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冬容感觉到耳边的劲风猛地打折，腹部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起，
“哧”一下。
他呆呆地低头看到自己腹腔中，插着那妖怪的一只手，手指上铁铸似的指甲深深插入他身体，耳边炸雷似地一声吼叫，
‘冬容！！！！！！！！！！！！！！！’
——完全不像那个假斯文的雪颜会有的声音。
所以，
他一定是听错了。
冬容软软的身体如同受到了牵引一般倒向那妖怪，血潺潺地流出来，左手中的石子在碰到妖怪身体的瞬间，
光芒大作。
【第七面】
“你！！”那妖怪脸色瞬间一变，想要脱身，却猛然间发现自己的手指被牢牢夹在冬容身体中，动弹不得，隐妖石发散而出的白光如此耀眼，仿佛是要融化它一般 。
“是啊，我的确就是弱得连被你杀的资格都没有，……那又如何？”面前这个看上去孱弱不堪一击的少年脸上，居然能够露出如此强势的笑，不过微弯嘴角，却猛地击中人心魄，为之叹息。他褐色的眼中映着血色光芒，衬得浅淡发色愈发妖冶。冬容更加用力地催动了左手中的隐妖石，石子发出绚烂的光芒，深深嵌进妖怪的身体，他刻意忽略耳边雪颜急切得恍若疯狂的呼喊，只更加凑近了让人作呕的妖怪耳边，一字一句：
“有一种计谋，叫做置之死地、
……而后生。”
隐妖石因为冬容飞溅其上的鲜血，光华流转，甚是迷人。
但雪颜却惊恐万分，他能够感觉到冬容体内的生命力是如何随着鲜血的流出而逐渐消弭，他能够感觉到这一切，如此陌生而熟悉地占据了他整个灵魂：是的，反正他也已经没有身体能够来承受这样的惊恐了，甚至比当初自己的肉 体消亡更加疼痛。
如此便是以生命为赌注的消耗战：
看是妖物的灵体先被隐妖石消灭，亦或是冬容的生命在此之前用尽。雪颜的视线被隐妖石散发出的光芒晃得难以视物，然此他才惊觉自己也是妖，宿主用生命力激发出的隐妖石之力，若是能够消灭那妖物、自己也必将被消灭殆尽。
横竖都是死。
敌人被消灭，自己也终被消灭；
宿主被消灭，自己无处可依，自然，也是被消灭。
如此绝望而毫无转寰之地的处境下，雪颜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夏日，
如梦似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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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冬容年纪还小，淡淡的头发淡淡的眼眸，站在眼光通透的绿树下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是迷失在人间的精灵。
世界都是浅淡蓬松的橘色，巨大的榕树下，浸泡在空气中随风轻扬的气根和深绿色的叶子，一同构筑出了绝对封闭的柔软空间。榕树如此巨大，而躲藏在树下的冬容又是如此小，少年将脸埋在双臂之间，沾满软泥的脚底被草屑揉得发痒。
周围是整个沉浸在碧蓝青空下的天地，这里只有冬容、只有雪颜。
他的冬容就算是哭泣也从不出声，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座雕像，过了许久，才从脑中听到他的思维，
‘……喂，’
‘嗯？’
‘我是不是很弱呢。
无法用双手保护家人，也不能达成师父的要求，我的灵力那么弱，就连驱动隐妖石一般的力量也做不到，我的存在，又算是什么……没有人关心没有人意识到，就算少了我，世间依旧不停歇地朝前去。
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呵……’
冬容几乎是从不和雪颜说话的，这恐怕是他们签订契约以来他说过的最长的对话。雪颜一时有些受宠若惊，雪白的额发垂下来，在他眼前轻摆。
‘没有人是从不应该存在的，’他略微皱眉，轻轻地回答冬容，‘为了所爱的世间为了所爱的人，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填满所有孤独着期待着我们的心灵，被需要、即是存在的缘由。’
‘……那么你觉得孤独吗。’冬容依旧埋着头，声音清浅几不可闻。
‘……’雪颜看着他白皙的颈项、柔软的茸发，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树下，夏天让一切都变得广大浩渺、唯有这颗脆弱又固执的心，从来也不会改变，一如初见时他发自内心的呐喊：想要守护重要东西的心情，如此迫切。
雪颜轻笑，目光如融化的冰雪、清透凛冽，忽然间有坚硬的东西在冬容的问句下悄然碎裂，露出里面柔软的真实，‘并不孤独，
现在的我，并不孤独。’
他轻轻地降到冬容身边，伸手想要环抱住这个小小的身体。他的手指穿过冬容的身体，虽然注定了这一声都无法触碰，却真的有暖意通过指端传递到心里：
‘需要我的时候，便呼唤我的名字吧……
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赶到你的身边……’
即使夏天的炎热被知了叫嚣得震耳欲聋，也丝毫不能阻挡这丝丝扣扣缠绕住他心的暖。
雪颜明白了。
那是冬容。
是与他签订了终生的契约，要用灵魂来守护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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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那个时候便下定了决心么。
或者这心思早已深埋。
‘你在……做什……么？！！’
冬容急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雪颜耳中，突兀却又模糊，雪颜皱眉：
只是将灵魂的力量渡化给他，自己便虚弱得连声音都听不见了么？
少年能够感觉到冰冽汹涌的力量从背后涌进自己的身体，雪颜轻轻环抱住冬容，身上散出了隐约的白光、与隐妖石交相辉映。
‘冬容，为什么不呼唤我的名字呢……’
‘笨蛋，我问你在做什么？！！’冬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着急，就连腹腔痛得麻木、明知自己快要死去，也不曾有这种莫名的惊惶。就像是多年前，眼看着家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却无法出手挽回的惊恐。——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背后那个妖怪，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已；自己不是希望他消失么？
不是希望这样代表了耻辱的妖孽，从不曾和自己签订契约么？
那么两人间唯一的、通过心灵交流的羁绊断裂，不正应该是自己所日夜期盼的么？
‘你到底、到底在做什么？！！！’
冬容心中咒骂一声，更加集中了意念地将心意传达过去，那“声音”却在途中莫名地消散，脑中传递来雪颜浅淡无波的声音：
‘与你定下的契约，难道只是虚妄……’
随着雪颜声音的变淡，涌入自己身体的灵力却越发强盛，左手的隐妖石散发出夺目的光辉，那双眼浑浊的妖物、眼看就要消散在自己手中。冬容本该是高兴的，但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能雀跃起来，相反，越来越浓烈的惊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几乎尖叫出声，
‘喂，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力量渡给我！！！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但是断了的牵连，将两个人的灵魂分隔，即使贴得那么近，仍旧听不到。雪颜的声音越来越轻，随着面前那妖物的消散一起，远离冬容的世界……渐渐地，就连冬容也快要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明知……
我只是喜欢你。’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上了冬容的心，一下子把它击打得碎裂开来。
攻击自己的妖物早已化作了一滩腐臭的死水，冬容傻傻地站在原地，隐妖石的光芒依旧昌盛、他的腹腔也仍旧在潺潺地流着血，他却什么也感觉不到。
无论是痛、是喜悦，
还是雪颜的存在。
全部都感觉不到。
雪颜看着自己散发出清浅光芒的身体，看到冬容僵硬地转过身面对自己，脸上的表情空洞而绝望，一切如同忽然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躲藏在尸体碎片中的小孩子：难以置信、带着恨意的叫喊，和祈求。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
七年的时光，这个原本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孩子，如今已经到达前胸的高度了，自己曾经以为与这样一个弱小人类签订的契约，会是无趣而短暂的；却是错了、错得彻底。它的确很短暂，短暂到和自己近千年的生命相比，不过尔尔，但却一点也不无趣。
——
只因自己，失了心。
‘……只是喜欢你……
而已……’
雪颜有些无措地看到冬容疯了似地蹲下身，一遍又一遍地企图把自己抱起来，他朝自己吼叫着什么，但是除了一片宁静，他什么也听不到。
冬容的伤口因为他的动作而重新流出了鲜血，将他稍微宽大的白色袍子染成血红一片；但他却如同毫无知觉，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想要抱住逐渐淡去的雪颜，隐妖石从他的手中滚落他也毫无知觉，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鲜血染红、却一遍又一遍地、从雪颜的身体中穿过。
很多年前不就已经知道了么。
但仍旧还是像个傻瓜似地想要捉住他，捉住这个从自己七岁那年开始陪伴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