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一片阳光,都不能让情绪好起来,那么就算是黑暗也无妨。
昏暗的房间里,产后的绒儿躺着,伸出手,解开那从不解开的丝带,看着自己手腕的伤痕。
那伤痕,蜿蜒而丑陋。
当天,割下去的时候,那钻心的痛,记忆忧新。
到现在,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那次寻死,并不是单单因为胤禩亲手害死了他们的孩子,而是,她在小产和身上藤杖的伤痛中,想起了一些事情,她想起,或许,胤禩打她并没有打错,她确实是四爷派来的眼线。以往与四爷的柔情蜜意,一起涌上心头,却不是快乐,而是厌恶,她厌恶自己,竟然在意料之外,从了两个男人,而且,她当时已无可救药地爱着胤禩,而正是因为她的身份,她失去了和胤禩唯一的骨肉。
她从来没有告诉四爷,她想起了一切往事。也许,这样对四爷也好,他以为她不知道前尘往事,那么,就以为她心里的苦会少些。
其实,她知道,当年就是他,明示暗示这个任务只有聪慧如她才能完成,临行前不久,她才发现自己已有了身孕,于是只能往后拖,在他府上生了萱儿,也不能有任何名分。萱儿,她才抱了一个月,就送给了年福晋,自己就去了八阿哥府上做线人……
想到这里,她恨自己。
以前怎么能这样顺着四爷?为四爷白白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弄得遍体鳞伤、失去自由、骨肉离散。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
她擦。擦了又流下。
“怎么了?主子,你又哪里不好?要不要请大夫?月子里可不能……”
“你给我滚!小梵在哪里?我要见小梵!”她打断那个陌生下人的话,喊道。
“回主子的话,四爷说了,小梵在那拉福晋房里带着净儿格格,”下人说。
“她真的可以照顾净儿?”她问,有点安心,毕竟,小梵是她一手培养的忠仆,就像她的影子。
“我在这里几日了?”她又问。
“回主子的话,今日是第十五日了,”下人说。
一十五日,自己生了四爷的孩子,几乎失血而死,四爷也没有来过,狠了心要把她软禁,看她的笑话。
她笑笑。
这时下人却吓一跳,这个主子又哭又笑的,可是得了失心疯?
绒儿心想,四爷,你困我?可以,我偏要在这个斗室里,活出人样给你看。
女儿你要就拿去,这个女儿,本就是你强迫给我的,萱儿反正你也送人了,净儿你再送人,也不算希罕。我一个人也可以的,沈绒,振作起来,乘着四爷不会来骚扰你,把你想做的事,都做到,我还乐得没有人骚扰我。
于是,从那日起,绒儿起身,开始继续画她的插画诗集。
她按时吃饭、吃药,每日都早起、梳妆,她让下人去给她置办鲜花盆栽、笔墨纸砚,下人却说:“主子,这……奴才没法去给您找。”
绒儿刚想说什么,却想到,现在她是失势被囚,家里没有人愿意给她置办东西,她笑笑,真是世态炎凉,她打开抽屉,拿出首饰,说:“你去给我买,总行了?向别的下人买也好,出去买也罢,我买总有吧。”
下人拿了她的首饰便给她去办。
于是,北面的窗口,装点起了鲜花,案上新墨飘香,她觉得,自己又是以前的自己了。
先把东坡词画一遍,她执着笔,想着这本诗画集的编排体式。
她想得入神,不知道,窗外远处,胤禛看着她,他看到,窗棱中这一幕如画,她在花一侧,执笔思量,那么美而优雅,这个女人,这个场景,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宁愿,就这样关上门窗,把她困在他的身边。
可是他不敢走近她。他还是怕她恨他。怕她的美好又一次破碎滴血。只要这样远远地看着她,知道她在他附近,就觉得很安心,就觉得自己终是胜了那个人。
也许,时间能够抚平一切,她私会胤禩而早产这件事,希望能尽快过去,他与她能够重新开始。
她考虑好,落笔;他也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她的心里,爱有尽时,恨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