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惊鸿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去洗澡！”
章无技眼珠一转，挠着头问道：“那个，我能去‘五瓣梅花三点雨’那里泡温泉不？”
出乎意料，孟惊鸿居然允了，只是再三叮嘱不许去郑有涯所在的那口池子。
章无技豪爽应承，只要老爹肯救人，他们俩夫妇鸳鸯浴的日子还长着呢，何急在这一时？此刻，她只是想去看看他。
孟惊鸿给了章无技一套干净的衣衫鞋袜，其中外袍是男装式样，黑色的底子，镶着同色亮线绣成的云纹，华贵庄重，虽有些旧，却一看就是好东西。
章无技将外袍展开比过，大小无差，长短相宜，再看孟惊鸿高挑的身量，便知并非他所用之物，一时好奇，遂询问衣主人的情况。
说到衣主人，孟惊鸿又报出一个女子的名字——董小轩，她曾任缁衣教玄字号分坛的坛主，平素简衣束发，喜着男装，后因任务须长年离教，因感念与孟惊鸿的一段情谊，故含泪赠衣，只愿君心有所思，见衣如见人，千里不相忘。
“这身便是她最常穿的衣袍，还记得她穿这身舞剑的样子，利落潇洒，堪比须眉。”孟惊鸿说这话时目光悠远，仿佛穿过一段岁月，又见佳人舞剑。
而今董小轩早已往生，她企图用来占据男人心房的相思之物，最终到了男人与另一个女人所生的女儿手里。
章无技捧着衣物乐颠颠跑回了“五瓣梅花三点雨”景区，警惕地往回望望，孟惊鸿不曾尾随，羞涩地朝前瞧瞧，百里长风还在中间的池里泡着。
“非礼勿视！”章无技放下衣物，闭着眼绕过中间的水池，不停自我暗示：我没有看见他的身体，我没有碰过他的肌肤，我什么都没有做……
孟惊鸿只说不准和郑有涯泡一个池子，却没说不可以看和碰。章无技一副脑子时常堵塞，每到钻空子的时候却无比通畅，除了想不到法子化解江白洋那句“杀尽千脚门弟子”，还没碰到过为难的。
当时郑有涯被孟惊鸿野蛮地扇进水池，冬瓜落水一般，闷下去便再不见影。虽说这是药池，但这般泡法未免也太奇怪，再压块石头封着都像是翠兰姐腌咸菜了。
章无技心里老大不高兴，总想着：老头子偏心眼儿，只把自己徒儿照顾得妥妥帖帖，却不把女婿当回事。我虽答应老头不下去，却也好歹帮有涯把头露出来。
“我就手臂下去而已，不算不守信用啊。”章无技故意高声道，试探着将手臂伸进水里，故意将水拨得哗哗作响。
没人应声，没有阴风，更没人跳出来。
很好，孟惊鸿没有跟来。章无技胆子愈发大起来，倾着身子向池里一同乱捞。水池不大也不算深，片刻便叫她摸到郑有涯的身子。
章无技咬着牙狂拖乱拽，郑有涯却似水草一般绵软沉重，害得她险些差点跌进池里，胸前还湿了一大片，几番折腾，总算叫郑有涯的半截身子露了出来。
郑有涯被泡久了，皮肤被撑得虚浮肿胀，脸色黯沉，愈发衬得嘴唇惨白。
望着脱了形儿的丈夫，章无技一阵心酸，欠着身子坐在池畔，也不顾姿势别扭，一把将昏迷中的男人搂进怀里。
“有涯，很快就会好起来，你觉得痛吗？”章无技眼眶湿红，一手拥紧他虚软黏湿的身子，另一只手拂上他中招的胸膛。
“咦？”章无技忽然摸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忙将手探入他的衣衽。
凤穿牡丹！是那件肚兜，郑有涯将那件肚兜包起鬼面放在怀中，中了百里长风那样暴虐的一掌，居然还完好无损。
宋王李玉成给的鬼面竟然这般坚硬？！章无技将那片薄如纸的鬼面抛至半空，瞅准下落的时机，抬掌划过。
一声轻响，鬼面分裂于掌沿两侧，落向池水，似两叶轻舟般漂浮于水面。
鬼面很一般，轻轻一掌也能划开，自然经不起百里长风那一击。章无技将视线落到那片肚兜之上。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软猬甲？也不带这样软的吧，一张绸布而已。”章无技将肚兜展开拎起，透着漫天飞舞的荧光细细瞧着，双手逆向猛一发力，肚兜纹丝不动，果然分外坚韧。
只听 “咕咚”一声，章无技分神的功夫，郑有涯又一次滑入水里。
章无技吓了一跳，连忙去打捞，再一次惹了浑头浑脑一身水，总算又让郑有涯冒了头。
“奇了怪，百里长风杵在那里好好的，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章无技眯着眼回头偷瞧一眼百里长风，抬手给了郑有涯一颗爆栗子，旋又心疼地吹了吹。
“坐好！”章无技哄孩子一般说道，细心将郑有涯扶正摆直，仔细地望着他那张略显怪异的脸，没有不忍亦不屑逃避。她相信，那个俊朗不凡的相公马上就能生龙活虎地回来，她要将他此刻的丑样仔仔细细记在眼里，作为将来枕边消遣的笑料。
生怕他再次滑下去，章无技将丈夫湿漉漉的长发分作三股，编了个辫子绕在池边的石块上，拴小船一般将他固定在池边。
“以后也这样把你拴在床头，嘻嘻……”章无技捂着嘴笑道，云霞一直烧到耳根，火辣辣的。
火辣辣的不仅是脸颊和耳根，章无技明显觉得手掌火烧一般刺痛，心里一旦留意，痛得就更厉害，就连手臂和胸口都似有针刺，隐隐约约，虚虚实实，好不难受。
“难道是太脏了，虱子咬我？”章无技摇摇头，这才想到洗澡这件正事儿。
想到还有百里长风在场，章无技不禁一阵别扭。起先说要来这里洗澡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探视郑有涯，倒也没有想太多。如今要是还一身腌臜回去，孟惊鸿多怪不说，自己也不舒服。
罢了，就在这里洗吧，反正百里长风也晕着！
郑有涯和百里长风一人占了一个池子，还剩下侧边一个最小的。章无技为了保险起见，先跳下水再脱衣衫。
池水温热沁人，汩汩涌动的水泡微微激荡皮肤，在此间沐浴真是说不出的舒爽。章无技将肚兜作为浴巾，一遍遍擦拭着疲惫的身躯，泡了一会儿，身上那些刺痛感渐渐消失。
那肚兜着实神奇，无论在水里浸蘸多久，离了水，只需轻轻一绞便干爽如初。
“好东西啊好东西，这本来应该是葛妃的东西呀。自古皇家多珍宝，一点都没错，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哪天见了她我可要好好讨教讨教。”章无技懒洋洋躺在水里，将还冒着热气的肚兜蒙在脸上。
“不要……孟师傅不要……我不能……不能负她……”隐约间传来一阵呓语，呜呜咽咽，不甚模糊。
“不会吧，早知道洗快一点了……”没听错，确是百里长风在说话，章无技心中一凛，怯怯地扯下肚兜瞧去，一动也不敢动。
热烟重绕，百里长风蒸了那么久，早已是满头大汗。他眉心沉凝，却锁不住一颗汗珠，那粒珠一路而下，从鼻梁到嘴唇，循着精致的线条轻轻勾画，搔得他一阵轻痒，忍不住凤眼微启，透出一丝无力的光。
“噬心虫？！莫非我一直都在缁衣教……之前种种皆是一场梦？”漫天炫色星光，沉浮缥缈，明晦交迭，迷了百里长风的无力的双眼，他引着身躯去瞧，忍不住伸手去一探虚实，撩起水声几点，轻缓低柔。
章无技屏住呼吸，缓缓将手臂合围，掩住自己的前胸慢慢下沉，与此同时，百里长风微侧过身，正向自己瞧来。
百里长风愣了好久，忽然摇着头笑道：“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这般姿态，一定是做梦！”
章无技继续下沉，希望能够尽快从他“梦境”里消失。
百里长风自嘲道：“一定是做梦，若是她，又怎会如此无声无息，早就冲上来挖我双眼了。不过，既是梦，何不……何不让我在梦里畅快淋漓一番？沉下去好没意思，浮上来让我瞧瞧，就一眼……”
章无技才将鼻子没进水里，忽闻此言，“噗嗤”一口呛得七荤八素，扑腾着四肢翻到在池子里，激起水花四溅。
“啊，无技？！”这么美的梦境里也有残酷的溺水，百里长风彻底傻了，霍然站起身来。
章无技奋力挣扎，正好借一股力钻出水面，一睁眼，百里长风的胴体迎面撞来，水流蜿蜒在他精壮柔韧的蜂腰间，在胯骨处折了个弯……
脑子轰然炸开，呛进肚里的池水直接从鼻孔飙出，章无技两眼一翻，仰面跌入池中。
相公，老天安排我看，我不得不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