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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九回 除夕悬案



                                    请各位继续捧场哈~除夕夜,鞭炮在漫天飞雪中炸开,噼里啪啦,火珠银屑弥漫在江南小村的长巷里。

        小屋内,烛火如豆,木桌上架着一只火锅,腾腾热气在章无技和郑有涯之间隔出一道雾帘。

        “啪啦——”章无技一筷子将盘里的老豆腐全都拨入锅内,汤汁哗然四溅。

        “很烫啊,当心!”郑有涯抬起举筷的右手轻拭脸面。

        “总算出声了你!”章无技搅着汤锅,瞄了瞄郑有涯藏在桌下的左手,“累不累啊,整天攥着,大过年还不放过它。”

        “无妨。”郑有涯眼神一晃,紧了紧捂着仁义金刀的左手。

        去年章无技携刀出走这一闹,小夫妻俩还真落下了裂痕,回来后别别扭扭的。特别是郑有涯,整天刀不离手,连吃饭睡觉也不例外。

        一片死寂,只有汤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不断重复。

        “无技……你真的很喜欢这把金刀?”郑有涯忽而打破僵局。

        “呵呵,是啊。我章无技就喜欢值钱的东西,金啊银啊玉啊越多越好。”章无技在热气氤氲中眯起眼,忽而一拍桌,“上次师兄给了我好多,都给你弄丢了!”

        “事有轻重缓急,财宝和你都那么重,我当然挑重要的带走啦。”郑有涯一脸无辜。

        章无技哭笑不得,从“重”到“重要”,让她泄了怒气只留下甜的余味,嘴上却还犟道:“哪天日子过不下去就把你的金刀卖了!”

        “咳咳咳——”郑有涯一头闷进汤碗再也起不来。

        郑家的除夕夜,平静如常,早早灭了灯,安然就寝。郑有涯抱着金刀侧卧在一边,发出微微鼾声。章无技背对着丈夫,在时有时无的炮仗声里想起往昔。

        少年时在“千脚门”,过年都有师兄陪着疯。有一年,叶无招举着一串糖葫芦逗引她玩。

        “无技,想吃吗?”叶无招晃了晃晶莹的糖葫芦。

        “想!师兄——”章无技伸手的那一刻,师兄已蹿出去几丈远。

        “骗我!”章无技嘴一撅,拔腿去追。

        “吃了我的糖葫芦,可就要做我的人喽。”叶无招倒步逆行,笑盈盈地望着迎面追来的章无技。

        “不要不要!”章无技嚷着,脚下生风,带起一颗颗小石子向叶无招砸去。

        “不要吃还是不要做我的人?”叶无招扮着鬼脸,忽而消失了身影。

        “师兄?!”章无技一抹眼睛,急急定步,惊见前方一处缺了石盖的阴沟,“师兄,你上来啊!”喊了半天没有回音,左脚前跨一步纵身跃下。

        “哈哈,无技,我也下去,我们一辈子在里面好不好?”那声音是从上方传来的。

        “叶无招!你个臭不要脸的骗人精!我让师傅打你板子!”章无技站在湿答答的淤泥里,乱挥着双手吼叫,头顶一圈光亮里老树枯枝横生,叶无招栖身其间,吮着糖葫芦洋洋自得。

        叶师兄,不对,应该是百里师兄,你现在和白雅柔在干什么呢?章无技缓缓闭上双眼。

        十里坡,百尺风,千树梅,万丈渊。“贪生药庐”驻在此处,倚坡迎风,望梅临渊。

        “贪生药庐”的主人叫做莫一,医术卓绝,就连被劈成两半的死人也能一针一线接活过来。

        高人的怪毛病都特别多,莫一亦不例外,他每年只在除夕夜医治一人,诊金丰厚者优先。武林人士火拼到最后,多半抱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信条,有钱情愿买刀买酒换交情。平头百姓本就囊中羞涩,可不敢想象“人活着钱没了”的惨境,有钱不如买菜买衣备棺材。如此一来,莫一生意惨淡。

        今年的除夕夜,莫一的“贪生药庐”来了一对夫妻。

        男人平庸的外表下隐蕴着超逸的气质,在其黑锻披风掩拥下的女人则眼神呆滞、笑容诡异。男人放下一个□□布袋,请莫一医治女人的疯症,语气里不带一丝求人的卑微。

        莫一正好在吃年夜饭,嚼吧着就去拨弄袋子,一拉一扯,沉甸甸、金灿灿。好家伙,久旱逢甘霖!莫神医急忙吐掉嘴里半截野菜根,作揖道:“敢问大侠姓名?”

        男人抚着女人颊边的发丝,径自笑道:“若医好了十倍奉上。”

        正月初二下午,百无聊赖的章无技一脚伸进村口铁匠铺的大门。后堂内,老板娘翠兰姐挺着鼓鼓的肚子坐在靠椅里,手里还在缝制孩童的小袄,身边绕着一双打闹的毛孩子。

        “好啦,闰生你让着点妹妹啊。”翠兰姐望着儿女,露出宠溺的笑容。

        章无技歪在桌边嗑瓜子,沾着一屋子热闹气儿,嘿嘿地笑了起来:“瑞儿过来,别跟哥哥闹,阿姨给你糖吃。”

        瑞儿眼角还挂着泪珠,红着小鼻子,一颠一颠扑到章无技的怀里。

        “乖啦。”章无技掏出荷包,将一颗松子糖塞进瑞儿的小嘴里,在她肉嘟嘟的腮帮子上使劲儿揉了揉。

        “女人啊,还是要生个孩子,多可爱啊。”翠兰姐抚着肚子,轻叹道,“妹子啊,你和郑公也有四年了吧,怎么也不见个动静?”

        “不知道,大概我章无技鬼见愁,他们都不敢投胎到我肚子里。”章无技放下瑞儿,狠狠地啐了口瓜子壳。

        “争点气儿,否则小心郑公动纳妾的念头。”翠兰姐掩嘴轻言。

        “一穷二白,又不是二八少年,哪个女人眼睛被屁打瞎了才跟他呢。”章无技翻了个白眼,心里一阵酸。小妾?家里倒是有一个,还是包金裹铁的,郑有涯吃饭也搂着睡觉也抱着,它能生出个郑小刀来郑家祖坟就冒青烟了。

        “呵呵呵。”翠兰姐笑着咬断线头。

        “别弄了,你肚子里那个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再说正月里动针剪不吉利。”章无技言罢自己先“呸”了几声。

        不吉利,真的不吉利,才大年初四,江湖上就传出一件惨案。“贪生药庐”的神医莫一被拦腰砍成两断,上半身还没来得及去缝下半身,人就断了气儿。凶手无踪无影,屋内留下的最可疑物件便是一袋子金块。

        年初五,迎财神。商贾开市的日子,武林人士也没有闲着,聚集开会,地点定在天都派的美人堂。话说这以前可是“仁义金刀”郑家的忠义堂。

        “竟然如此残忍!武林公义何在?!”青冥剑宗宗主方战一如既往地义愤填膺。

        “莫一虽然古怪,却也是济世救人的大夫,哎……”白虎帮帮主童自贤晃着双下巴叹道。

        “咳咳咳……你们猜,是谁干的?”天都派掌门上官莲捶胸拍腿,一双灰色的眼珠闪出诡异的光。

        “谁?”众人皆凑了过来。

        “我不是让你们猜吗?”上官莲郑重地说。

        “切——”众人哄散而去。

        据现场探查的情况来看,莫一伤口齐整,想那行凶之人定要符合以下条件:兵刃利轻薄,下手快狠准,心肠歹毒冷。

        这恶人究竟是谁?大伙儿将江湖之上的高手排了个遍。

        孟惊鸿?早就投胎重新做人了。

        江白洋?瘸腿老朽不提也罢。

        郑有涯?金刀大侠人品过硬。

        章无技?切猪肉都没见她这么利索。

        方战、童自贤、上官莲等等?大家一起开会,自己人不打自己人。

        百里长风?心理阴暗,行事诡异,或许练了什么邪功生命垂危,携金块求医不遂,故而行凶……越想越有可能。

        “缁衣教的百里长风?”童自贤捻须沉吟。

        “定是那百里长风!”方战一拍桌,震得天都派那些女弟子娇呼一片。

        “百里长风!”

        “魔教!”

        乘着方宗主的气场还没散去,那些杂七杂八的武林同盟掀起一阵音浪。

        “各位……咱们是派个代表去讨说法呢,还是一起去围攻缁衣教?”上官莲举着茶盅哆哆嗦嗦。

        顿时一片安静,望天的望天,喝茶的喝茶,补妆的补妆,挖鼻孔的挖鼻孔……

        到后来,莫一悬案讨论会演变成无主题茶话会,大家吃吃喝喝、拉拉扯扯,直到三更敲过才散去休息。

        相较之下,偏门陋户的郑家就冷清多了。章无技笼着一簇烛火,透过窗缝朝院子里望。郑有涯正在院子里练刀,左飞右跳,“嚯嚯嚯”地舞出些华而不实的金光来。

        郑有涯说过,他第一次跟父亲练刀就是在年初五的夜里。那年他四岁,正是学写字的时候,写着写着写到了财神爷的脸上。财神被黑了一脸,回天庭还能说好话吗?娘亲气得眼泪直飙,举着鸡毛掸子一顿追打,最后把他赶到院子里罚站。天寒地冻的,娘亲气过了又开始心疼,揣着棉袍子要上去捂心肝。爹一把拦住,说“打过骂过再揉揉,孩子不会长记性”。其实爹也心疼,索性教他耍大刀,寓教于“暖”,一举两得。

        “无技,烧水洗澡。”郑有涯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屋檐上震下来的雪星子。

        “暖窠里焐着呢,就去倒。”章无技知道丈夫有这个习惯,早就烧好了热水。

        把热水倒进木桶,章无技转身走进里屋去拾掇换洗衣物。抱着衣服出来的时候,郑有涯已经坐到热雾缭绕的木桶里,水烟迷蒙了他那张英气逼人的脸,竟是莫名的柔情。见水流缓缓地将他结实有力的膀子一遍遍勾勒,章无技竟有些失神,这男人木是木了点,其实还不错。生个郑小刀,然后看他们父子俩练刀,也是件惬意的事吧……章无技定定地望着浴桶边凳子上搁着的仁义金刀。

        “无技?无技!”郑有涯看看章无技,再看看金刀,顿生警觉。

        “啊?”被喊回魂儿的章无技一望丈夫那张热出红晕的脸,竟听到了胸口的鼓动,蓦然臊红了脸道,“我去拿衣服。”言罢,转身快步进屋。

        “明明拿着衣服出来的……”郑有涯再看看金刀,不由蹙了下眉。

        一回里屋,章无技抛下手里的衣物,对着胸口直拍,完了完了,都老夫老妻了居然还会有这种状况,今晚气氛这么好……爱情会有的,儿子嘛也会有的,啊哈哈哈!

        章无技吹去梳妆匣上的一层薄灰,开启淡漠许久的热情,摸出蓖箕和红纸。幽烛映照的铜镜里,反照出一个抿着红纸梳理青丝的娇羞(好吧,也让你娇羞一次)女子。

        末了,章无技对镜嫣然一笑,大力地将衣领松到肩下,咬着牙哆嗦几下,踩过地下的衣物,扭着腰出了房门。嘿嘿,对于今晚来说,衣服是个累赘……

        “你!”章无技一出里屋,便看了让自己瞠目结舌的场景。郑有涯居然把仁义金刀请进了浴桶,人刀鸳鸯浴?!

        “啊,无技你今天……”郑有涯还没将“好漂亮”三个字说出口,便被抢了白。

        “变态!”章无技将衣领一收,转身跑走。

        “无技?”郑有涯呛着妻子留下的火药味,一头雾水。

        “哗啦、哗啦——”屋顶一阵瓦砾翻动声,越来越激烈。

        “谁?”郑有涯刚要跃出去看个究竟,却意识到只穿了一层人皮。

        “有人!”里屋的章无技双耳一动,拔腿冲回外堂。

        “轰隆——”屋顶壮烈崩裂,碎瓦残雪夹拌下,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砸了下来,在郑有涯的浴桶前伸展成一个裹着黑披风的人形。

        “何人?”郑有涯坐在浴桶里拔刀相向。

        “哪来的毛贼?”章无技一脚踹来。

        “住手!”那人抬手掩面,喊道,“无技,你家屋顶多少时候没修了?跟豆腐渣似的。”

        “你谁啊?”章无技收不住脚,差点一个趔趄。

        “这又是你什么人?”郑有涯望着地下的陌生男子,青筋直暴。

        “无技,是我!”那人站起身来,全身一阵筋骨错位,最后定格为一名潇洒秀逸的美公子。

        “百里——”郑有涯木然。

        “长风!”章无技惊愕。

        这是郑有涯有生以来最狼狈的一次出浴,光着身子跑进里屋的当儿,章无技正忙着给百里长风倒茶、拍灰、让座。

        “无技,最近可有跟师傅联络?”百里长风的眉间揪着深深的不安。

        “没有,上次见到他老人家还是在缁衣教。”章无技摇了摇头。

        “白眼狼……师傅白养你了。”百里长风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过得这么惨淡,没脸回去。”章无技缩了缩脖子。当年风光大嫁,曾对师傅夸下海口,要带着刻有“千脚门”三个字的金招牌回门。直到今天,金屑都没攒下一粒,着实无颜。

        “我来之前偷偷回千脚门看了一眼,小红和师傅过得很平静。”百里长风环顾了下朴拙的小屋,浅笑道,“你们两夫妻也很恬淡啊。不问江湖事,乐得逍遥,真好。”

        “师兄,你有事。”章无技望着烛火闪烁下百里长风明晦不定的脸,试探道,“你来的时候不走正门,还易过容,不是单纯来给同门师友拜年的吧?”

        “算了……我看还是……”百里长风起身欲走,却正好对上夹刀系衣走出来的郑有涯。
        “百里兄要走?郑某祝你一路平安。”郑有涯很想展现男主人的风度,话一出口却被冷风降了温。

        “呵呵,郑兄——”百里长风走上前去,凑到郑有涯的耳边,戏谑道,“你是怕刀跑了还是怕人跑了?郑大侠——”

        郑有涯夹着金刀的胳膊倏然一紧,未待反驳,百里长风已飘然而去,留下一阵阵清凛的夜风,不断侵入微启的木门。

        “阿嚏——师兄一定有事!”冷风吹得章无技浑身一颤,拔腿破门,向夜色里追去。

        “无技!”郑有涯抱着仁义金刀,迎风呆立,双眼眨到第五下时,终于做了个决定——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