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叁
秦非把马车赶到扬州城北的市场。眼尖的老板很快就围上来了。大抵江湖上的人卖马是不会讲价钱的，只当是甩了个包袱。秦非随便指了一个，那人便奉上些银子。秦非把银子塞进包袱。往前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说道：“车里的那位姑娘，你是准备嫁给这位老板呢，还是准备在马车里过年？”
马车的帘布动了动，一个女子的头探了出来，她嘿嘿地笑了一声，道，“原来你知道我在车里啊。”
那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圆圆的眼睛，颧骨不高，尖下巴，嘴唇薄得像是柳叶一般。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笑道：“在这扬州城谁配得上我啊，就是我愿意嫁，他也不敢娶。”
秦非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哎，你这人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她气得跺脚，指着秦非道，“我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那女子眼珠子一转，看了看身边的人，走过去将秦非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我可是独孤山庄的小姐独孤柳。”
“那又怎样，你经常拿着这个名号去欺负人吗？”秦非歪着头。
独孤柳碰了一鼻子灰，嘟着嘴道：“我不管了，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就要负责领我去玩。”
“明明是你自己钻进了我的马车，与我何干。”秦非往前走去。
独孤柳跟着他，一步也不落下。
过了两条街，秦非站住，问道：“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看你轻功不错，明明可以甩掉我，可你偏偏不，这说明……”独孤柳跳到秦非前面，笑道，“说明你对我有企图。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好啦，现在你带我去好玩的地方吧，大不了我付银子。这些天在家可闷坏我了。”
秦非无奈的说道：“你这样偷跑出来，独孤山庄自然会派人来找你。到时候说我把你拐走的，那我可担待不起。”
“原来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独孤柳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你就好好听我的话啰。我这人很讲义气，我不会出卖你的。”
她说完便推着秦非往前走。路过迎春院，秦非问道：“要去这玩不？”
独孤柳笑道：“你以为我不敢么？在这里我哥哥他们都不会找到我的。而且他和我爹最近忙着招贤纳士，我嫂子那天也被你送来了，他们够忙了，不一定管我。”
秦非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他低着头，脸色有些难看。独孤柳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接着说道：“对了，我嫂子怎么是你送来的，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只是个赶马车的。”秦风道。
从迎春院里走出两个浓妆的女子，拉着秦非的手就往里面拖。独孤柳站在一旁没人邀请，看到秦非进去她也跟着。老鸨拦住独孤柳，问道：“姑娘你这是要干吗，来卖身的么？”
“你敢买吗？”独孤柳瞪了老鸨一眼，将老鸨的手推开，然后又转头说道，“我是他丫环，来伺候他的总行了吧。”
老鸨不情愿的让开，大声地招呼：“伺候好了那位爷。”
两个女子将秦非拉到二楼的大厅里喝酒。独孤柳撇撇嘴，在一旁看着，一脸的不爽快。秦非的眼睛似乎并不在身边的女子身上，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半边红”欧阳海。
欧阳海和蒙小青是一对情人。可是现在欧阳海在迎春院喝花酒。秦非皱着眉头，刻意的转过身去，不想让欧阳海看到。独孤柳看秦非不搭理自己，只好喝起闷酒来。过了一会，楼梯口走过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看上去与迎春院其他的打手并无二样。那人走到欧阳海身边，低头对欧阳海说了一句什么。欧阳海点点头，即刻站起来提剑下楼去了。
秦非起身要跟上去，被独孤柳一把拉住了。她把秦非拉到一旁，问道：“你好像对刚才那个男的很感兴趣，难道你不想知道黑衣服的人对他说了什么吗？”
秦非疑惑道：“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独孤柳摇头道：“这么小的声我怎么可能听到，你以为我是顺风耳啊。不过我有办法知道。”
只见独孤柳大摇大摆的走回欧阳海坐过的那张桌子，悄声对刚才陪酒的女子说了几句话，随后又塞给了她一锭银子。那女子点头，对独孤柳说着什么。秦非走过去，独孤柳直起身来，说道：“说的什么话我已经知道了，想让我告诉你呢，就求我吧。”
秦非苦笑道：“我做乞丐那阵已经求过太多的人，现在我不想再求人。”
独孤柳看到秦非并不买账，而且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她撇嘴道：“算了啦，我就告诉你好了。黑衣人对那男人说，教主已经到扬州城了，他让你去见他。好像还说秦非这个人一定要注意，不要让他为独孤傲然所用。”
独孤柳说到这突然噤了声。独孤傲然？那不是她爹爹么。这些人是来对付她爹爹的。独孤柳问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秦非一边下楼一边说道：“这个地方不安全，我们赶紧离开。”
独孤柳糊里糊涂的跟着秦非。从迎春院出来往右走，过了繁华的街道，他们转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巷子里。独孤柳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抱怨道：“你干吗走这么快啊，他们还能把我吃了不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们是洛教的人，迎春院应该在他们的控制之下。”秦非想到那次绑架李碧柔的小客栈，大概猜出了七八分。洛教的人已经到扬州了。
“洛教？是不是一个叫什么朱日向的人当教主？”
秦非点了点头。
“那你是什么人？”独孤柳有些紧张起来。
秦非没有说话，他突然不想告诉她太多的东西，怕她被牵扯进来。
“他不说我来告诉你吧，他叫秦非。”说话的人是“飞鼠”江郎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秦非的前面，轻功着实了得。
独孤柳喃喃道：“秦非？刚才那人就是说要注意你？”
秦非嗯了一声，说道：“江郎三，你刚才也在迎春院对不对？”
“不错。”江郎三笑道，“我打不过你，我只是来传话的。现在看你有了新欢，这句话倒显得多余了。你最好不要跟独孤山庄有什么瓜葛，这样你也许能活得更久一些。”
“有劳你费心了。你们不是希望我快点死么？”秦非冷冷道。
江郎三一跃上了屋檐，说道：“教主其实并不想让你死，只是希望你别插手。我的话就说到这，告辞了，不用送。”
秦非并没有追，他安静的站在原地，手里的刀突然握紧了。
“你……你有喜欢的人么？”独孤柳傻傻的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样问？”
“刚才那个人说你有了新欢不是指我吧？”独孤柳说到这却有些脸红了，停了停继续说道，“真是个无耻之徒。当然啦，我不是说你啊。现在看你长得还挺英俊的，和我哥哥差不多吧。”
秦非道：“你哥哥叫独孤扬吧。”
“你也知道啊，是听我嫂嫂说的吧。”独孤柳得意起来，说道，“我嫂嫂长得漂亮不，那天匆匆的爬上马车，没看清楚。要配得上我哥哥才好。”
“我不知道。”秦非面无表情道。
贰拾肆
迎春院对面的小茶楼，秦非和独孤柳坐在单独的一个小屋子里面，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对面迎春院的二楼。屋里的灯火调得很暗，独孤柳几乎看不清秦非的脸。她双手撑着下巴，叹口气说道：“说是要带我玩的，没想到跑到茶楼来了。要喝茶我在家里什么茶喝不着。真是奇怪。”
秦非淡淡道：“你要是想回家就回去吧，或许还能赶上晚饭。”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言冷语的，怪不得没人喜欢你。”独孤柳嬉笑道，“对了，就是这样的，你之前肯定是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人家不喜欢你。对姑娘家应该温柔一点才是。”
“你不能不说话么？”秦非盯着对面的迎春院。
独孤柳在黑暗中做了个鬼脸，说道：“我最怕闷了，不说话怎么行。再让我猜猜吧，你有喜欢的人，又是你把我嫂嫂送回来的。你不会是喜欢我嫂嫂，那可就不好了。”
“别说了。”秦非突然大声地回了一句。
独孤柳像是受到了惊吓般闭上了嘴巴，过一会竟然兀自哽咽了起来。秦非不耐烦地看了独孤柳一眼，说道：“别哭了，你爱说什么就说吧。”
“人家不是看你顺眼才跟你多说话的吗，至于这样对我吗？我在家里何时受过这种气。”
秦非深吸了口气，道：“在独孤山庄这样的富人家自然是不用受气的。”
独孤柳感觉到秦非并不喜欢自己用独孤山庄来压人，连忙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些人真的是来跟独孤山庄作对的么？我是不是应该回去通知我爹爹。”
“他们肯定是冲着独孤山庄来的，要不要通知你爹那是你的事。”秦非扭头道，“我在这等他们，一定会查清楚的。”
独孤柳小声地问道：“你做这一切是为我么？”
秦非愣在那里，他本来可以远离是非的，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闯了进来。秦非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独孤柳有些失落坐在一旁。秦非不喜欢说话，这让她感觉很无聊。过了一会独孤柳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秦非盯着对面，没有丝毫懈怠。桌上已经空了一坛酒，秦非感觉自己的病发得越来越频繁了，他把衣服拉紧了一些。这衣服还是李碧柔送给他的，那时候他带伤闯进李碧柔的时间。惊心动魄的那一天，他们似乎是相依为命。秦非现在想起来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只是这夜太凉了，白雪映照下的夜色清冷而孤独，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周边的店铺也早已打烊关门。即使是对面的迎春院，欢歌笑语声都小了不少。
一个黑影突然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在雪地里踏了几步，闪身到一家店铺门前。敲了敲门，店铺门重新打开，只留条缝。那个黑影迅速的窜了进去。秦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打开窗户，一个蜻蜓点水落到了地面。环视无人，秦非抬头看了那家店铺。原来是间棺材店。他跃到棺材店铺的屋顶上。后院点着灯，好像有人在说话。秦非纵身跳到后院屋顶的瓦片上。他的轻功也是相当不错，竟然没有半点声音。
屋里两个人在说话。秦非听出其中一个是欧阳海的声音。
“教主有令，你们先不要行动。等过了春节，天下各路英雄豪杰都齐聚独孤山庄，你们再演一场戏让他们看看。”欧阳海道。
“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的指示？”
“暂时没有，不过很有可能在独孤山庄的新媳妇李碧柔身上动手。独孤傲然想通过儿子迎娶李碧柔来赢得人心。可是如果李碧柔突然死了，独孤傲然岂不是白费心机。说不定还会被误认为是凶手。最少那些想成为独孤傲然的爪牙们会有所顾忌，连自家的媳妇都保护不好，怎么跟我们教主斗。”
“教主真是英明，一切谨听教主吩咐。”
欧阳海道：“嗯，那我去通知其他的弟兄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秦非没有再跟着欧阳海，他有些心神不宁。李碧柔的身影突然就窜到了脑海里。秦非喝了口酒，按原路依然从窗户进到茶楼。独孤柳就站在窗户旁边，她吓了一跳，脸都变白了。
“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从窗户进来。”独孤柳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刚才一定也是从窗户出去的。”
秦非点点头道：“你不是睡着了么，怎么醒过来了。”
独孤柳笑道：“原来你也有笨的时候啊，你出去的时候没关窗户，这呼呼的北风能不把我冻醒吗？我正要关窗户呢，你跳进来，吓死我了。”
秦非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
“算啦算啦，不过呢，我跟你说啊，对姑娘家一定要细心体贴，这是你被人抛弃的第二个理由。”独孤柳贼笑道。
秦非叹了口气，这些在他身上都找不到，她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你不要喝这么多酒啦，对身体不好。”独孤柳抢下秦非手上的酒杯。
秦非一愣，他记得李碧柔也跟他说过这句话。只是现在她应该忘了他了吧，在读谷山庄做着她的少奶奶，荣华费贵享之不尽。
“你明天回家去吧。”秦非突然认真的对独孤柳说道，“我要离开扬州去很远的地方。”
逃避，也许是他唯一可以做的吧。离开这里，她的喜乐悲伤，她的生死，都再与他无瓜葛。
“我不回家，我要跟你一起走。”独孤柳正色道。
“你不要回去告诉你爹吗？”秦非皱着眉头。
“我不去，独孤山庄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得了的。我爹爹自然能够应付，再说还有我哥呢，他不但相貌英俊，武功也是后辈里数一数二的吧。”
秦非突然有些释怀。她是他的妻子，他自然会保护她。
那就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