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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旧人



                                            周泓闻言起来,却依旧恭敬,不仅落雪,连秦励都有些不好意思,让人把饭食撤下,又挥退了旁人。

        “只是落雪愚见,周大人姑妄听之即可。我只是觉得真正的学问不在书中,而在民间。真正有价值的学问,更不仅是文藻,而是其中美好的情感和思想。”落雪缓缓开口:“其实,不少民间流传的故事、民歌,虽然可能朴素,却含蕴真淳,动人之极。我听说有国家专门派人收录民间智慧,稍加修整,成书极妙,还有学人特意研究。比如北方牧人之歌:‘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妙极妙极!区区简直看到了那塞外风光!”周泓忍不住打断赞叹。

        “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很多”,落雪笑笑,继续说道:“还有一个落第秀才,每日设茶水等在路边,行人喝水需拿一个好故事来换,后来成一本十二卷奇书。世味人情都在其中。”落雪浅笑说道,“我想,周公子已是读万卷书,若能再行万里路,恐怕就不仅是大宁第一才子,而是前无古人,后也不见得有来者的旷世学人,被世人铭记千代万代的。”

        倒是好主意,秦励心想,不然这人没事来找落雪多烦。

        周泓听了很是向往,跳起来就想向外走:“区区这就回去给皇上写信。”

        “慢着!”见他要走,落雪连忙阻止:“我话还没说完呢。只是这行万里路,可不是说说而已。你要想清楚,不仅功名利禄可能没了,路上可能遇到狼虫虎豹、强盗坏人不说,风餐露宿恐怕难免。”

        “这倒无妨,区区不在乎。”周泓认真地说。

        他走时,落雪非要去送,秦励也就随着去了。看着周泓兴高采烈的几乎一蹦三跳,秦励突然有几分羡慕——伶俐不如痴——古人说的真没错,能“痴”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只是落儿身上的谜雾却越来越重,不仅她信手拈来的别人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她的才学见识又有几人能及?看看据说教他的陈奉良,虽有青出于蓝之说,可这明明是天壤之别,秦励看向落雪。

        “真羡慕他!”落雪叹道。

        秦励会心一笑:“你想让他远离朝廷?”

        “他那么痴,在皇上身边不定什么时候惹祸上身呢。我觉得这次皇上命他整理宫中典籍,就是罚他上次酒宴莽撞,可惜皇上心全白费了,他都不知道皇上在罚他。不过也不是我让他远离朝廷,而是他自己要远离朝廷啊?”

        “不是你撺掇他的?”秦励点头,这周泓也是一绝。

        “京城这么多读书人,包括我哥在内,我能撺掇的只有这一人。”落雪笑笑:“我只见过这一个,眉间心上,只有学问二字。我哥现在,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你说我该去看看他吗?”

        秦励皱眉想想:“他应该在忙吧!”若是落雪去看他,会不会对他科考有利,秦励可不好确定。

        晚上,秦励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在书房看什么书,字是落儿写的,却似不是兵书。可是看着看着,那些字突然长出了翅膀,一个个从书上飞走了,书一页一页的变成空白:“落儿!”秦励抓不住它们,不知为什么害怕得不得了,着急的呼唤身边的落雪,抬起头,却发现她不在身边,什么痕迹都没有,像是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落儿!”秦励一下子醒来,摸摸身边——还好,落雪还在。秦励擦擦头上的冷汗镇静一下,窗外月亮正圆,像是看到了他怯懦的行为,越发卖力的把如水的月华抛进来,浸了月色的落雪越发显得捉摸不定,秦励忍不住去忘情的吻她,不管不顾,也不去想把她惊醒该怎么收拾,甚至潜意识有些想看一下落雪会不会拒绝,而她睡得那么熟,全身心的信任自己,柔顺的像是同样爱着自己,秦励几乎无法自控……

        第二天,秦励早早结了公事回家和落雪说话,忽然有人通报说门外有人说是舅爷的小厮求见夫人。

        “这——”秦励很想把他打发走,却找不到理由。

        “小和?让他进来吧。”落雪也不等他反对,已经叫人进来。

        “小的见过小姐、姑爷!”陈奉良的小厮小和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

        “小和,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不在我哥身边服侍自己过来。”落雪着急的站起来,秦励也跟着起来扶着她。

        “小姐!求您去看看大公子吧,公子病的厉害,还不肯吃药。”小和一听问话,跪下就磕头。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了?”秦励还冷静些,这陈奉良最念念不忘的就是科考,怎么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又出这种事。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大哥怎么在这种时候病了!”落雪抓着秦励,也随着问道。

        “小姐,您是知道的,府里对这次大比看的多重,谁都知道我们公子有学问,可学的怎么样就全看这次考试了。老爷、夫人天天说,姨奶奶们还有亲朋故交也都等着。大公子整天紧张的不得了,前阵子老爷又开始和亲家老爷猜题,让大公子去写去背,那么多啊,公子日夜苦读就病了,什么补药都没用。”小和又是着急又是沮丧。

        “府里请大夫了吗?”落雪问道。

        “对了小姐,您还不知道。大公子为了用功现在就住您以前住的别院。这病的事还不许我说,也不许我请大夫,我去请了,公子却不肯看病吃药,还说,还说……”

        “说什么?”

        “大公子说死了,一了百了……。”小和的声音低下来“小姐,小的多嘴说句蠢话,小的就不明白,功名再好,也不能和命比啊,大公子现在的样子,小的一个下人,看的都可怜。小的从小跟着少爷,跟了多少年,少爷就看了多少年书,除了小姐您,没人跟少爷说话不说考试的,少爷就跟您在一块儿时才能高兴会儿,少爷那么好的人,求小姐去看看他吧……”

        “好了,我这就去说他。”落雪有些动气:“怎么可以这样。夫君,你跟我去吗?”

        “我自然陪你。”秦励说的理所当然,“不过我还是不见他了,不然更会给他压力。”

        “你给他压力?你又不考!”落雪没想到这点,惊奇的睁大眼睛。

        “上次他说过我位高权重,不好意思叫我妹夫。”秦励拍拍落雪的手:“我就去看看林伯岳婶他们。”

        落雪苦笑:“我都忘了,他要是考不上,不知道家里人还认不认他。”

        读书人还是像周泓那样好,幸亏自己不是读书人,秦励吩咐小墨备些东西给林伯等人,自己和落雪先走,坐在快行的马车上,秦励不免有些胡思乱想,真的有些可怜陈奉良了,怎么一家子人都这样。落雪也许是他遇到的唯一让他可以轻松些的人,或者说,只有面对落雪时,他才是自己,才像个人吧。秦励忽然有些明白他对落雪的奇怪感情了,甚至,那可能只是一种依靠。

        “小姐,姑爷,你们来了!”小福看到他们掩不住的欢喜的迎上来。

        别院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门房已是一班人,却不见林伯。

        “林伯呢?”落雪问道。

        “落雪小姐,林成顺年纪太大了,在这儿不合适,现在在后院厨房当差,小的连升,现在是别院管家。”旁边有个四十出头的小胡子赶忙回答。“姑爷辛苦,小姐辛苦,快请进来。”

        不仅落雪脸色不好,秦励也没想到这里这么大变化。

        新管家连升见没人理他,只好给自己台阶:“小福子,别傻愣着,快带姑爷小姐进去。”

        两人跟他计较不得,跟着小福子进院,“小姐别担心,有我和娘还有小虎子帮林伯做事。”院子不大,但多了不少下人,显得局促了很多。

        “你们有没有被欺负?”落雪问道。

        “小姐放心,大公子很照顾我们这些旧人,他们不敢怎么样。”

        “都把林伯照顾到厨房了!”落雪正说着,已经到了中院,也只能压住火气。

        陈奉良住的是以前落雪房间的隔壁,房前紫藤已是蔓叶茂盛,累累重重,秦励把落雪送到院前,“别担心,也别生气,去看看吧。”

        落雪信任的点点头。

        秦励看着他进门,让小福带他去看岳婶儿林伯他们。“姑爷,这不太好吧,您还是先歇歇吧。后院脏乱,您……”

        “好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秦励安慰,很少安慰人,说出来真有些生硬。

        “是!”小福答应着,带着秦励往后院走。其实,以前来过多次,秦励对这里很熟悉,径直往厨房走,小福都阻挡不及。并不是做饭时间,厨房却烟气袅袅,秦励一进门就闻到浓重的药味。

        “你们这么急干什么,说了药还没熬好。”岳婶满头大汗的扇着炉火,不满的唠叨。

        “岳婶,是我。”秦励回答。

        “娘,是姑爷来了。”小福过去拿袖子给母亲擦汗。

        “姑爷!”福婶吃惊的把扇子掉在地上,“您怎么来了,我们小姐呢?真是的,福子,你怎么带姑爷来这儿了!姑爷,您快出去,这哪是您呆得地方。”

        “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看望您的。”秦励彬彬有礼,这厨房杂物甚多,还真没什么地方可坐:“听说陈家大公子病了,我陪落儿来看他,落儿在前面呢。”

        岳婶拿围裙擦擦手,满脸笑意“这,真是折我们的寿了。我们小姐还好吗?”

        “岳婶儿不放心,待会自己见了就知道了。”秦励笑道:“那个小虎子和林伯呢?”

        “他们在柴房。”岳婶说的很不好意思。

        “柴房,他们一老一小,怎么在柴房?带我去见他们。”

        岳婶起身吩咐小福子,“带姑爷过去吧。”

        “岳婶,您也一块过来吧。”秦励看岳婶的样子似是忙了很久,这么大的厨房竟然只有她一个人在忙,既是落雪的家人,秦励不能坐视不管。“小福先去找个人过来看药,我们先在这里等。”

        “姑爷见笑了,大公子不太通世务,这院里比原来人多了,倒比原来还忙乱了些。”岳婶有些不好意思。

        还好等的不久,小福就找人回来了,那人见秦励也不敢啰嗦什么。三人一同向柴房走,只有秦励走的自然。

        林伯真的在砍柴,明明手还在发颤,几个月没见,似乎就老了很多。小虎在帮忙把柴搬到一边,回头看见秦励大喊:“大将军姑爷!”就跑过来。林伯也回过头来:“姑爷!”

        小福子过去把斧头接过来:“林伯,不是说您装个样子就行了,我不当值时我来就行了,您怎么又干起来了。”

        “哥哥不知道,他们一直来催,还骂老伯。”小虎抢先答道。

        “虎子!”岳婶喝止。

        秦励气的说不出话来,怎么成了这样,小福还说照顾了,陈奉良就是这样照顾人的?他会不会做事情!

        “姑爷,您是尊贵人,还是到前面吧。我这把老骨头,结实着呢,你和小姐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林伯讪讪的说。

        “你们太过分了!”正说着,小墨、张正和管家连升带着些仆人赶过来“陈连升,大公子就是让你这样照顾我们这些旧人的?”小墨在秦府待久了,胆量脾气都见长,还是张正看到秦励,拉拉她的衣角:“爷在这儿呢。”

        小墨进来看见秦励,不怕反而看到依靠:“姑爷!”眼睛看看府里的旧人,眼圈有些发红:“早知道,让小姐带大家都过去。”

        “小墨姐姐!”小虎子跑过来抱住她:“我可想小姐和你了,我做梦还梦见你们来看我呢。”

        “不嫌姐姐凶你?”小墨问道。

        “虎子老被凶就不想那些,我只想着姐姐疼我的事就高兴了。”小虎子乖乖的说。

        一句话说的小墨泪花闪闪,张正在旁边攥了块手绢,紧了松松了紧不敢出手去帮,真笨,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秦励给他使眼色命令,张正这才抖抖的伸手去帮小墨擦眼泪,一着急又把手绢掉了,粗糙的大手直接擦上小墨的脸。

        “大哥哥你的手绢掉了!”小虎子多眼疾手快,顺手就把手绢拾起来:“咦,小墨姐姐,这是你的手绢啊。”

        “你!”小墨倒不好跟小虎子生气,只是狠狠的白了张正一眼。一班大人都暗笑不止,只有小虎子不明所以。

        “你们愿意的话,我去和陈大人说,要你们到我府上,想来陈大人也不至于不给我这个面子。”秦励谨慎的说,他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可反对的。小福和小虎儿已经满眼雀跃。谁知岳婶和林伯犹豫一下,却异口同声的说:“老奴就不打扰了。”

        “为什么?”没等秦励开口,小墨就问道。

        林伯没说话,岳婶儿看了看秦励,温和的说:“不管怎么说,小姐,总要有个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