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指甲翻开了也从不停止。
就连鲜血混进泥土里，满地的腥气、也从不停止。桃芝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到泥土之中，她却没有发现，渗进了她的鲜血的泥土，都悄然盛开了小小的鲜红花朵……她们次第绽放，又迅速凋零，散发出点点艳色。
“吱吱！！”
小肉忽然从天而降，钻进桃芝怀里大声地叫着什么、
“……什么，”桃芝缓缓地转头看着小肉，这才意识到自己变回人形之后，再也听不懂小肉的话，她歪着头看小肉说得眉飞色舞，似乎想要说服她什么，“小肉，”桃芝伸手，学着斯篱和大王的样子拍了拍它脑袋，“你不用说了，我听不明白的。”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上蹿下跳的小肉，继续转过头挖土。
深秋的寒气顺着脚底爬上来，让她的身体渐渐地冷得失去了知觉……或许失去知觉也是好的，至少手指不再疼痛、连带着心……也不再疼痛。
忽然。
一双修长温暖的手从身后伸过来，缓慢而轻柔地抱住她，将她箍在怀里，那样坚定那样理所当然。她绷紧的背脊靠在一副胸膛之上，背后那人的皮肤温热安定，源源不绝地为她注入力量。一切都熟悉得惊人，一切都熟悉得，让她几乎落下眼泪。
“丫头，”
那声音带了深沉的喟叹，仿佛等待着一句话已经许久，桃芝的双手被斯篱小心而心痛地攥在怀里，那上面的血化开在薄薄衣料上，晕出一朵朵鲜艳的花；斯篱的声音稍稍停顿，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蛊惑和隐痛，呼唤着。
“……芝儿，”他反复地叫着桃芝的名字，不知道究竟是在唤回她的神智，亦或是他的。
“芝儿、芝儿、芝儿……”
滚烫的呼吸喷抚她耳廓，带起轻微的酥麻感觉，桃芝冰凉的世界似乎因为斯篱强烈而不容抗拒的进入，而稍微地寻回了一些暖意。
“芝儿……”斯篱隔着自己的外套，环抱住浑身赤裸的桃芝，她白皙的肌肤下透出些微浅淡的粉红色，睫毛微颤，隐在散落额发的阴影之中，青涩而美好如同未摘的初果，但是她紧紧地蜷着身子，身形僵硬地在自己怀中，不能放松半分地抵抗着外界，她看上去那么弱小却又故作坚强，但是这份别扭的倔强便让人心生柔软。
他怀抱着她，这情景多么相似多么熟悉，就和两个人的小时候一样。她的心伤她的喜悦，全部都只属于他一个人。
只是……
斯篱沉默了半响，紫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深邃的隐痛，待他终于收回了忽然而至的情绪，终于低声开口，“芝儿。”
“……”桃芝没有焦距的视线缓慢移动几分。
斯篱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都只是想要守护你……”斯篱停顿一会，轻轻地宣誓一般地吻上桃芝发顶，然后贴着她的耳朵，
“要不要跟我走？
只和我，
两个人走……”
？？？
要不要呢……
桃芝被抱在斯篱的怀里，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面前、挖到一半的小小坟墓如同一个幽深的洞，不断将她心思吸引进去，她呆呆地顺着那零零落落散落在地上的泥土，抬头看向天空的月亮……
却在小院的门口，猛然间看到了慕容！
灰衣染血，静静地站在那一端，手里握着黑刃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慕容的脸色隐在光与暗的交界之处，看不真切，只觉得他仿佛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有一瞬间桃芝以为慕容会走过来，然后对她说，“傻瓜，难道你看不出来，那只是为了保护你。”但是慕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连看到自己被抱在斯篱怀里也没有丝毫反应：没有杀气没有怒火，他静静地站着，气息淡得如同并不存在。
身后的斯篱将自己怀抱稍稍紧了紧，桃芝仿佛看到慕容浑身一震，便转过身，隐入黑暗之中。
桃芝并没有看到，抱着她的斯篱紫色的眼睛中，忽明忽暗的情绪。
如果桃芝知道那时的转身，会让她和慕容之间出现那么久长的分别；
如果那时的桃芝，能从慕容的沉默中领会出他的异常他的决绝……
没有如果。
很多的时候，并没有如果。
【第九句】
“就好像所有的快乐一夕之间都远去了，”爹爹曾经对桃芝这样说过，
“这个时候，便是长大。”
……这样便是长大么。
桃芝趴在月夜下的走廊里，抱着小肉发呆。月亮正以一种奇异的角度缓慢淡出人们的视线，小院某处，一个新堆砌的坟墓在余晖中显得孤寂迷离，散发着悲伤而浅淡的气息……
桃芝是个坦白的孩子，她必须承认她是喜欢大王的。
她觉得和大王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快乐，心跳加速，心里满满的都是甜蜜。但是她现在猛然间意识到大王除了是一身灰衣、唯独会让她亲近的“灰月公子”之外，也是一个杀人不过切萝卜的刀客：无情、狠厉、让人战栗的力量。
她把头埋进小肉茸茸的毛发，闻到午后太阳残留的味道，“小肉，”
桃芝呢喃着，“……慕容从昨晚开始就躲着我，”昨夜她在斯篱的怀里渐渐睡过去，冰凉而恐惧的梦魇折磨了她大半夜；而慕容，自从那个转身之后，便刻意地躲着她，哪里也找不见。不管是他的屋子或是别的什么地方。
“……咦？”桃芝蹭着蹭着，忽然拎起小肉的前爪，上面羽翼状的翎毛似乎变得稍微大了些，而且小肉的脸看上去也更尖更细长；原本毛茸茸的尾巴，也变得纤细而锋利，更接近于翎羽的质地，桃芝上下其手了半天，愣愣地得出结论，“……小肉，你瘦了？”
“……”小肉疑似做了个翻白眼的动作，两只小爪一摊，对她“吱吱”半天，最后以耸肩放弃告终。
桃芝抱着质感不如从前的小肉，继续一边研究月亮一边发呆：其实她的要求也不高。烦恼地蹭蹭它的毛，觉得心里某处钝痛奇异而挥之不去：接触的人不多本身也很好打发如她这样的女主角，就算是对对方产生了心里的隔阂或者忐忑情绪，所期待的，也不过一个解释。
桃芝甚至觉得任何形式的解释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只要慕容对她说一句话，她就有理由告诉自己说服自己，“不是你的错。圈姐的死，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他的错。”那么她就会相信，自己从早上起床开始就磨蹭在大王屋前走廊里的这种傻瓜行为，是值得的。
“只要一个解释就可以了。”
？？——桃芝抱着小肉几乎快睡着的时候，心里就那么想着。
只是直到她等得在廊下的阵阵微风中渐渐睡去，都没有见到慕容的影子。桃芝迷迷糊糊中感到自己被轻柔而小心地抱起来，那个怀抱带着清冽浅淡的甘草香气，却惟独让她觉得安心而温暖，就像是在最香甜的梦境里，心动却又依恋。她本能地朝这怀抱里蹭了蹭，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窝好，就像是自己变成了小狐狸的那段时期所习惯的一样。感到对方的肌肉僵硬一瞬、心跳猛地加快，然后又无可奈何地松弛轻缓下来。头顶似乎传来了一声喟叹，对方轻柔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两个字，
“……等……我……”
对方究竟说了什么呢，又究竟是谁，让她要“等”？
这样卑微而几乎于祈求一般的口吻，心中包裹着的爱意，终于沉入梦乡的桃芝虽没能来得及听清，但心里还是莫名地不安：如同被千千万万的藤蔓包裹覆盖，拉扯出血珠泉涌的伤口，不致命却也不痊愈。猛一下，却又沉入了意识的深处，难以察觉。
月下，慕容抱着桃芝，仿佛抱着他自己满怀的温柔、全部的期许，他漆黑的眼睛里的灼灼情绪、只有在桃芝入睡了之后，才敢毫不保留地将这爱恋安放到她身上。他的性格决绝深浓，凡是认定了的事物，便断然是没有后退的道理，而对于桃芝的爱意，终于还是随着那一箭深埋入骨，丝丝入扣；他想要用力地揉她入骨，他想要吻着她的脸颊、将她融进自己身体里，但是现在的桃芝还不行……
慕容深刻的知道，现在的桃芝，现在的自己，都还没有资格承受这样凶猛而决断的爱，所以他才要那样做……所以他才愿意，赌上自己的生命和运气，来玩这一场不能输的游戏。
慕容沉着脸，走了没几步，便看到阴影处悠然出现的紫眸男子。
斯篱凤眼含笑，视线在桃芝粉色的脸颊上停驻一秒，然后直直看向慕容，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哑，“……所以，”他说，“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慕容沉吟一会，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女子身上，并未抬头：又用得着怎么考虑。手里握着那黑刃的时候，不是就已下定决心
——
用这双手、这把刀，去守护心爱的人。
如果这手，这刀，反而将伤了她，那么便砍去这手、断去这刃。
也要守护住她。
这是从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开始，就决断的诺言。
是从体内属于妖的力量觉醒的时候开始，便扎根入髓的心愿。
慕容低头，用目光牢牢地锁住桃芝轻颤的睫毛，她似乎正做着甜美而安心的梦，嘴角上扬，可爱的弧度几乎让人想要吻上去，慕容沉默半响，淡淡地“唔”一声，“我暂时不会见她，”他说完抬头，漆黑的眼睛猛地捕住斯篱的视线，“而你……”
“我自然会守护她，”斯篱忽然开口打断慕容接下来的话，对上他的紫色眼睛毫不退让，一字一顿惊人地气势涌出，
“比你更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