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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第四十一回 抱恙贪生(中)



                                    司徒湄发出“嘿嘿”的笑声,歪着头看了看来人,问道:“你为什么只戴半边面纱?”

        “因为——”兰姑拉长语调,忽而眼神一凛,抬手一针拍入司徒湄的喉头。

        司徒湄浑身一震,向后挪了几步,软软瘫了下去。

        兰姑抢一步上前将其扶住,凑近耳语道:“湄儿,你才不是陶空空。司徒家的疯妇,最近没有好好吃药吧,怎么又癫成这般?”虽说司徒湄的疯症是“回春堂”王大夫问的诊,但最后的药方却是由兰姑定夺。司徒家出了个发疯的司徒湄,亦是瞒不过兰姑。

        司徒湄此刻力气全无,再也发不出狂来。

        “司徒庄主,我先让陶空空歇一会儿,她再闹腾下去怕是要把肠子也漏出来。”兰姑将司徒湄缓缓放倒在一旁。

        司徒少卿皱了皱眉,道:“辛苦童夫人了。不知有何需要在下效劳?”

        兰姑望一眼散落在血泊里残躯断肢,吸了口凉气,道:“针、线、水、布,还有够放她身体的桌子。”

        不多时,司徒少卿的家丁便备齐了兰姑所需之物。与此同时,一名白虎帮弟子将一只匣子递与兰姑。

        “夫人,您的药匣。”

        兰姑接过那只匣子,翻开匣盖,一股药香扑鼻而来,这种气味就像老朋友一般熟悉,使她渐渐平复心中的恐慌。此刻有太多事情要做,她无暇顾及半边面纱是否被风掀起。

        她的动作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她捡起零落在地的手脚,搁到长桌上,再返身将那团血肉模糊的残躯抱起,与手脚摆在一处。接着,她开始缝补,银色的针引着白色的线,从肉里穿刺而过,牵出长长的红丝。

        “真恶心,骗局。”章无技对着童自贤的背影怒目圆瞪,就着郑有涯的胳膊狠狠掐去。

        “呃……”郑有涯无故被袭好不生气,却也只得忍着。章无技能忍住不去乱来已是谢天谢地,有什么怨气就让她撒吧,谁叫自己是她最亲的相公,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打个商量好不,你不要一直掐这么重,偶尔也轻一点,也让我缓缓。”郑有涯吃不住了,侧低下头与妻子协商。

        “恶心……”章无技瞥见那童自贤的肥臀一动,手指攥得更紧。

        “咦……原来刚刚才是轻的……”郑有涯彻底无语。

        更恶心的事情发生了。

        “宋王殿下。”童自贤摇摆着肥硕的身躯近前几步,道,“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惟恐殿下不悦,不知……”

        宋王正盯着兰姑补尸,略有些反应不及,道:“呃,童帮主方才叫我?走近些说话。”

        童自贤好不欢颜,迈开比平时大一倍的步伐走过去,隔着“布衣卫”朝宋王禀道:“宋王殿下,草民想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贱内这身修为埋没了着实可惜,所以草民想在淮州开一家‘白虎药庐’。斗胆想请千岁在药庐的门楣上留下墨宝。”

        “哈哈哈哈。没问题啊。”宋王爽朗一笑,不就是在匾额上写几个字吗,小意思。

        “草民在此先谢过宋王千岁!”童自贤拱手谢过,转眼去窥伺司徒少卿的表情。

        司徒少卿正迸出两把怨毒的眼刀,恨不能在童自贤身上刮一层肉下来。

        童自贤愈发觉得心满意足,在心里笑道:小子诶,靠山山要倒,靠人人要老。替你们聚玉山庄的题字的老宋王早就老进了地下,如今看你也没什么本事攀上这个新贵,童某就不客气啦。

        “真是可喜可贺,童帮主宅心仁厚,淮州百姓有福了。”这声音甜得发腻,正是出自天都派新鲜出炉的美人掌门路敏贞。

        嗲音灌耳,郑有涯冷得浑身一颤,手臂上的钻心之痛忽然消失,原来是章无技松了手。

        “嘿嘿嘿嘿……”章无技喃喃笑道,“童自贤该叫我来题词,只怕宋王也想要我墨宝呢。”

        “啊?”郑有涯不解。

        “哎,都怪我平日里不关心朝廷大事,竟然不知道李玉成就是当朝宋王。我还以为他是暴富乡绅家的傻帽公子……要是当时态度好一点的话,我早就发达了。”

        章无技摇摇头,拍拍丈夫的胳膊,道,“哎,别看我们‘千脚门’在江湖上不怎么显赫,可是深受皇亲国戚的重视啊。”

        “哎……”郑有涯摇摇头。似乎每次他们夫妻分别,妻子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第一次是叶无招的真身——百里长风,第二次是高高在上的皇亲——宋王李玉成。这个风一般的女子,若非被自己缚住,还会有怎样的际遇呢?还未来得及往远处想,就被一阵妖孽的笑声震醒。

        “呵呵呵呵呵,宋王谬赞。”路敏贞掩着樱桃小口娇笑不已,方才她站出来力挺童自贤,理所当然引起宋王的注意,宋王赞她是妙龄巾帼,前途不可限量。

        路敏贞穿一身红艳艳的裙,脸上抹着红艳艳的妆,站在童自贤这个油腻腻的肥男人身边,俨然一朵沾着露的鲜花。

        “呵呵呵呵呵。”

        一般来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媚笑的女子,都有足够的资本和自信来恣意妄为。

        路敏贞突然转喜为悲,嗲嗲叹道:“哎,什么妙龄巾帼,什么前途无量,敏贞怕是要辜负殿下的赞誉了。”

        宋王急急问道:“路掌门何出此言?”

        路敏贞叹道:“敏贞何德何能,又岂敢妄自尊大,担任掌门只是权宜之计。”

        宋王道:“如此说来,路掌门还有苦衷?”

        这一问正中路敏贞下怀,她做一副“西子捧心”的愁苦状,道:“宋王您高居庙堂,自是无暇理会江湖纷乱。说起来,我天都派真真是命途多舛。恩师仙逝,掌门之位原是传给我师姐丰雪衣,怎奈派中遭遇变故,掌门师姐不得已离开,行踪不明。祸不单行,又逢缁衣教来犯。魔教手段凶残,众姐妹六神无主,唯有搏命抵抗。亏得童帮主仗义援手,我们这些人才逃过一劫。”她这一席话说得巧妙,白虎帮与青冥剑宗的挑衅被浓缩为“变故”二字,如此委婉地道出了实情,顺道还真假掺半地宣传了童自贤的义举。

        “烂布铰了毛边,又是一块整料。”章无技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措辞技巧,可不像自己,一开口连猫猫狗狗都能得罪。

        路敏贞旁若无人地继续她的深情讲演,但听她道:“国不可无君,家不可无主。敝派连遭重创,且无主多时,已是人心散漫。敏贞不才,却蒙众姐妹再三推举,唯有临危受命,担起重整天都派的责任。”

        “哎,女子行走江湖本就不易,路掌门更是可敬可叹。”一声相惜之叹,却是出自宋王怀里的葛妃娘娘。

        “江湖人才济济,相较之下,敏贞只是微若浮尘,娘娘您言重了。”路敏贞垂首回礼,即又振作精神向千姿百态的“武林群雄”抱拳拜去,高声道,“江湖聚散终有时,诸位朋友,天都派路敏贞今日在此向各位拜别,这就启程回徽州黟山。”

        “郑大侠,当日过不在你,你却一力承担,你是最有担当的人,本座佩服。今日本座以天都掌门的名义宣布,将常平镇的宅邸归还你郑家。房契地契我已托童帮主帮忙办妥,都在宅内,只等郑大侠回去按个手印。这一阵到处寻不到郑大侠,我们又忙于准备行程,行事仓促,不合章法之处,还望郑大侠不要介怀。”路敏贞朝仲裁席说道。

        “郑有涯”对个中原委并不清楚,只得含糊应道:“好说好说。郑某信得过路掌门。”

        朝思暮想的豪宅就这样回来了,章无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万状地扯着郑有涯道:“我们赶快回去按手印,被那个假的占了先机就不好了!”

        “不是吧,可我的刀还在拓图琅琊那里,不在这里盯着,日后去哪里寻他。”郑有涯道。

        “也是……”章无技悻悻松开手臂,可她真的很想先把房子搞定,现下寸土寸金,弄套像样的宅子太不容易了。

        此时,路敏贞已拜别宋王与群雄,领着二十来个师姐妹朝大门口行去。

        “啊,对了。郑大侠若是碰巧看见我家丰师姐,烦请代为转告她一些话。”行至半道,路敏贞忽而转头道。

        “路掌门请说。”这个“郑有涯”自然不知道丰雪衣与自己有何纠葛,心里头还在纳闷:郑有涯在武林同仁心目中竟是这般厉害,碰个巧就能遇到那些行踪不明的人。

        “劳烦郑大侠转告丰师姐,天都派这就迁回黟山,希望她早日赶回去与我们聚首。她是敝派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也永远是我们心中的丰掌门,只要她回来,本座立刻让位。再者说,她是师傅最钟爱的弟子,她老人家躺在新冢之下,必定最期待她那炷香。”路敏贞娇柔的语调里竟透着一份酸楚。

        “一定一定。各位听到的朋友也一同帮路掌门这个忙,他日在江湖上遇到丰姑娘,把这番话转告与她。”“郑有涯”倒是十分热心。

        “路姑娘,此去路途艰难,不妨让童某给你指一条好道。东行约莫两天的路程,你便会看见一座山,当地人叫它做‘神农山’。切莫绕行,定要从山上过,因那“神农山”上遍布奇花异草,背面峡谷流水潺潺。这些花草入馔入药咸宜,山泉亦是清甜可口,可解旅途劳顿之乏。童某认为比走山下那些荒芜野道好。”童自贤提议道。

        “多谢,就走那里了。”路敏贞嫣然一笑道。

        “哎,那个什么琅琊只怕不认得丰姑娘,要不你仗义到底,替她把话说给丰姑娘听。”章无技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嘀咕道。

        “那倒不用,薛遗玉不在那里坐着么,这会儿该听到了。”郑有涯索性装傻充愣。

        薛遗玉确实听到了,执扇之手微微颤抖,眼眶红了两圈,平静的外表下躁动着一个叫丰雪衣的灵魂。

        路敏贞携着师姐妹朝门外走去,才迈出门槛的功夫,一辆乌篷马车在眼前戛然而止。

        一出门就看见黑沉沉一片,好不吉利,路敏贞瞥一眼一身黑袍的驾车人,便速速避让而去。

        黑袍人也不理会这群女人,坐在马车上朝守在门口的平伯喊道:“这位伯伯,麻烦你把门扇开足了,我要进去。”

        “什么?姑娘要把马车驶进去?”平伯目瞪口呆。

        “宋王要见之人下不了马车,你不放我们进去,叫他出来也成。”黑袍女子傲气十足。

        “措儿,莫要为难老人家,理应要通报一声的。麻烦老哥哥进去跟宋王说一声,‘千脚门’江白洋来了。”车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