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我欲怜君 > 第二十四章 包藏无限意

第二十四章 包藏无限意



                                            “内务府新分来的几个人,都还行吧?”我坐于梳妆台前,问道。

        “那两个去年刚入了宫的倒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奴婢就觉着那敏佳实在是行为鬼祟,”婉珍一边替我挽发,一边说道,透过铜镜,我见她脸上透出一丝轻鄙,“有时不经意地一回头,就见她两眼直不楞噔地正盯着你瞧,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听了这话,我轻轻一笑,说道:“你既没做什么亏心事,让她瞧两眼又如何了。”

        “就怕她想做什么亏心事呢!谁人不知,她原是郭络罗贵人那儿的人,一向做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来了咱们这儿。”婉珍语气中满是警惕,说道。

        我眼神淡淡的,没有太多的波澜,说道:“这也没什么,既然已经明白她是哪边儿的人,反倒好办了,你和小顺子两人且给我盯着她,只管不要让她生出什么事来,也便罢了。”

        婉珍连忙应声答是,而在这说话间,一个发髻已经梳整妥当。我满意地看了看,站起身,说道:“走罢,总不能让万岁爷等呀。”说着,便朝外走去。

        轿子已经候在宫门外头,领头的太监赔笑地挑起轿帘,欠身说道:“请贵人上轿。”我依言便弯腰坐入轿中,在轿帘垂下的那一瞬,宛然看到敏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的确有一双令人不舒服的眼。

        我坐在轿中,想那郭络罗贵人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人,宫女敏佳之前是在她那儿当差,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现在把她派到我的身边,心思是动了,然而真不是什么好谋略。毕竟,暗箭是难防,明抢却好挡。如此就想要使我受制于她,也未免太小瞧我了。

        正有思量,就听外头那领头太监高喊一声:“落轿!”只感觉轿子微晃,再一震,便着了地。轿帘被挑开,却看到外边魏珠的半张脸,他垂首温顺地说道:“请贵人下轿。”

        我探出身子,两脚刚一落地,他连忙上前扶着我走。

        “公公近来可安好?”我缓缓前行,一派地雍容。

        魏珠听了这话,身子又矮了一截,笑着说道:“劳贵人惦记了,奴才惶恐。”

        我轻笑,不再话语。这样走了一段,前头内院的门已经依稀可见,一旁传来小声一句话语:“万岁爷今日心情不畅,方才还发了脾气。”我转眼望向魏珠,却见他脚下未停,头未抬,仿佛刚才那随风消逝的低语,只是我的幻觉而已。

        我微微一笑,果然识得眼色,不枉我花在他身上的本钱。到了宫院门口,我停下脚步,侧身看向他,说道:“真是有劳公公了。”然后,抬头看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婉珍一眼,她会意地微一点头。我便转过身,直朝院内而去。

        挑帘进了屋,一个巨大豪华的屏风便直直地入了眼。上边儿是“万寿无疆”四个金色大字,配着同样是金色的苏绣山水河流,着实地耀眼,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我走近一看,只见这屏风的左下角还竖列了一排小字:奴才等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出手拂上屏风,看来真是金字银丝底制成的,可是花了大把的白银呢。兀然想到,这一年,时逢康熙五十华诞,诸臣祝贺康熙帝五旬万寿,进“万寿无疆”屏风,却引得康熙帝大怒,斥责这是劳民伤财,骄奢挥霍。莫非……今日皇帝即是为的这事而心情不快?

        正想着,就听到身后传来低沉问语:“你觉得这件寿礼如何啊?”我一惊,连忙收回了手,转头一看,皇帝就站在我身后,立即福身请安道:“皇上吉祥。”

        “免礼。”他说道,声音如常,感觉不出有何波动怒意。

        我站起身,抬头却看到他依旧望着我,似乎是定要我回答他的问话了,于是头一低,答道:“臣妾觉得单从这屏风来看,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好物了,”说着,抬头看了康熙一眼,见他眉头只是微皱,盯着眼前的屏风,“然而,如果说,这是送给万岁爷的寿礼,那可不算是顶顶好的了。”说完,试探着看向他。

        “嗯?”他有些意外,抬起眼,挑眉看着我,“怎么说?”

        我轻抿了一下嘴,说道:“可以看出,这屏风贵重犹如真金白银,用来做为给万岁爷的寿礼并无不妥。但是臣妾想啊,如果用这真金白银换得一方百姓的安居,这样,既能使苍生受福,又可解万岁之忧,才是最最好的寿礼罢。”

        “嗯。”康熙听完此话,似有同感地点点头,面上颜色缓和了不少,我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那你的意思是,朕的臣工都做错了?”他转过身,走到暖炕处坐下,问道。

        我也跟着走了过去,答道:“臣妾以为此举欠妥。”心想,既然他如此痛恨这奢华之举,事后也退回了此寿礼,应该是不赞成臣工的做法的吧。

        他轻哼一声,问道:“那如果朕告诉你,你那阿玛也在里面凑了一份子呢?”我一听此话,倏然抬头看向他,见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头脑轰的一热,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不用照镜子也知自己定是涨红了脸。

        我张了张嘴,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最后心一横,说道:“臣妾还是觉得不妥,阿玛真是难得糊涂了。”这阿玛也真是的,康熙本不好此道,黄河又连年泛滥,赈灾银一批批地拨出去,国库空虚亦不是近一两日的事了,怎会如此不明智跟着一帮蠢大臣凑热闹呢!

        康熙听了我的答话,却哈哈大笑,看得我却是牙痒痒,他摆明是挖了坑让我跳嘛。他停了笑,脸色也显得有些凝重,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不错啊。黄河决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风餐露宿,朕却受此重礼,又怎能心安呢!”

        我刚想开口,说句套话“皇上心系苍生,实乃百姓之福”,然而却生生地咽了下去,如此言不由衷毫无建设性的话,难道真是他想听的吗?

        “一切会好起来的。”最后,我只是呐呐地说了这一句。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说道:“过两日朕打算亲自再去黄河堤坝看看,终究还是不放心啊。”我点点头,唔,又一次南巡来了。

        ----------------------------------------------------------------------------------------------------------------------

        我掀开被子,起身穿衣,却被冷空气冻得打了一个寒颤。待我穿戴完毕,我转身福身说道:“臣妾告退。”心里却升起一丝悲凉,这不是我想要的夫妻生活,即使我并不爱他。然而,却依然还是希望得到疼爱的。呵,原来错了,我不过是个妾而已。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我喉间有些抖动,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我缓缓站起,转过身去。

        “唔。你畏寒,让人再给你加个炭盆罢。”身后传来一声嘱咐,低沉而带着鼻音。我诧异地回过头,愣仲地看着丝制幔帐后他宽实的背,低声说道:“谢皇上。”然后转头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屋,婉珍扶着我去了隔壁屋,走着,隐约还听到屋内一个太监的问话:“皇上,是否留住……”我听不到他回答什么,然而想也知道一定是“留住”吧,毕竟侍寝这么多天以来并没有人来给我采取什么避孕措施。

        婉珍服侍我上了床,刚要退到外间,忽有停了下来,说道:“小主,已经照您的吩咐把银票给了魏珠公公。”

        “唔,知道了。”我迷糊地答应了一声,不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

        过了两日,果然传来康熙退众臣“万寿无疆”屏风,仅收其写册,并宣布不日将南巡。

        又过了两日,我正百无聊赖,听着屋外风声大作,宁寿宫忽然来了人,说太后召我去说会儿话。我心下翻了个白眼,捡这鬼天气。然而却只能低眉顺眼地应好,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地便出发了。

        想这永寿宫,我只是早前和贵妃去过一次,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姑娘。不知这太后找了我去,到底是要做什么,真是聊天说话这么简单?呵,我暗笑摇头。

        感到轿子一沉,震动了一下,轿帘被挑了开来,婉珍在外边轻唤道:“小主,到了。”我出了轿,站着望了宫门一会儿,才迈步走进了宫门。没走两步,却看到迎面走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四阿哥。

        他也看到了我,不禁停下脚步,一瞬地愣仲。随后,他低下头,微微侧身站到一旁。我缓缓前行,经过他身旁的时候,他却突然抬头,我一愣,也停下了脚步,转身对着他。

        我直视他的眼,却无法读懂,他的眼中有太多的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我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四贝勒是刚打太后那儿来么?”这次南巡他亦跟随着康熙一起,这此来拜别太后也是在情理之中。

        “近来可好?”他不答反问,我意外地望着他,他淡淡一笑,说道:“呵,我已经看到了。”我微皱起眉,隐了笑容。

        “一切随心便好,既然你觉得这样是最好的,那我也可以放心了。”他低低地说道。说完,我俩却都沉默了,他的话让我不由地感到有些心慌。

        “你快去吧,皇奶奶还等着你呢。”他突然开了口,深深看了我一眼,便先转过了身朝宫门外走去。

        “等等!”我突然转过身,开口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转身看着我,我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方才完全是出于本能。见他眼神中透着疑问,我一慌,开口讷讷地说道:“四贝勒……此去南方,一路还是注意身体。”

        不想我说了此话,他眼中疑惑不减反浓,跟着上前两步,看着我,我被瞧得有些发毛,问道:“怎么了?”

        他眉头一皱,说道:“皇阿玛还没有宣布有我们哪几个兄弟扈从左右。”他又看了我一眼,问道:“莫不是……皇阿玛已和你说了?”

        我呆立当场,真想咬下自己的舌头,最后只能干笑两声,说道:“这倒是没有,只是皇上南巡历来都由四贝勒您扈从,所以才会作此猜测,这次您定是也要随了去的。”说完,便急忙辞了他,也不等他反应便转身走了,只望他不要再胡乱猜测得好。

        一路行至内院,便有宫女把我们引至西暖阁,经通传,我这才抬脚迈入其中。我进了屋,先快速地打量了四周,一下便看到向南上坐的太后。她手捻一串佛珠,微闭着眼,正低诵着佛经。

        我上前两步,福身请安。她这才缓缓睁开眼,说道:“免了,起吧。”我站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任由让她上下打量个够。

        “来,坐到哀家这儿来。“半晌,她开口说道。我于是走过去,坐在她的身侧,她拉起我的手,说道:“哀家道是没错呢,你果然进了宫来。”

        听了此话,我微微抬眼看向她,却见她眼中泛着慈祥,不由心也一软,放下了不少防备。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她的手很温暖有力。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她牢牢地望着我,眼中竟然又点点泪意。

        我一愣,随后低下头,说道:“贵妃娘娘曾告诉我,我和孝懿皇后有些相像。”

        “不是有些,是非常像!”她说着,拂上我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温静,还有一样乌黑顺滑的发。”她絮絮地说着,似乎回忆起了太多的事。

        “福慧原是由慈和皇太后接入宫中,带在身边养着的,可惜妹妹福薄,那么早便去了。小福慧从小便聪慧懂事,哀家见着也喜欢,便把她接了过来。这以后就离不开她了,总算她和皇帝从小便情投意合,以后也入了后宫,一直伴着我。”太后说着,脸上一直温柔地笑着。然而,这时神色却突然暗了下来。

        我手用力回握她的,说道:“大姑姑并没有走,不是还有沐晨吗?沐晨会一直伴着您的!”她听着我的话,点点头,拍拍我的手,笑了。

        我看着她腕上的佛珠,笑着问:“以后,我可以常常来着陪太后您礼佛么?”

        她有些惊异地看着我,说道:“难得你有这个心呢!以前福慧也是老陪着哀家,帮着整弄经文,只是她去了以后,这后宫便没有几个人好这个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也是人在心不在,也罢了。”

        我轻轻一笑,说道:“我阿玛对这佛法颇有研究,我在边儿上耳濡目染的,渐渐也感兴趣上了。”说完,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满脸笑意,便接着说道:“只是,这一阵,沐晨还是有些私心的。”

        “哦?”她抬眼看着我,等着我接着说。

        我略低下头,小声说道:“皇上此次南巡,虽然底下人定会竭尽所能护皇上周全,可是毕竟是路途遥远,也正寒冷,沐晨想为皇上祈福,保佑皇上一路安康。”

        “嗯,果然蕙质兰心,不愧能深得皇上心意。”太后说道。我抬头看她,却见她一脸揶揄地望着我,不由脸一红,她见状,更是呵呵地笑了起来,说道:“好吧。以后你就常来陪陪哀家罢。”

        从永寿宫出来,我推却了乘坐轿子,只是一路走回宫去。

        我抬头,望一眼淡蓝色的天空,心中微叹,这佟佳.福慧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如何能引得个个喜欢,人人疼爱?

        ----------------------------------------------------------------------------------------------------------------------
        正月十八,康熙启程,第四次南巡,太子、四阿哥、十三阿哥从。

        少了皇帝的后宫,一下似乎平静了许多,又似乎多了些浮躁的气息。

        我也真如日前所说的,长日在永寿宫度过,陪着太后诵经礼佛。这样的日子并不难过,日日手捻佛珠,倒是让我的心静了不少。

        只是有两次,在路上遇到郭络罗贵人,她依旧憎目恶言,话语中含沙射影,嘲笑我如此献殷勤只怕会拍马拍到马腿上。我一笑而过,且不与她计较,只是心中也暗问自己,到底这么讨好太后,是为了她脸上的慈祥,抑或是为了多一层保障?

        这晚,我正坐于书案前替太后抄着佛经,看着笔下写出的字,形似八分,神似亦有五分,不由地心烦气躁。

        “不写了!”我终于抛下手中的笔,赌气地站起身。

        婉珍忙递上茶,说道:“小主先喝口茶,歇会儿,一会儿再接着写好了,这大悲经太后过两日便要了。”

        我推开茶,挥挥手,说:“明日吧,今儿个真是累了。”说着,走到一旁软榻上,斜斜地躺下,闭着眼养神。

        突然,门被猛地退了开来,带进来一股冷风。我皱起眉,抬眼相门口看去,却是小顺子。他急急地关上门,走上前。

        “火烧着你屁股了,怎么毛毛躁躁的?”婉珍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

        “比这还厉害呢!”小顺子急火火地说道,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样东西,小声说道:“小主,你看!”

        我疑惑地伸手接过,仔细一看,是一个布制小人儿,做工着实粗糙,只能隐约看到头和躯体四肢,只是身上扎着数根细针,背上还另缝着一个布条。我见上边儿有字,凑近一看,却不由一惊,坐直了身子——那上边儿正写着太后的生辰八字!

        我抬手把东西递给一旁的婉珍,她一看,也是大惊失色,紧着声问小顺子:“这打哪儿来的?”

        小顺子轻哼了一声,说道:“亏得小主让我们盯着那敏佳,今夜我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了偏殿,便悄悄跟着她,却见她走到烛案下,似是藏着什么东西。等她走了,我进去一看,竟是这东西!”

        我听他说着,又从婉珍手中接过那小人儿细细端详。

        “小主,这分明是想以此物来陷害小主!幸亏被我们及早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让奴婢去把它烧了了事,以免夜长梦多。”婉珍在一旁有些气急,焦声说道。

        “不必,”我静静地盯着插在小人儿身上的细针,“你也说了,这是存心陷害,这次你们发现了,可以烧掉了事,那么下次呢?倒不如,”我轻轻眯起眼,“来个釜底抽薪,绝了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