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驾到——”一路传声嘹亮。
百里长风翩然而至,身后跟着浓妆艳抹的章无技。
头顶翡翠金冠,身着金缕纱裙,要命的是还开了个大大的领口,丝丝凉风直往锁骨里钻,“缁衣教的女装品味真差……”章无技提溜着繁复的裙摆,心里直骂。
“那是教主夫人吗?”
“他们并排坐一起诶。”
“从未听说百里长风娶妻啊……”
座下一片窃窃私语。
百里长风也不言语,径自飞上擂台,紫箫一挥,红绸飘落,牌匾上铁笔金书四个大字——金刀大会。
“金刀大会?”
“不是商议缁衣教归入武林同盟的事吗?”
“搞什么花样啊?”
“英雄帖上不是这样写的啊!”
一片吵嚷声中,两名缁衣使者抬上来一个长方盒子。
“诸位——”百里长风掀开盒盖,朗声道,“可认得‘仁义金刀’?”
“那不是郑有涯的传家宝刀吗?”众人哗然。
“不错。郑有涯当年算是个武学奇才。不过,他竟草率封刀。金刀一封,奇招隐匿,实不利于武学交流。”百里长风转而指向章无技,“大家请看,那位便是郑有涯的妻子章无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章无技。章无技虽然大条,此刻却也无比尴尬,抿着一点绛红的嘴唇,不住地搓着衣袖。
“三年前,郑有涯以‘刀鞘之盟’迎娶新妻,此为一段错缘。他终日自暴自弃,借酒撒泼,直逼得佳人携刀离家……”百里长风振振有词。
我老公酒量好得很,从不撒酒疯!若撒泼倒好,有人陪自己打架玩,自己真真是被一只闷葫芦“逼”出家门的。章无技一股怒火,双脚狠狠地碾着地砖,一会工夫,竟碾出一堆石灰来。
“宝刀配英雄,金刀当另择明主!”百里长风字字铿锵。
“那是人家的家事,拿到武林大会上来说不大好吧。”白虎帮童自贤起身道。他一向言语客气。
“魔教狂徒,不知羞耻!”青冥剑宗方战侧目不屑。他向来爱憎分明。
“郑大侠可是好人啊。”天都派上官莲微微颤颤。她一派女流住着郑家大宅。
底下一片反对声。
“诸位都没有兴趣啊。”百里长风悠然一笑,“本尊倒是对金刀颇为中意。除此之外,本尊还欲迎娶这位章女侠做我缁衣教的女主。各位若有什么异议的便上来赐教。”
台下一片哑然。
童自贤左右观望,方战怒止于颜,上官莲捶胸猛咳。还有一干随波逐流的人士。
“我有兴趣!”一名青年男子飞身上台,目光如炬,掷地有声。
“有涯!”章无技一眼认出丈夫,脚下不禁一动。
“无技,小心地下……”百里长风紫箫点地,轻叩几声。
这几声直接叩入了章无技的心里,一万名淬毒史……她被点了穴般定在座位里。
“你感兴趣的是哪样?金刀,还是……”百里长风冷目斜飞,公然挑衅。
“仁义金刀是我家祖传,我就算封了刀,也会传给后人。你若真想交流武学,就把金刀还我。”郑有涯面无表情。
魔教教主会还东西给你吗?废话什么啊?章无技又气又急。
“只要金刀?”百里长风冷笑。
“我要所有属于郑家的东西。”郑有涯依旧面无表情。
这话说得真不动听,我章无技是东西,不是东西……怎么着都在骂人。章无技满头乌云。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侥幸胜我了!”百里长风紫箫一挥,升起一片紫云罡气。
“领教了!”郑有涯化掌为刀,腾起一股流金真气。
一瞬间,风云变色,紫气金光此起彼伏。殊不知,二人一面拆招,一面还斗着嘴。
“你知道章无技十岁那年掉进阴沟是哪只脚先下去的吗?”百里长风持箫攻心。
“不知道!”郑有涯伸掌抵过。
“哈哈哈哈,左脚!”百里长风得意地在半空中翻了个弧度。
“若有我在,她绝不会掉进阴沟!”郑有涯跃然跟上。
“你知道章无技最擅长做什么菜吗?”这次轮到郑有涯挑衅,挥掌劈来。
“笑话,她一向会吃不会做!”百里长风扬箫相抵。
“错!她最擅长做麻婆豆腐。我教她的。”郑有涯嘴角一勾。
“你……”百里长风眉间升起一股戾气,陡然间步法万幻,分出多个幻影来。
“千脚门?”郑有涯环顾四下包围,大吃一惊。
台下一片哗然。“叶——无——招?”角落里,江白洋几欲失声。
郑有涯缓缓闭上眼,真气凝于掌间,蓄势待发。
“有涯……”章无技正在听声辨位,探查那一万名淬毒使的所在,可眼前形势危急,直教她无法静心……忽而,身边一阵幽凉。扭头一看,一只银钩正顺着自己的袖摆缓缓上移。
“哇,活死人!”章无技闪身一歪,惊恐地望着那张缓缓抬起的脸。
“你的衣服好漂亮啊。嘿嘿嘿……”白雅柔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暴突门牙,转而挥起轻纱掩住,低语道,“我做教主夫人那天,也要穿这么漂亮……”
“喂……”章无技瞬间明白了三件事,一、白雅柔疯了;二、白雅柔一直蒙面的原因;三、白雅柔苦恋百里长风。
“仁者一刀斩,无刀胜有刀——”冲破幻影的纠缠,郑有涯在幽冥中嗅到杀气所在,一掌挥出,金光万丈。
“无招!”江白洋一瘸一拐大喊着冲过来,“早跟你说过了,预备动作不要太花哨,容易被高手看出破绽!”
幻影尽灭,风声裂帛,百里长风长发乱飞,血雾笼罩着紫晶冠的碎片,纷纷扬扬……
“有涯!”章无技点地一跃,飞上台去。扯着丈夫的衣袖,千言万语化作泪珠滴堕。
“你化得那什么妆啊,猴屁股似的……”郑有涯眼角抒扬,却佯怒道,“婆娘,小心倒春寒啊,你也不怕得漏肩风。”言罢,将外罩脱下盖住了章无技裸裎的双肩。
“惊蛰都过了数日,哪来的倒春寒!”章无技作势挥拳,肩头的暖意却直入心底。
“虽说无刀胜有刀,家传之物还是要拿回的。”郑有涯转身向装着金刀的长盒走去。
乱发遮住了百里长风的双眸,黑色衣袂随风翻飞,银线暗纹若隐若现,沉郁有如暗夜雷电。手腕倏然一紧,匿于袖中的紫箫顿然玉碎,一段寒森森的剑锋原形毕露。
“郑有涯!”百里长风步法陡转,扬剑索命。
郑有涯转身的那一刻,扑入眼帘的却是章无技。
“你……”郑有涯难以置信地摇着章无技的肩膀,“你为什么要过来?!”
“我来不及想就冲过来了……”章无技浅浅一笑,一头歪在丈夫怀里。肩头暖暖的,郑有涯双手的温度隔着粗布外罩传来。
“不对啊……”郑有涯一抬头,看到了另一番景象。
“哈哈哈,我不会让郑有涯死的!”白雅柔当胸抵剑,笑得无比灿烂,“他不死,教主就不能娶章无技了,哈哈哈哈!”
“白雅柔?”百里长风握着剑柄,三尺剑身早已贯穿白雅柔的胸腔。
“教主?你是教主?”白雅柔定定地望了望百里长风,惊叫着扑了过来。
“教主,您千万不要娶章无技啊!我真的很努力,我有‘睡仙子’、‘哑尸丹’……早晚会助您一统江湖。教主啊……”白雅柔吐着鲜血大哭不止,拼着全力去拥抱百里长风,可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剑柄的距离。
“无招!你是无招吧!”台下,江白洋老泪纵横。
“师傅……”百里长风缓缓看过去,一脸呆滞。
“我认得这把剑。当年,我这双腿便是拜它所赐。”江白洋沉叹道,“我只问你,当年那个废我双腿的高人姓甚名谁。”
“哈哈哈哈哈……你可听过缁衣教第五代教主孟惊鸿?”百里长风抱着东倒西歪的白雅柔,仰天长啸。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他就是孟惊鸿!”江白洋笑得泪水横飞,“孟惊鸿,孟惊鸿……”念叨着这个名字,黯然转身,蹒跚离去。
混乱中,各路江湖人士皆摩拳擦掌、持刀拔剑,目标直指百里长风。
“诸位小心,这地下埋伏了一万名淬毒使!”章无技大喝一声。
众人闻言,皆捂住口鼻。郑有涯大掌一挥,掩住了章无技的脸面。
“哈哈哈哈哈哈……”百里长风眼神晃过一丝戏谑,“无技,你还是那么好骗啊。掉进阴沟那么多次,还没吸取教训吗?”
“你果然是个变态!我最恨满口假话的家伙!”章无技破口大骂。
“你不喜欢我撒谎哦,那我改……”百里长风笑道,“‘天地玄’三坛听令!”
“属下在!”三名坛主飞身上台,跪地叩拜。
“三万名淬毒使何在?”百里长风问。
“禀教主,皆在我教地界处待命。”三名坛主回禀。
“哈哈哈哈!本教主大婚,这个主题总配得起武林大会吧……诸位要不要留下来喝杯喜酒呢?”百里长风恢复了如仙笑颜,恍惚间不若凡人……
江南的柳烟已然凝成翠玉,桃花落尽,取而代之的是如云海棠,锦绣成堆。
章无技头戴玉簪,身着锦袍,抱着仁义金刀,步履轻盈。身后不远处,一身粗布的郑有涯肩挑背扛,满脸沉重,暗想那百里长风定是傻了,婚宴上竟然钦点章无技的麻婆豆腐。自家娘子也好不害臊,竟用一锅瞎搅胡混的麻婆豆腐换来了各色宝贝——绸缎、玛瑙、碧玺、金银……重得自己都扛不动。美其名曰:师兄太客气了,不好不收。
“哎,百里师兄文韬武略,一表人才,身为堂堂教主,居然娶了个疯疯傻傻的活死人……”章无技回过头跟丈夫聊天。
“……”郑有涯懒得理她。百里师兄?改口改得真顺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女人。和缁衣教扯上关系,一点也不觉得可喜。
“师嫂也真是绝了,龟息功练得五脏六腑皆移位休眠,那样一剑都死不了。”章无技继续嚷嚷。
“……”郑有涯青筋直跳。师嫂?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亲友。
“你吃‘哑尸丹’啦?连个屁都不放!”章无技停下脚步,粗言破口而出。
郑有涯木然望天,脑中浮现出一个场景。婚宴前夕,百里长风手执红绸,望着月色幽幽叹出了一句话,颇为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
“人生总有一些令人既爱又恨的所在……”郑有涯如是说。
“啊!你……”章无技一愣,旋即冲上来踢打,“百里长风,你是百里长风!你把郑有涯怎么样了?”
“住手……住手……”郑有涯左逼右闪,终究忍无可忍,“仁者一刀斩!”
只消一成功力,章无技便倒地晕厥。
“前世不修,娶妻无技……”郑有涯重重叹了口气,放下身上一干累赘,背起四仰八叉的娘子,拾起归鞘藏锋的金刀,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缁衣教,教主总坛。
新房内红绡曼舞,白雅柔坐在床沿,笑眯眯地把玩着菱花镜。
百里长风站在窗口,拂着喜服上的大红衣带,朝着心上人远去的方向,轻轻挽了个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