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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第五十六回 缘聚缘灭(中)



                                    在人后说事果然容易招鬼,白雅柔身着一袭藕色长裙,轻髻素颜,淡然玉立于二人眼前,玉指拂过亮闪闪的银钩,微笑道:“说我什么呢?”

        女人是敏感的,丰雪衣察觉得出,白雅柔的眼神比银钩耀出的冷光更为刺目,遂识趣地笑道:“我有些累了,失陪。”

        白雅柔飘然远去,留下不知所措的黄岳郎。

        “我见她总缠着你。”白雅柔轻轻坐下,正是方才白雅柔坐过的地方。

        “你都知道?”黄岳郎低头。

        “你不讨厌她,因为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白雅柔幽幽道,“你给我送来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她也一定有吧。”

        黄岳郎不做声,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哎,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却不怎么喜欢这女人。”白雅柔皱起眉头,话语里酸酸的。

        “夫人也是女子,不喜欢是自然的。如果换了教主那样如仙如画的男子,夫人敢说不动心?”黄岳郎咧嘴一笑。

        白雅柔面有阴云,低低道:“不光是你,身边的侍女也说我失忆之前对教主爱恋成狂,可是既然这般刻骨铭心,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呢?而现在,我看着他的脸总说不出的难受,他是高高在上的教主,是吟风弄月的雅士,是为情所困的男人,却独独不像我的丈夫,哦不,不是不像,是根本不是。”

        黄岳郎急道:“教主是被章无技那个坏女人迷惑过,但是,你既是她明媒正娶的夫人,他就一定要对你好!”

        白雅柔不满道:“你说这话我不爱听,如果他是迫于礼教而对我好,我宁可不要。或许失忆之前的那个白雅柔期待这种施舍,现在的我却一点也不稀罕。”

        黄岳郎挠头道:“这下坏了,夫人失忆之后不喜欢教主啦。教主多么完美的一个人,多少女子都为之动心啊!”

        白雅柔笑道:“不是夫人一定要喜欢教主,而是与教主相互喜欢的那个女人才应该成为夫人。即使我动心了又怎样?我不是百里长风想要的人,他的敷衍只会让我揪心一辈子。”

        “哎,或许你俩分别太久,又一直没有捅破这层纸……不如,你和教主再办一次婚礼。”黄岳郎瑟瑟道。

        “哼,百里长风掰着手指计算三年之期,就等着和章无技大婚,你叫我跟这个意马心猿的人再办一次婚礼?”白雅柔不悦。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喜欢教主,不过既然你心里有疙瘩,我自然不愿意再让你去做这样的事。只是……只是……”黄岳郎不敢再说。

        白雅柔见他为难的样子,已然猜出几分,道:“丰雪衣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看她总缠着你问东问西。说吧,这次她又在出什么鬼点子,是不是还牵涉到我了?”

        黄岳郎咬咬牙,道:“她说,孟惊鸿欠她们天都派一样东西,每次她去讨要,孟惊鸿都说那东西只留给章无技做嫁妆。于是,她便想让章无技尽快和百里教主举行婚礼……”

        “那是章无技的事情,与我何干?”白雅柔打断。

        “我想着,怎么能给章无技名份,叫她理直气壮横在教主与夫人之间,就不肯答应。她又说了,知道我心向着夫人,故而要我配合把你迷倒,再由她将你易容成章无技的模样,到时候拿嫁妆的是章无技,入洞房的却是夫人你……”黄岳郎偷偷瞧了白雅柔一眼,继续道,“我本来觉得很好,说不定这是你与教主亲近的契机,但是,又觉得不亲自问过你似乎不好,想到让你不明不白的入洞房,又是易容成别人的样子,我真觉得对不住你……”

        “你……”白雅柔霍然站起,将银钩直指黄岳郎的鼻子,怒不可遏道,“那妖女说什么你都觉得有道理是不是?在你心目中,我就该不惜放下身段去迎合那个所谓的‘丈夫’?”

        黄岳郎愤怒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急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啊,但我一心希望你和教主好,现在这般不冷不热的,你也不开心……”

        少年嘴笨舌拙,却是真的热血热肠,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白雅柔放下银钩,稍作缓和道:“黄岳郎,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给我老实回答。”不等黄岳郎回答,她已开始发问。

        “你时不时给我送来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为什么?”

        “觉得你不开心,怕你胃口不好,也怕你闷……”

        “如果我不是教主夫人,你还送吗?”

        “送啊,只要是我认识的朋友,我都会关心,好比丰雪衣,她在这里无亲无靠的……”

        “你……谁叫你提她?”

        “好,不提……”

        “是不是你替丰雪衣办成这件事之后,她就不会纠缠你了?”

        “你自己又提她……是吧,我看她的心思都在那样东西上。”

        “很好!”白雅柔起身走开,走了几步,忽而回头道,“百里长风的脸虽然好看,可我越看越伤心,有些人的脸虽然跟孩子似的还没长开,但看了就是高兴。”

        “啥?谁的脸没长开?”黄岳郎一脸木然。

        白雅柔朗然一笑,露出两颗灿烂的小兔牙,扭头转身离去。

        半晌,黄岳郎都回不过神来,眼里还残留着那一抹笑意。那笑容,明艳如碧空中的烈日,好一个可爱的女子,若她不是教主夫人的话……少年不敢再想下去,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我没长开?好歹是个英武少年吧。”

        在黄岳郎的推介之下,百里长风最近迷上了“江湖快信”,每日都差人买一份回来阅读。

        第十日,“买信”之人在归途中遇劫,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当然包括当日新鲜出炉的“江湖快信”,想到快要赶不上教主阅读的时辰,不由在山道边哀叹命苦。

        此时,一名缁衣教侍女打扮的人经过,上前问明缘由,大笑道:“返去拿钱再去镇上的话怕是要耽误。可巧了,我才刚买了一份,要不你先拿去给教主吧。”

        那人谢天谢地,捧着侍女给他的“江湖快信”一溜烟跑回去。

        待那人远去,侍女抹撕下假面皮,原来是丰雪衣乔装,先前那劫道的歹人也自草丛中跳了出来,正是黄岳郎。

        这一日,百里长风赫然看到了“郑有涯重出江湖,在鬼母山附近活动”的消息,惊愕之下立即加派人手围住缁衣教地界,并命人绘制大量郑有涯与兰姑的画像分发给把守各要道的缁衣使。秘密与孟惊鸿秘密商议,决定一方面看紧章无技,另一方面秘密筹备婚事。

        又一日,二娟歪歪扭扭懒下山去,每天都走一样的远路去镇上买“江湖快信”,惹得人好生心烦。

        这是,迎面走来一人,正是丰雪衣。她见了二娟,笑道:“我在路上把今天的‘江湖快信’看完了,你带回去看吧。”

        二娟喜极,接过丰雪衣手上的‘快信’,半道折了回去。

        当日,章无技看见了这样一则信息:“沉寂已久的‘金刀大侠’郑有涯今在江南常平镇露面,如今他神志不清且腿脚已残,坐在轮椅之上,全靠一名蒙面妇人推着他行动……”

        “他醒了,应该在常平镇老宅里康复……就快到三年了,他还认得我,还会来找我吗”章无技情绪激动,一度表现得大喜大悲,前思后想,当夜乘二娟熟睡后推门出了院子。

        章无技正欲运功疾走,却不料百里长风就等在门外……

        百里长风将她“请”回房间,好言安慰了几句便离开。章无技再要逃时,却发现屋前院后的花木池沼均有怪异,原来就在方才的功夫,孟惊鸿已用奇门遁甲之术在章的院落里布下阵法,从此进易出难。

        连二娟也出不去,每日都只能靠缁衣使前来送餐送物,日子过得更为憋屈。

        三日后,丰雪衣征得孟惊鸿的同意,以探望姐姐的名义登门造访。二人乃旧时冤家,相见难免火星四溅,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又转而归为沉寂,谁知茶过三道,丰雪衣突然凑过来耳语道:“百里长风在秘密筹备你俩的婚礼,不过,我可以帮你离开……”

        百里长风很急,也顾不得择黄道吉日等礼数,待喜堂一布置好,便反客为主,差人将妆奁嫁衣送去章无技那边,更特派彭坛主的夫人充当喜婆,名为伴嫁,实则去充当抢亲之徒。

        这婚事办得既怪且急,明显是新郎官剃头挑子一头热,怕到时新娘子闹个鸡飞狗跳,彭夫人有些不敢去,讷讷道:“教主,还是先说媒下聘吧,这样自说自话就过去抬人,不合礼数啊。”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百里长风自知理亏,声音出奇的高,想了片刻又补充道,“女儿出嫁要遵从父母的意愿,我已得到她父亲‘鬼谷先生’的同意,不妨事。”他怕提孟惊鸿多生事端,故而以“鬼谷先生”代之。

        彭夫人不做声,脸色还是十分凝重。

        “我早就听闻彭夫人点穴功夫了得,到时候留她两条腿能够弯曲跪拜就可以了,去吧。”百里长风挥袖道,语气平静得可怕。

        是夜,彭夫人拜访章无技,劝其酒点其穴,再将霸王婚约告诉她。章无技上身僵直,只得跳着双脚嚎啕大哭,嘴里大骂着“百里长风是不守信用的狗东西”,吓得彭夫人只得又锁住下她半身的穴道,这般动弹不得还寻死觅活地嚎,直到天明才累晕过去。

        待到醒来之时,发现一雪发覆面的男人端坐在靠床边的一张椅子上。

        “女儿,恭喜你出嫁,为父这就履行承诺,将《九绝玉女剑》送给你作为陪嫁。”原来是孟惊鸿,他生怕被彭夫人认出,故而遮遮掩掩。

        彭夫人接过孟惊鸿递来的简谱,笑盈盈道:“我会转交给新娘子,请鬼谷先生回避一下,我要帮新娘子梳洗。”

        “好好对待长风。”临走,孟惊鸿关照了一句,没有威胁,没有命令,只是一个父亲对待嫁之女的嘱咐。

        孟惊鸿一走,七八个侍女冲上前来,将章无技从头到脚装扮一番,最后严严实实地蒙上红盖头。彭夫人一声令下,其中一个较为健壮的女子将章无技背了起来。

        院子外面没有锣鼓喧天,也不见队如长龙,简简单单一顶花轿,四个腰系红绸的缁衣轿夫。

        章无技被硬塞进狭窄的花轿,身子各关节弯曲不得,如僵尸一般斜歪在轿内,垂下眼珠,勉强能看见大红袍子领口露出的秘笈一角。

        彭夫人携众丫鬟簇拥着花轿觅路上山,就在贴着峭壁盘旋而上的途中,乱石如流星般纷乱坠落。

        情势危险,为求自保,四名轿夫甩开轿子轻身躲闪,彭夫人和丫鬟们也各自抱头奔窜。

        “不好!”只听一名侍女失声惊叫。

        彭夫人回头一瞧,石头雨停了,却有两名黑衣蒙面人翩然而落,一前一后,抬起轿子就冲下山去。

        “追!”彭夫人大喝一声,率侍女轿夫急速跟进。

        前面二人脚程不慢,跑了一会儿见一处坡势较缓,便纵身直下。山坡上杂草丛生,盛夏时节的山草既长且密,早已没过了人头,只有大红色的轿顶时不时现一下,彭夫人轻功不济,撩着衣裙连走带滑地追着,眼见着越落越远。

        “哎哟,有蛇!”

        忽闻一声大喊,红色的轿顶沉入草丛。

        彭夫人一怔,跟在后面的侍女和轿夫也停住脚步。

        下面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痛苦地□□,只听一人道:“救命要紧,还是快些出山找郎中吧。”

        一阵窸窣过后,万籁俱寂,只闻蝉鸣。

        众人急忙冲下去,只见那顶轿子倒在斜坡上,顺势压倒一片长草。

        彭夫人急忙掀开侧边的窗帘,未及查看却先挨了一记脆生生的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