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对面的男子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若不是他确确实实地正帮自己擦着头发,桃芝恐怕连他的存在都会质疑。

            窗外的雨渐渐变大,从一开始润物细无声的白色变成击打在窗户上有节奏的轻响,黑暗中安静的气氛有些压抑,桃芝的注意力被迫都集中在脸颊上那滴顺着面颊缓慢滑落的水珠上,黏腻而潮湿的痕迹,弄得她皮肤极痒。

            水珠缓慢地拖曳着一道痕迹滑行至下颚处的时候,恰好触及了那道被碎石划裂的伤口,微痒带了点刺痛的触觉让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触,却忽然被牢牢握住了手腕。

            “……小紫?”

            桃芝听到对面男子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却仍旧不回应她的呼唤,她有些着急地想要扯下脑袋上的布巾,另一只手也忽然被攥住,只觉得面前人稍一用力,桃芝便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床上,后脑勺被床板撞得生疼,她轻哼一声,双手却被牢牢攥住动弹不得,视线内是隆隆的黑暗,忽然安静得让她有些害怕。但是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徒然地呼唤那个名字,“小……”

            “……你要去哪里。”

            “啊?”

            滚烫带着湿气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上,让她的皮肤不可抑止地起了鸡皮疙瘩,只听到斯篱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终于稍微清晰,那生硬的语调又一次重复,不知压抑了多少情绪,“……说是要吃糕点支开我,你究竟、是要去哪里。……”

            两手被威胁似地压制住,身体倒在床板上,下过雨潮湿地粘附在身上的衣料完全贴合皮肤,阴冷中、桃芝很明显地感觉到斯篱身上传来的热量:几乎要灼伤人一般的热。忽然间桃芝觉得面前的男子很是陌生:他不是小时候那个会把自己从漆黑洞穴里背出来的少年;他也不是那个在烈日下、紫眸中带着笑意对自己说“你安心,我定会回来找你”的少年;他现在伏在自己的身上,气息紧绷,让自己浑身都紧张而慌忙。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仿佛是一场对垒,输的人便付出代价。

            感觉到斯篱的气息越来越近,濡湿而滚烫的舌尖,若有似无地轻抚着桃芝耳朵上的茸毛,桃芝受了惊地忽然开口,“……都城!”

            又是一段沉默,

            “去都城……”斯篱跟着喃喃地重复一遍,握着桃芝的双手更加用劲,声音却依旧毫无起伏,“去都城,便是预备去找他么。”

            “……”桃芝沉默,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身上既热又湿的触感让她很不舒服。

            “极好,”斯篱的声音里几乎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笑意”的东西,语气愈发地危险,“极好……芝儿,你竟是如此轻易地便承认要去找他,他伤你如此深,他要和别的女子成亲,你还是要去找他……”

            “但是,如果不问清楚的话,我就不是桃芝了。”

            ——桃芝沉默了许久,还是老老实实地轻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她能够感觉到斯篱的身体,因了自己这句话而忽然地停顿,也不知等了多久,桃芝在一片黑暗的视野里大概就快要因为彼此的沉默而睡着了,他呼吸的频次才逐渐又恢复了正常;斯篱握住桃芝的手一松,桃芝脑袋上覆着的那块方巾被取走了,她重新在烛火渐燃的房间里看到斯篱背光的面孔,有一滴雨水顺着他面颊滑落,“……我大约是疯了,”斯篱嘴角荡着一副无奈的苦笑,

            “不,……我一定就是疯了。

            才明知这有多危险,还要带你去都城。”

            “真的?!”桃芝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斯篱,差点蹦起来,想从他紫色眼眸中确认自己听到的东西。

            斯篱松开了对桃芝的钳制,伸手在半空,最终只是轻柔地落到她头上轻拍,“……唔,”他说,“我们去都城,既然你如此坚定地,想要去见他。”

            “……”桃芝有些愣神地看着斯篱,随即一呆,“唰”地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小紫!你你、你不愧是小紫啊!!!”

            “是啊,”斯篱苦笑,“我不愧、就是  那个小紫……”

            “那我们明天就出发吗?”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要拿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隐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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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

            一个白色衣衫的少年沿着小巷石墙缓慢地走着,他的肤色浅淡,在月色下看过去,美丽出尘。少年的衣袖有些宽大,走在小巷子里偶尔会挂到尖锐突出的岩石。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枚细小的石子,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冬容……至少和师父商量一下吧。’

            没错,这个在夜色中疾行的少年便是冬容,他的师父从下午那场打斗盯着那个紫眸的男子方向猛看之后,就开始变得很奇怪,不停地在房间里绕圈走着,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是他、没错,真的是他,我怎么办呢?现在见面实在是不妥当,怎么办怎么办……”

            他从小到大从没有见过师父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会让她如此反常?

            ‘冬容,你这样实在很危险……这样简陋的计划……’雪颜温吞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闭嘴!’冬容从心里吼回去,脚下却是依旧未停,他才不管什么异常不异常,或者计划是不是能够成功,总之明知道有个大妖怪在自己面前的事实,却偏偏还要放它走,绝没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危险又如何,师父不去,自有他去!

            ‘……冬容,你不是那个妖怪的对手。’

            ‘哼,你担心的不过是无法得到我的身体罢了,哪会是真的在乎我是死是活,’冬容一个劲地往下午的那条小巷冲过去,并不回头看雪颜脸上因为他这句话而显露出的忧伤。

            ‘……我不……在乎么……’雪颜轻柔地漂浮在半空,额前一簇白发徐徐飘荡,就连苦笑也是淡淡而温柔,‘若是不在乎……又怎会将修为渐渐地渡化给你当作灵力使用;若是不在乎……又怎会对你……’

            他终究没有说下去,那在前边疾行的少年也完全没有听到,因为周围的空气忽然间变冷,仿佛经过的微风、都带上了些微刺骨冰寒的气魄。

            从前面的黑暗里源源不绝而来的“叽叽”笑声,激得人心中惊悚,冬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隐妖石,站直身体,听到一个暗哑刺耳的声音凑从小巷尽头传过来,

            “哟,小子,你的师父……没有来吗?”

            “……”冬容不说话,打开了全身的灵力抵挡着不远处黑暗中的那个妖怪。

            “叽叽叽叽……居然就那么孤孤单单地来送死了呢……”那面黄肌瘦的妖怪从小巷尽头的阴影中走到月光下,血红色眼睛牢牢捕捉着冬容的咽喉,“鲜血、年轻的人类生命……叽叽叽叽,真是辛苦你了,特意来送死。”

            冬容捏紧了手里的隐妖石,他的计划其实很简单,需要的条件也很容易达成,妖怪此时就在自己的面前,他甚至有五成的希望,让那妖怪消失不见。

            “我是不是来送死的你,你自然知道!”冬容的声音带着压制不住的颤抖,那妖怪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脸上的表情因为即将开始的杀戮而兴奋不已,“叽叽,人肉……新鲜的人肉……”它搭在石墙边上的手指,甚至轻易地便捏碎了坚硬无比的石墙,它微微后退,想一鼓作气地干掉这个脆弱不堪一击的少年除妖师,却在发现他开始收敛起身上的灵力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收起灵力?你果然是不要命了吗……”

            ‘冬容!’雪颜站立在冬容之后,看到少年将全身的灵力都集中在左右中央,那颗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小石子上,急切地想要阻止他这么做:凭借冬容的灵力,根本不足以驱动隐妖石,徒然地撤掉灵力只会是送死!!但雪颜有些微凉的手却直接穿透了少年的身体,他有些闪神地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指:他怎么会忘记呢?他是抓不住他的呵,永远也……

            ‘冬容你听我说,就算是用尽灵力、你也无法驱动隐妖石全部的力量,这样的计划无异于送死,如果刚才在客栈你还没有认识到将要面对的妖怪有多么强大的话,现在和他面对面,你总该知道了;如果你透支灵力用于周身防御的话,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逃脱……’

            ‘闭嘴!!’背对雪颜的少年左手中石子明明灭灭,‘若不是妖怪,我的家人又怎么会全部死掉!!不要以为和我签订了什么狗屁的契约就可以干涉我的生活,你懂什么、我这一辈子,最最痛恨的东西,就是妖怪!!!!!——’

            ‘……!’

            雪颜苍白的脸色因为少年这一句竭尽全力的呐喊而愈发没了血色,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背对他的少年:

            七年的时光,这个原本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孩子,如今已经到达前胸的高度了,自己曾经以为与这样一个弱小人类签订的契约,会是无趣而短暂的;却是错了、错得彻底。它的确很短暂,短暂到和自己近千年的生命相比,不过尔尔,但却一点也不无趣。

            那妖怪似乎是看透  了冬容的灵力不过如此,嘴角一抹冷笑,随即带着锐利得割伤了皮肤的疾流冲向冬容!!

            矮身、躲过,却被妖怪尖锐的指甲敲破脆得不堪一击的防御层,直接击中胸腔,冬容忍住从从肺部涌上的那股腥甜,集中了所有意念,将灵力输进左手的隐妖石。

            “不过这点本事……连被我屠杀的资格都没有,”

            那妖怪甚至还有心思停顿下来,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轻轻的嗤笑,“也敢来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