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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凝眉



                                            落雪病好了,秦励十分高兴,特意在府里庆祝一番。而他自官复原职,公事繁多,回家越发不肯放落雪独处,只要落雪没在身边,就觉得什么都不对。于是,两人一同纵马游玩,一同散步谈天,也一同秉烛夜读。至于晚上,许是因为天真地逐日泛凉,落雪病好后,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屏风的事情,每天秦励醒来,两人都偎在一处。

        这晚两人同在书房,秦励习惯性的抬头看落雪,却见她正对着自己写的东西发呆。秦励走过去,见纸上写着: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无奇缘,为何今生偏又遇到他,若说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地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秦励看着很不是滋味,难道她在遗憾什么?可是因为顾晖?而落雪兀自沉思,没有发现秦励在身边。

        “这是什么?”秦励虽然尽力控制,依然脸色不善。

        “啊!”落雪被吓一跳,下意识想把字遮盖起来。不过见秦励已经看到,才没有再遮掩,“这个,是我准备拿给月怜的。”

        “望江楼那个歌女?”真是为顾晖?

        “唱歌的好不好?不要说歌女,我以前也唱呢。”落雪不满的抗议,不过耐心的解释:“月怜的歌大部分都是我教的,最近在你这儿,都很久没什么新曲子了。现在科考又要开始了,我突然想起这首词来。”

        “这跟秋闱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陈奉良?秦励心中更加烦躁。

        “你都没发现,现在京里多了很多读书人?”

        “读书人?”秦励急于知道答案,根本没心思想其他杂事。不过看落雪不着急,只有耐着性子,想想最近似乎确实见了不少文人墨客酸文假醋摇头晃脑,比陈奉良和周泓还要碍眼。“是又怎么样?”

        落雪有些无语,“他们来了,京里客栈、饭庄甚至妓院生意都好了不少。各家都变着法抢生意,望江楼当然也不例外。”

        “你是说,招徕生意?”秦励依旧有些疑惑。

        “是啊,我突然想起这首《枉凝眉》来,它本就是文人所作,写一对相知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情人——故事很长——典雅又缠绵,应该符合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们的口味,所以想尽快教给月怜。你觉得这词怎么样?”落雪的平静让秦励觉得自己太多疑了,可心里仍然有些不定。

        “不是你写的?”秦励闷闷得问道。

        “当然不是,是我以前看得杂书中的。”落雪轻描淡写,不愿多谈。

        秦励虽知是自己误会,却还是轻松不起来,隐隐觉得有些不甚吉利。

        “是不是有些太悲伤?”秦励问道。

        “嗯?还好吧,有悲伤的我都没教,毕竟饭店不能让人吃不下饭。”落雪看了看摇摇头。

        “你以前唱什么?我都没有听过你唱。”秦励想了想,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落雪笑起来,“好啊,不过得到没人能听到的地方。不然要是被人听出我是‘霏霏’,你我都有麻烦。”秦励颔首。

        秦励陪落雪去望江楼,第一次近距离见那个月怜姑娘,她应该也算个美人,可是秦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她看落雪的目光闪烁,而落雪却一派天真赤诚。

        “她是从哪儿找来的?”

        落雪有些讶异秦励竟然有兴趣问她,“她很漂亮,对不对?”略低了头,落雪解释道:“她似乎本来家中也有些薄产,不过逐渐破败,她父亲死后,被她继母强卖,我和顾晖路过救了她,正好当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她为报恩就留下了。”

        “那她可是心甘情愿?”既是良家女子,会不会心中不满怀恨在心?

        “心甘情愿!”落雪叹道:“她其实真是个勇敢的女子。为了顾晖,什么都不怕的。不然那些情歌也不会那么低回婉转。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唱些情歌,因为她心里有顾晖,真是唱的极好。”

        “那顾晖呢?”

        “他?”落雪说起来有些不屑,“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以后有可能收她做妾,真是替月怜不甘,不过,这里好像就是这样。”

        听到这里,秦励大致有些明白了,心中既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顾晖既有纳妾的意思,对落儿的用心显然不够,落儿更不可能接受他;可是月怜的事情却让秦励有些担忧,她恐怕是对落儿有些嫉妒,不知道自己和落儿恩爱有加,能不能让她放心,希望她不要太蠢,需要有空警告她一下才好。

        《枉凝眉》确实引起了很大轰动,一时间望江楼来客如云,而月怜据说每天无数人争睹其真容,更有许多文人墨客追捧,而她“幽娴贞静”一概不应,更被传得天上少有地下难求,名声大震。秦励倒没兴趣,只是想听落儿唱什么,只要不是《枉凝眉》。

        这天,两人出来骑马,秦励又想起此事,提出想听落雪唱歌。

        “想听什么?”落雪问道。

        “什么都行,你以前唱过什么?”

        “你都不知道我唱过什么呀,枉我以前也是有名过的。”落雪打趣,“你也没问问别人?”

        “瞎说!”秦励佯怒。

        落雪当然知道他没生气,不过也收起玩笑“我唱《问情》吧,我在望江楼唱的第一首。”

        这首歌同样让秦励皱起了眉头:

        山川载不动太多悲哀,

        岁月禁不起太长的等待。

        春花最爱向风中摇摆,

        黄沙偏要将痴和怨掩埋。

        一世的聪明情愿糊涂,

        一身的遭际向谁诉?

        爱到不能爱,聚到总是散

        繁华一笑成一梦啊。

        海水永不干,天也望不穿

        红尘一笑和你共徘徊。

        落雪唱完,秦励却越发觉得不安:“怎么还这样悲伤?有没有欢快些的?”

        “这你都觉得悲伤?”落雪被秦励逗笑了,“已经不错了。让我想想。”

        秦励给落雪倒了些水喝。落雪想了一会儿,莞尔道:“想不起来欢快的,不过倒想起首适合你的。”

        “适合我的?”

        “是啊,有一个故事,一个文武双全的水军都督叫周瑜喝醉了唱的。传说他带着三万兵马抗击敌人号称八十万的大军。战前他一个同学来劝降,他带着他和诸位将官欢宴中唱的。”

        “哦?”秦励听着十分感兴趣,强敌在前还能欢宴,必为军中翘楚:“怎么唱的?”

        落雪确定了下四周确实没人,站起来清清嗓子:“我试试噢。唱不好不许笑我。”

        秦励点头,只是看着落雪昂头挺胸的样子十分想笑。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落雪唱的兴起,连着重复了三遍才停下来。虽然她声音甜润,并不适合唱这曲子,秦励却听出其中的意气飞扬,不由得心向往之。

        “怎么样?”落雪笑的眼睛亮亮的,紧张兮兮的看着秦励,不过那表情却似秦励若胆敢说不好,一定会挨她粉拳擂身。

        秦励强忍着笑意:“很好,真的很好,后来那个仗打得怎么样了?”其实,他倒觉得,既有这样的勇气和豪情,即使战败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那个傻同学被他吓得不敢提劝降的事情,还中计带回去封假信,于是敌军统帅中了他的反间计,把两个懂得水军操练的将官杀了。他们不习惯水战,把战船都用铁链连起来像平地一样。周瑜后来用火攻把对方打败了。”

        “真不可思议!”秦励脑子里回想那首曲子,赞叹不已,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想到那样的情景,恨不得亲身经历。

        “有时间给你详细讲,很多故事呢。不过传说他小心眼儿,年纪轻轻被另一个比他更聪明的叫诸葛亮的生生气死了。”

        “为什么?”

        “另一个总比他技高一筹,不管他用什么计,都被算计。临终叹:既生瑜,何生亮?”落雪很遗憾地说。

        秦励惊讶:“有这种事?”想了想又道:“一生中有“这样的胜利,又有这样的对手,也没什么遗憾了。”

        “那那个诸葛亮呢?”

        “他遇到很信任他的主子,也是一直做得有声有色,战功累累,当然故事作者很偏向他,把他写的快成妖精了。只是操劳太多,对手也很强,他还没有完成梦想就死了。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有机会我讲给你听。”

        秦励长叹一声:“可惜啊!”

        “你更欣赏他们哪个?”落雪问道。

        “哪个?”秦励觉得很奇怪的问题,只斟酌着答道:“你只简单的说,我倒没什么太深的感觉,喜欢获胜者是人之常情,诸葛亮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不过周瑜,能做出这样的歌,我有些难以相信他会嫉妒而死。”

        “确实有人说不是这样的。不过我更喜欢诸葛亮,不是因为他胜了,而是因为传说诸葛亮有个很丑很丑的老婆,而周瑜夫人是著名的美人。”

        “为什么?”秦励有些哑然,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娶个丑女?

        “我觉得从这点上诸葛亮就更胜一筹。因为周瑜看人可能和许多人一样,先看外貌后看内在,就是在美女中选自己喜欢的,而诸葛亮看人可能是直入人心,而外貌在之后,甚至完全可以忽略。”

        ……

        两人一直聊到天晚月亮从天边升起来,才饥肠辘辘回家吃饭。近府时秦励影影绰绰看到门口灯下有人一跳一跳的,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落雪也看到了,同样迷惑不解。不过等两人进到门口,那人已经冲上来:“秦将军,夫人,你们可回来了,区区都望眼欲穿了。”说着竟走到落雪马前:“夫人,区区有礼了。”

        落雪还在马上没下来被他挡住,只好在马上笑道:“周大人怎么在我家门前?”

        一听“区区”秦励就知道是那呆到极点的周泓,见他又是如此无礼,自己下马来把他拉开,这才接落雪下来。

        “他们不让我进,说将军不许人打扰夫人。”周泓很委屈的看向门房仆人们,有看向秦励,说的下人都暗暗偷笑,碍着秦励不敢笑出来。

        这成什么样子,秦励不是第一次发出这种慨叹,与落雪相对无语。

        这时忠伯急匆匆赶出来唠叨:“小爷啊,你们还没吃饭吧?夫人可饿不得。”说着转身向周泓:“周大人,今天不巧,我们爷和夫人还没吃饭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哪知周泓高兴的说:“太巧了!我也一直等到现在还没吃晚饭,秦将军,秦夫人,我们一块儿吃吧!”

        不知道谁忍不住笑出声来,忠伯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有些哆嗦着闭了嘴。

        落雪也忍俊不禁,乞求的看看秦励。秦励只好郁闷的带他一块儿吃饭。周泓似是没发现秦家人的侧目,兴高采烈的横扫秦家为秦励和落雪准备的晚饭。

        “周大人来此有何贵干?”秦励还没吃完,就忍不住想把他赶走,谁知道一会儿还有什么惊人之举。

        周泓忙咽下口汤,回答道:“区区早就想来拜访了。只是皇上命我整理皇宫藏书,区区自上次节宴就一直在宫中忙于此事。所以一直未能找出时间。今天我刚刚整理完,就来到这儿了。夫人,你上次说的是什么书?怎么区区翻遍宫中孤本典籍,也没有发现呢?”

        “你都看了?怎么会这么快?”落雪惊讶的放下碗筷。

        “其实好多区区之前都看过了,所以需要看的没那么多。这几个月虽然辛苦,不过也确实有不少收获,只是夫人所说的,却未有所见。”

        秦励心中咯噔一下,这周泓确实博闻强识,这次又遍观宫中藏书,却没有见到落雪所说的内容,确实有几分诡异。而且听落雪说的那么多,肯定不是一本书所见的,却从来没有人听过,这……落雪夹了些青菜给秦励,打断了秦励的思维。

        “请容我冒犯了。以小女子拙见,周大人虽然博学多才,却不知真学问的所在。”落雪施施然开口,却不仅让周泓目瞪口呆,秦励大吃一惊,连旁边伺候得下人都鸦雀无声,一片静寂。周泓的博学多才连皇上都承认,破格提拔他做官,秦励虽受不了他的愚痴,却也承认他确实有学问,而落雪竟说他不知学问所在。

        周泓沉默一会儿,突然起身整衣下拜:“区区请夫人指教。”

        落雪没想到他这么夸张,连忙起身:“周大人,这,我就随便一说,怎么敢当。我还没说什么,就算你要拜,也要听我说完啊。”

        周泓一脸肃穆:“夫人,区区自弱冠以来,所闻之声无不是赞誉恭维,所到之处皆无所得,区区也自以为无人能及,今日夫人振聋发聩,特此行礼,还望夫人赐教。”

        落雪有些无奈的看看秦励,秦励也只好回她无奈,今日真是见识到这周泓的求知若渴了,若非如此,恐怕他也难当当今第一才子。

        “周大人请先起来,不然我可没法说。”落雪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