嘛老一副巨人之外不理他的样子,海云人很好的。”陈耕升用书敲打着落了灰尘的桌子,雾蒙蒙的灰尘顿时又飞散开来,我后退了一步。“对了洛心,你不会是发现我睡着了,才折飞机砸我的吧?”陈耕升的个子不高,一张胖乎乎的脸,和一双小眼睛,看着特可爱那种,此时厚厚的唇微微嘟着,更是可爱。

        我忍不住伸出手,飞快地跳到他面前,捏了一把他软嘟嘟的脸,又飞快地逃离,边笑边从后门蹦跳着出去,身后留着陈耕升跳脚乱叫的声音。

        笑得太张狂,跑的太快,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很简单地就撞上了一个人,我只听着“哐当”一声饭盒掉地上的声音,耳里在没有其他,只有饭盒滴溜溜转在地上刺耳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