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一阵旋风,店里涌进来一群江湖人士。小二忙不迭地来招呼,店堂内倏然宾朋满座。
章无技啜着茶,眼珠四下一扫,瞥见了不少熟面孔。
“我倒要看看缁衣教能办出什么样的武林大会来。”说话的是青冥剑宗的宗主方战,横眉冷目,道骨仙风。
三年前,章无技代表“千脚门”参加“武林新秀大会”,擂台之上,她一脚踹飞方宗主入室弟子的三尺青峰。方宗主仁者大量,不怒反喜,夸赞她“后生可畏”。
哎,如今已为人妻,不忍回首昔日锋芒……
“虽说武林正宗当以铲除邪教为己任,但缁衣教有意归入正途,我们也要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接口的是白虎帮的帮主童自贤,慈眉善目,心宽体胖。
还是那年的大会,白虎帮的小师弟舞爪来袭,章无技当心一脚,送了他一抹鞋底灰。这厢小徒弟还在飚血,那厢童自贤就来挖角——“章姑娘才貌双全,武功卓绝,有没有兴趣来白虎帮做大师姐?”章无技一甩斜飞的刘海,决然道:“我不轻易跳槽的。”
哎,如今全职主妇,只能蹲自家后门口的水槽……
“缁衣教行事诡秘,武功歹毒,万一今年借着东道主的优势……”微微颤颤,一名风烛残年的老妪道出隐忧,她便是天都派掌门上官莲。
又回到当年的大会,重外貌轻武功的天都派遣出年幼貌美的雪衣女。此女未满及笄之年,却已生得翩然出尘,莲步稍移,水袖轻舞,理所当然地倾倒了众生。章无技一见到比自己漂亮的女人,顿时气血翻涌、经脉逆行,一股真气凝于丹田,蓄势待发。一顿撕咬踩踏,章无技终于戾气尽散,望着脚下那团哀嚎不止的血肉,藐然一笑:“本姑娘的脚可不是用来跳舞的。”上官莲救徒心切,也顾不得咳嗽,歪歪扭扭地冲上擂台。章无技腿风一扫,上官莲保持着冲锋姿势飞向半空,风声夹拌着她发自内心的惊叹:“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哎,岁月无情,再汹涌的后浪也会被逼死在沙滩上……
“说到优势,我们还真的不占便宜。就说‘仁义金刀’郑有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娶妻之后就封刀归隐。”这次说话的,还真的不认识,就算龙套甲吧。
这桩婚事,也和当年的大会有关。章无技的腿功固然超群,可对天都派那一战实在残忍,严重违反尊老爱幼之常伦,一时间激起群愤。骂骂咧咧的很多,出手教训的全无。“千脚门”掌门神出鬼没,指不定在哪个角落里暗中相护,谁都不愿意冒这个险。惟有“仁义金刀”郑有涯飞身上台,一招锁喉,狠狠地赏了章无技一个下马威。
“你拔刀吧,我要死就死在名动江湖的仁义金刀之下。”章无技凛然求死。
“你只要代表‘千脚门’向‘天都派’公开道歉,我便放过你。”郑有涯无意纠缠。
“我要死!”
“我要你道歉!”
“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罪不至死。”
“怎样才算罪大至死?”
“杀人父兄,淫□□女,掘人祖坟……”
……
“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你会死啊!”
“你道歉吧你道了谦就不用死啦!”
“好!我——道——歉——”章无技向前虚晃两步,陡然转身,劈手去夺郑有涯的金刀,“我道歉的话就跟你姓!”
郑有涯心头一紧,侧步闪身,急护金刀。
二人交汇之际,豁然一道金光……
郑有涯收脚定步,金刀尚在手中,只是明晃晃地显露了锋芒。
“哈哈哈……啊?”章无技踉踉跄跄,攥着实笃笃的“金刀”就往脖子上抹,拉锯了半天也不见血,定睛一看——夺来的只是刀鞘。
“完蛋了,你不道歉也得跟我姓……”郑有涯木然望向抱着刀鞘发呆的女人。
台下哗然……将刀鞘赠与女方,是郑家历代持刀人的提亲方式。当年郑有涯的娘便是捧着刀鞘上了花轿,三拜之后,金刀入鞘。
江湖一生事,流言一阵风……
“仁义金刀要娶千脚观音啦!”
“听说他们是奉子成婚的啊!”
“好像生了一对龙凤胎……”
话说那章无技自打待嫁那日起就抱着刀鞘大笑不止。嫁了武林名人,足足让自己少奋斗十年,啊哈哈哈!“千脚门”也只当养了个白眼狼,嫁出去的女徒泼出去的水,滚吧滚吧。
金刀归鞘之日,章无技一直咧着的大嘴终于无精打采地合上了,郑有涯宣布封刀,还将自家的豪宅抵给了天都派。
新婚后的第二天,夫妇二人便从偏门离开。远远地,章无技咬牙切齿地回望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宅门,一帮女流驾车而来,欣喜地将柜子箱子搬入大宅,其中那个折了一只胳膊的正是雪衣女。郑有涯望着身边的新妻,心脏一阵抽搐,如今封了刀,谅这个女人也没什么借口张狂,只是郑家金刀传人的血脉恐怕从此不正。此时的天空,雪片如花雨般飘落……
哎,好在还没有血脉的牵绊,否则章无技哪有空独闯天涯。
“说起郑有涯那个娘子就来气,把一个好好的英雄好汉拖累成这般德行。‘千脚门’尽出些亦正亦邪的怪人!”龙套乙义愤填膺。
“奶奶的……是我非要嫁给他吗?是我让他封刀的吗?”章无技暗自骂道,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掘了他郑家的祖坟以求一刀痛快。
“女侠,您的面来了。”小二恭恭敬敬地端来了一碗面条,面细、汤浓、几点葱花、满盖香菜。
“放着吧。你还不走?”章无技再次抽出一双筷子。
“呃……小店外送的浇头——卤汁虾仁。”小二意图讨好这位祖宗。
“虾仁,哈哈。还记得郑大侠当年那招‘仁者一刀斩’吗,只怕如今也沦为‘虾仁一刀切’了。哈哈哈!”好事的龙套丙借题发挥,引得众人一齐哄笑。
“哇——”滚烫的浇头盖了龙套丙一脑袋,拨开迷眼的糊糊,恍惚间看见一名赭衣女子,大剌剌地将一只脚翘在长凳上,手里还拎着一只滴着汤糊的空碗。
“看什么看,泼的就是你!”章无技“哐”的一声将碗掼在桌上。就算是“虾仁一刀切”也轮不到你等鼠辈来批评。
“哪来的野丫头,我说郑有涯关你屁事啊!”龙套丙顶着一头虾仁,气急败坏。
“郑有涯是外子,从头到脚都关我屁事!”章无技一拍桌,仁义金刀应声弹起,横手一截,来了个惊艳亮相。
“哇——”金刀还未出鞘,便已吸住了众人的眼球。静谧了一小会儿,大伙儿哄笑着四散而去。
“喂!”章无技无奈之下只得金刀出鞘。
“哇——”众人又被吸了过来,屏息凝神了好大一会儿,再一次哄笑着四散而去。
没办法,世风日下,骗子辈出,众人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
“豁出去了!”章无技凌空一脚,直直一股脚气(刀风、拳风、掌风、剑气、脚……气,囧一个)穿透了墙壁。
众人看了看了那个透着夜色的小洞,又回头望了望手持金刀的赭衣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就是‘千脚观音’章无技!”一甩头,章无技扯下覆于脸上的“人皮”面具。
那眉眼,那神采,张狂如烈日下的牡丹。
“后生可畏——”方战吃惊。
“才貌双全——”童自贤讶然。
“长……长江后浪……”上官莲捶胸顿足,一阵猛咳。
“哎呀,原来是‘千脚门’的观音大人,你保养得真好啊,皮光肉滑的,生了龙凤胎之后腰也没粗多少……啊!”龙套丙还没说完就被一只绣花鞋逼到了窗边。
“你听哪个说我生了龙凤胎啊?”章无技眉间升起一股戾气,血气开始翻腾。
“那女人变脸了,他死定喽……”上官莲凑到童自贤的耳边,小声嘀咕。
“啊——”龙套丙背靠两扇花窗,伴着碎石泥灰,倚着银盘清辉,越飞越高……
其实呢,“龙凤胎”这话江湖上有很多人在传,只是还没有人当着章无技的面说。这个倒不是重点,关键在于那个“腰没有粗多少”,没粗就没粗吧,干啥加个“多少”。龙套丙的故事告诉我们——马屁要拍在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