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轰然炸开，呛进肚里的池水直接从鼻孔飙出，章无技两眼一翻，仰面跌入池中。
相公，老天安排我看，我不得不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来不及屏息，章无技真如溺水般慌乱失措，七手八脚在水里乱划，掀起水花纵横飞溅。
“无技！”百里长风见状，顿时一个激灵，拖着疲软的身躯，踉踉跄跄爬出水池，朝这“是非之地”扑来。
眼前的状况是这般匪夷所思，百里长风暂时弄不明白，只知道她有难，就要立刻去救她。即使这只是一场梦境，只要她有危险，他都不会放任不管。
求生欲驱使之下，章无技舞着手乱刨，几次扑空，忽而抓住一块石头的凸起，借着支撑猛一发力，终于露出水面。
“嘭——”身后一声响，百里长风正好跃入池中，露着光溜溜的肩头，将一双长臂挥来。
“无技，你没事吧！”
“危险”近在咫尺，章无技拼命向岸边划去，顾不得狼狈，腿一蹬，半截身子扑到岸上，后劲不足，只得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
水围挡在腰际，遮不住上半身的背影，只见女人湿漉漉的发丝黏贴在背上，百里长风瞬间热血沸腾，难以名状的欲望在水下抬了头。
“若是天赐佳梦，但愿永不醒来。”百里长风还沉浸在春风一度的美梦中，缓缓游移靠近，化开圈圈涟漪。
“呸，咳咳咳……”失散的力气瞬间被吓了回来，章无技支着手臂踢腿一跃，在水花屏障的掩护下连滚带爬上了岸。
百里长风被蒙了一头水，缓过神来才发觉有块东西盖在头顶，扯下一瞧，却是一块香艳无比的肚兜。
岸上，章无技一脚挑起衣袍，迅速旋身穿好，还没找着方向跑，便听见身后百里长风在呼唤。
“无技，这花色不错啊。”
一转头，只见百里色狼端端正正站在水里，举着那块肚兜微笑。
“贱男人，你去死！”看他那副色迷迷的样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章无技旋身一记飞腿，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女人的脚踝如白玉一般，无意诱惑，却是蓄意行凶，百里长风毫无防备中了招，做梦般向后跌去，绵软在温热的水中，下沉、上浮……
章无技垫脚轻跃，抬手接住抛空飞起的肚兜，虚跨几步落下地，夺路而逃，与一个黑影擦肩而过却浑然不觉。
百里长风再次浮出水面的时候，猛然看见孟惊鸿已站在池边，吓得往后一缩。
“方才还看见她，怎么这下又转噩梦了？！”百里长风晃着头道。
孟惊鸿幽幽笑道：“这不是梦。长风，我这女儿还不错吧。”
时辰已满，百里长风身上的蛇毒尽数消解，他梳洗完毕，换上孟惊鸿给他送来的干净衣衫，再一次仪表堂堂地出现在章无技面前。
对于先前种种，百里长风满心愧疚，竭尽全力向章无技解释道歉。孟惊鸿虽没有帮着说好话，却坦坦荡荡地将那些罪责揽下，倒也显出了百里长风所做的一切实属无奈。
章无技只冷冷听着，不责骂也不原谅。和百里长风之间的纠葛是一本烂帐，她算不清，也不想去细算。
百里长风见她神情冷漠，便将师兄妹的情谊搬出来，试图重修旧好。他却心知肚明，他骨子里所渴望的，绝不仅仅是兄妹之情。
孟惊鸿冷眼旁观，见百里长风啃不下这块硬骨头，忍不住插嘴道：“女人最是无情的，翻脸比翻书还快，长风你慢慢来吧。”
老爹该是又想起唐静妍了吧，章无技打心底哭笑不得，面上还强挂着笑意，干脆利落道：“爹你说对了，我无情，翻书比翻脸还快，一旦翻过去，就绝不翻回来！”
话丢出去固然潇洒，章无技却丝毫感觉不到畅快。百里长风利用她，伤害她，她想过饿他一天，揍他一顿，捅他一刀，却惟独没有想过要他的命。不消言说，她一直都默默念着与“叶无招”的兄妹情谊。
她无情？不是，只是他要的太多太深，她给不了。
“天黑了吗？我困了，再无情也不能不睡觉，给个地儿躺躺吧。”末了，章无技这般对孟惊鸿说。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无须拘泥那些日常习俗，你觉得困了就去睡吧。”孟惊鸿如此回她，接着将她引到一间卧房。
雕琢得再华丽，那也只是一间石室，几点寒丝丝的绿火勉强驱走黑暗，石台、石凳、石床，满目皆是幽寒。
章无技不由皱起眉头，瑟瑟打了个冷颤。
“你冷？”百里长风问道。
“她可能怕黑。”孟惊鸿接口道。
“还好，只是这里的烛光青青绿绿，很难看。”章无技淡然一笑，扭动老爹交代过的机关，放下石门，将师徒二人隔在门外。
一枕寒梦，尚不足半宿，章无技就醒了过来。方才她做了个梦，梦见她在无名小村的家，卧房里烛火如豆，跳跃着微微暖意，她一脚踹飞被子，却迟迟等不到郑有涯翻身来暖……越等越冷，突然间就醒了。
“哎——”难以安眠，愈发头昏脑胀，章无技才揉了揉太阳穴，右眼皮又开始突突跳。
右眼跳灾，凶兆！章无技连忙狠狠按住。右边才停，左边又开始跳。
左眼跳财，吉兆！章无技放宽心来，松开按压右眼皮的手。
怪了，这下左边右边轮番跳，真叫人心烦意乱。
章无技翻身下床，打开石门走了出去。与其这般胡思乱想，还不如去看看郑有涯。
她一路行去，才穿过庭院，隔老远就听见温泉池里的咚咚水声，还有人低低的讲话声。再走近一些，前方有几面石屏错落而立，透过余留的间隙，她瞧见一人坐在石凳上，另一人举着一只灯罩不知在舞弄什么。
坐着的是孟惊鸿，站着的是百里长风。
“江白洋最后真那么说？”孟惊鸿问道。方才聊到千脚门之事，百里长风将江白洋过世时的情况说了一番。
“是的，那叫无技好生为难。好在她不是认死理的人，应该会淡忘吧。”百里长风掌风轻拂，将一簇五光十色的萤火分散，剔走蓝绿色的，只将红紫橙金等颜色的引进灯罩内。
“哼哼，此人武功超群却任性狭隘，就算我不废他双腿，他也成不了气候。”孟惊鸿将石桌上的茶盏握在手里盘旋。
“哎，江师傅这辈子算是被我教害惨了，难怪如此。”百里长风略一凝眉，叹了口气道。
“哼，‘杀尽千脚门弟子’，亏他想得出来。当初他因不忍伤你而惨败于我，也没看出来他竟是这般恶毒啊。”孟惊鸿将茶盏搁在唇边，欲饮又止，接着道，“也是，他哪里恶毒，他这叫破罐破摔，自取灭亡。若真恶毒，便会使另一番手段了。”
“什么手段？”百里长风很是好奇。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能遣你去，他就不会送无技来吗？我与她的血缘相连，你对她的深情相系，无技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混入我教。且不说我在教众心目中还残存多少威望，就凭你对她的纵容，过不了几年，缁衣教的牌匾就要改写为千脚门了。”孟惊鸿谈笑风生，煞是轻松的样子。
“哈哈，正好都是三个字嘛。对了，江师傅的骨灰就洒在碧落江底呢，他生前与您交恶，如今却跟您比邻为伴，真是世事无常啊。”百里长风继续招引荧光。
孟惊鸿突然感觉很冷，连忙饮了口热茶。
缁衣教改写成千脚门，很恶毒的主意，很宏伟的愿景！章无技匿在石屏之后，胸中打翻酱料铺，五味杂陈，默默苦笑道：师傅，你那报复的法子被人取笑了，有人替你想了出更绝的。那人就是我爹，你恨不能千刀万剐的孟惊鸿，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该气活过来了。
“长风啊，当年我丢下你离开，实在是对不住你。”孟惊鸿忽而黯然道。
百里长风一时愣住，默默不言语。
“不怕你笑话，我是为了一个女子。我想你也懂深爱一名女子的感觉，应是能体谅我的苦衷的。”孟惊鸿道。
“既爱又恨。”百里长风盯着手里暖光隐隐的灯盏，似笑非笑。
“对，便是你说的这种感觉。”孟惊鸿点头赞同，接着道，“为了补偿对你的亏欠，我要送你一件大礼。”
“莫不是……《九绝玉女剑》？”想到孟惊鸿一生最重视的典籍便是此部，百里长风不由忖道。
“那可以考虑作为陪嫁，我女儿的陪嫁。”孟惊鸿笑道。
“什么？！”百里长风吃了一惊。
石屏之后，章无技亦吓了一跳，他二人的对话仍在继续，她按耐着疑惑与愤怒继续偷听。
“你慌什么？这次我不用药，只靠你锲而不舍的心。”见徒儿慌神的模样，孟惊鸿不由觉得好笑。
“但是，他捷足先登娶了她，她心里也只有他！”百里长风伸手一指，正对水池里面如死灰的郑有涯。
“我就怕她心里没他，因为她爱他越深，就会越伤心。”孟惊鸿阴阴笑道，“她越伤心就会越脆弱，你就越有机可乘。”
“什么意思？！郑有涯很快会醒来，她何故伤心，莫非……”百里长风眼神一烁。
“我只是出于好意才哄骗她。其实，郑有涯早在中了你那掌之后就已命在旦夕，我将他放进这□□池里，只是为了万无一失……”孟惊鸿还未说完，忽而双耳一动，挥袖扇起一股阴风。
百里长风扭头瞧去，只见一抹黑影随风跌落。
“孟惊鸿，你居然骗我！我恨你，你不是我爹，我要杀了你！”
章无技瘫倒在地下，抬起衣袖抹一把嘴角的血丝，瞪着猩红的双眼怒吼。
“我也不喜欢你，但只因你是我女儿，我不想杀你。”孟惊鸿冷冷道。
刹那间，章无技腾跃而起，乌丝纷乱，黑袍乱舞，犹如一只绝望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