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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第九章        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许府后花园里,风景别致。水榭楼台,环柳绕径,天高云淡,日朗风轻。而轻风拂面而来,吹得散三千烦恼丝,却吹不散这三千烦恼。柳眉微蹙,面带不甘,水榭亭廊边临水坐着一位伊人。

        “唉……”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许心湖继续用手托腮,神情恍惚,目光也不聚焦,只盯着水面凌波。

        “师父,何必管她呢?她也说了要一力承担,就随了她的愿让她自生自灭吧……”忽然一个充满了气愤的声音从不远处廊侧发出。

        随这个刺耳的声音传来,许心湖不用转身看都知道来人是谁,她当然是故意漠视这个声音传来者的存在。

        脚步声停下,显然来人也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道:“阿錾……”

        “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我这就去喂马,这就去喂……”领会精神的阿錾*过了话,说罢转身走了。

        阿錾远去后,明总管转过身来看了看不远处正靠坐在水边的飘然背影,缓缓向之走去。

        来至这个美丽背影身边,明总管道:“少奶奶考虑的如何?”

        “不如何。”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地回答,更没有看他的意思。

        听得出许心湖仍在生气,明总管依然说得平静而祥和:“少奶奶若是在生少爷的气,我愿带少爷向你赔罪。”

        “不敢生明大少爷的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基本就是在生气,而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眼前景色,“我一介女子,只是气自己不够卑鄙。”

        听得她的气话,明总管只是临水也跟着将目光伸向这一片宁静而美好的景色道:“这里的景色美而别致,雅而清幽,与众不同。”

        许心湖道:“比起明府白玉金粱香径秀水,这里哪是美?根本是庸俗无聊。”

        明总管道:“只怕是明某的庸俗无聊染指了这里。”

        许心湖这才转过脸来对着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为什么聚不起气来。

        “少奶奶不必担心,”明总管知道已有成效,转过头来看着她道,“还是随我回去吧。”

        她不说话,就只是抬头看着这个身边的虽然衣饰简单却通身透着一股令人无从捉摸的飘逸和淡定的俊雅男子。

        忽然她一双玲珑大眼一闪,站起来打量着他问:“我是你的少奶奶,我说什么你是不是都会老实回答?”

        “知无不言。”他道。

        “那好,”许心湖笑道,“我问你,琴棋书画,你哪样最拿手?”

        “少奶奶问这做什么?”明总管反而不明白。

        “你不老实回答?”她故意逼迫着他。

        “不,我无心隐瞒少奶奶,”明总管面对着她道,“书法略通一二。”

        “那哪样次之?”

        “画次之。”

        “再次之?”

        “……棋艺。”他有点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所以回答的也慢了些。

        “这么说,琴技最次?”她喜色上面,不禁急道。

        “少奶奶……”他却哭笑不得,话语中略带了几分无奈,道,“我,我不会弹琴。”

        “不会?”许心湖最拿手的反而他一点不会,这真叫她郁闷,也不免露出失望神色道,“你为什么不会?难道你就不能稍微懂一点吗?”

        “少奶奶……”他反问道,“一定要会么?”

        “可是……”可是他不会的这一项,正好是她的强项啊……

        仔细一想,心下满算,许心湖自信满满地道:“好!”

        明总管看着她,不名所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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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府堂园内走廊上慢步着一个侍女,侍女手托一盏清茶,正向老爷书房里走去。“姐姐!姐姐!”却被一个小丫头侍女从后喊住,她回头看着来人匆忙,道:“什么事?”

        “小姐……小姐她……”小侍女气喘吁吁。

        “小姐?”端茶侍女看着她都着急了。

        “小姐在后花园……”

        “赏花?”她接道。

        “不……”

        “赏鱼?”

        “不……”

        “那,赏风景?”

        猛摆手,小侍女提了口气,道:“下棋。”

        “下棋?”那侍女面露奇色。

        将手中茶向小侍女手上一推,转身疾步走到老爷书房里道:“老爷……老爷……”

        “何事?”许老爷立在书桌前凝神练字头也不抬道。

        “小姐她……”

        “小姐怎么了?”许老爷皱了皱眉,他的这个宝贝女儿最近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侍女定了定气,道:“小姐……小姐在后花园和人下棋呢。”

        许老爷顿住了笔,抬起头来倒是一脸有趣道:“什么?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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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老爷带着许夫人来到许府后花园时发现湖畔小亭里围满了人,两人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家丁和侍女们,甚至连看门的两个家丁都来看了。两人互看一眼,许夫人拉了拉许老爷衣角道:“老爷,我眼角一直跳……你看……”

        “唉,就是不知道咱们的宝贝女儿是和谁下这盘棋呀。”许老爷难色道,说罢带着夫人进了亭子。

        众人见了老爷夫人来,全都让开一条路,两人几步就来到亭子中间,只见人群簇拥之中,亭中圆桌前对桌坐着两个人分开左右,石桌上一古木棋盘,棋盘两侧各放一棋篓。

        纤手细指一夹,轻巧地从自己侧的黑色棋篓中拈起一粒白石素子(白子为先),稳稳提到自己眼前,映着眼光中那份自信和气势,淡淡一笑浮上娇美面容上来。

        “心湖,”夫妇俩上前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许老爷再一看,对面迎战之人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是在等着喝茶聊天般,道:“明总管啊,你这又是干什么呀?”

        见两老来了,明总管起身道:“许老爷,许夫人,少奶奶与我正欲切磋棋艺。”明总管身旁阿錾也作了个揖。

        “切磋?”两老互相看着彼此,面面相觑。

        “爹娘,你们要看便看,但不要打扰我啊。”许心湖说着,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对面的对手。

        “这……”两老是千言万语,不得所语。

        “师父,不用怕她。”阿錾从旁鼓励道。

        坐定后,明总管伸手请道:“少奶奶,请。”

        许心湖也不客气,云袖一展,素子一挥而落,定在明总管那方一角。

        “师父,这女人很嚣张啊,上来就是这一手攻招,明显是自命不凡。”阿錾提醒道。

        明总管似听未听,轻提一子,想了一想,缓缓放下,离白子三目远落定。

        “第一步都这么慢……”许心湖不忘数落道,“还下的这么远,一点威胁性都没有。”说罢又挂明总管另一角。

        “师父,这招更凶了……”阿錾又提醒道,“不要顺着她……”

        明总管缓缓提子,缓缓落下,缺是仍然离子三目远。

        许老爷也是爱棋之人,一眼看明,叹气连连。

        许心湖看着这两个黑子,不伦不类,毫无章法,便道:“你到底会不会?”

        “还请少奶奶指教。”他道。

        “我不会‘指教’你的。”她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于是笑道。

        阿錾看她这么开心,脱口道:“哇,你笑这么开心干吗?你赢得了吗?”

        “呵呵,”许心湖看看棋盘四子,若有所指地笑道,“不难啊……”

        明总管说他棋艺一般,原来是真的,许心湖暗自庆幸,挥袖又落一子,落在两白子之间低一目,横贯三甲,气连一线,有大成风范。

        “师父啊,她欺负到你头上了啊……”阿錾几乎想要伸手帮他下。

        明总管依旧不慌不忙地提子落定,离她的子远远的,也与他自己的另外两子连不上。

        许老爷实在忍不住伸手道:“明总管,你怎么能下在那呢?你应该聚子以守,力量零散这是大忌……照这样下去,到中盘就要认输了啊!”

        明总管道:“明某自当尽力。”

        又落一白子,许心湖若有所指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可是明摆着说给她亲爹听的。

        哪知阿錾脱口而接:“趁人之危妄小人!”

        “你……”她到底得罪了这小子什么?处处与她作对。

        “阿錾,去喂马。”明总管道。

        “师父啊!还喂什么马,再喂就撑死了!”阿錾气急败坏地道。

        “那就去看看马撑死了么。”明总管道。

        “呵呵,哈哈。”许心湖故意笑得很假,举着棋子看着这个几乎抓狂的小子,只见他怒目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怨气却忍啊忍啊的,终于他就干脆只说了句:“是,师父。”转身就走了。

        明总管依然面不表露任何态度,只缓缓又落一子,这一子更是摸不着边的远。

        许老爷边摇头边叹气却不能指点,神色焦急不堪。

        而看他的这一落子,许心湖的面容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轻巧地看着他,而他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却只是平静地道:“少奶奶,请指教。”

        “那我就,指教指教你。”她笑道。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你一步我一步缓缓下着,众人看着这一盘洋洋洒洒的棋局,而许老爷和许夫人则早就坐在两张宽椅上品着茶看着。

        再看两位对弈者的神色对比:一个是风采洋溢胜利在望,一个则是淡定安然面无表情。

        棋到中盘,明总管淡淡看着这盘棋,终于缓缓欲落子——

        “恩哼——”就在他要落这一子之时,却被许老爷这忽来的一声清嗓声驻了手上动作。明总管和许心湖都向这个“中立”的喝茶老爷看过去,而许老爷则一脸无辜端起茶喝了起来。

        许心湖转过头来,看看还是提着一枚黑子的明总管煽风点火道:“明总管,提着不累么?”

        明总管领会精神,雅袖缓落,欲定此子——“恩哼!”忽来一更大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行动。

        “爹你不舒服么?”许心湖哪会不知道她的亲爹这是要做什么。

        举着茶杯,许老爷干笑道:“没有没有,喝……喝急了……”

        “那就慢慢喝,”许心湖回过头来对明总管道,“可是你就要快点。”

        明总管道:“让少奶奶久等,还请少奶奶见谅。”说着,手中黑子定定地坐在一丛黑白之间。

        “哎呀……怎么偏偏下这里啊……这不是……羊入虎口吗?”许老爷自己在那里嘟嘟囔囔,搞的许夫人也跟着失笑起来。这一干看客更加不敢多一句话,都老老实实看着这盘棋。

        “哈哈,”许心湖这下可笑开来了,她道:“下得好!”

        “少奶奶过奖。”明总管道。

        “实在是下得太好了,”许心湖道,“明总管,你真令人刮目相看啊……”当然是刮目相看了,想他明总管平时一副天塌不惊好象什么都难不倒他一样,这次可要真的难倒他了——明府最不知所谓的排第一的就是明大少爷,而排第二的就是明总管,所以他输掉,她就觉得出气了。

        然而她可不是混棋而已,所以她看着这半盘棋,她就知道他赢不了:中盘所踞,白子星罗棋布,气连一线,势不可挡;而纵观棋盘,黑子七零八落,只是一味趋炎附势,毫无思想可言。简单地说,局势在中盘就已经向白子那方一面倒了。

        大眼一闪,她盈盈笑问明总管道:“这盘棋你怎么看?”

        明总管倒是认真看了看这些黑黑白白的点缀,道:“看不出什么。”

        “你会赢吗?”她是故意问的。

        “尽力而为。”他平和地回答道。

        “现在的局势你认为胜算多少?”她追问。

        “胜负各半。”他道。

        “各半?”她双眼一转,灵动地看着他,道,“明总管,你敢不敢打个赌?”

        “打赌?”明总管看着她,不名所以。

        “打赌?”许老爷杯子一颤悠,和许夫人一样惊色满面。

        “打赌?——”众人更是惊讶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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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少奶奶要打什么赌。”明总管道。

        许老爷可没明总管这么平静,他可是嗅出了一丝不安定的因素,上前笑劝道:“哈……说好了是切磋,又打什么赌呢是不是?而且这盘棋……已经下到这里……”……看得出来,也没什么悬念,何必打赌。

        “明总管说了,输赢各半,不是么?”她目光一闪故意道,“那打个赌有什么呢?除非,他是不敢。”

        明总管全然似乎看不见一旁两道连连暗示他的灼热目光,淡淡道:“不知少奶奶要赌什么。”

        清浅一笑,樱唇开启:“二十手之内本小姐若直取这盘棋,你明大总管就……跳下去。”她看了看身旁亭外的庭湖。

        ——跳湖?!

        在场众人除了明总管全都愣在当场:许小姐居然要明家大总管当场出丑?

        “心湖,不要胡闹。”许老爷愁色道,“明总管是客,你怎么可以……”

        “明总管若是不答应,女儿当然不会为难他,就此作罢。”她的话是这么说,但是表情却是一副“他不敢就算了”的样子。

        大家都看着这个不为所动的男子,只听他缓缓应了句:“好。”

        ——好?!他居然说好?!

        许老爷倒吸一口冷气,急道:“明总管,只是切磋,你不必答应的……”

        “是啊是啊。”许夫人接道。

        许心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羞辱他一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明总管点点头,接着道:“若是少奶奶不能做到,还请少奶奶立刻随我回府。”

        ——想得美!而且她这盘已经打定主意,二十手内胜利十拿九稳。

        “好,就这么定。”她在心中已经将这二十步棋下了几次了,立刻拍案定板。

        第一步她便不让,许老爷暗叫不妙:定子中原,看来杀招已起。

        而明总管黑子却转而落侧,在如星白子中加了一抹黑。许老爷一撸胡子:恩?

        许心湖看他所下这步毫无用处,并不理会,又落中原,要定这片。

        明总管又落一子,仍是边侧之地,这次是落在白子堆外——“这是……”许老爷眼睛盯在当处,似乎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白子第三颗,两口连成,将吃中原六颗黑子。

        黑子一落,正好三颗黑子当中断开包围黑子的一侧连气白子,竟是叫她想吃也吃不下去。

        “好大意啊……”原来她只顾着吃他中原,却没注意他这简单三颗连珠缓解了她的攻势。

        白子围困,黑子欲突;白子攻入,黑子退守;白子寸进,黑子断中;白子叫吃,黑子声东;白子再叫,黑子击西;白子围吞,黑子补救……

        众人看得不是很明白,但都可以看出他们小姐是步步杀招,而明总管则是步步补救。

        “奇怪……”许老爷居然看得纳闷起来。

        “怎么了,老爷?”许夫人也看不明白,只是看到许心湖好象快胜了,而明总管则是顽死抵抗。

        许老爷在旁小声对夫人讲解道:“你看,心湖每步都是计算在心,势不可挡,可以说是步步可胜步步可吞;但是……明总管乱守死拼……”

        “那是他快输了。”许夫人明白地道。

        “是吗……”许老爷无从理论,只得继续纳闷地看了。

        转即十五手已过,但许心湖还是没能吃掉他一颗棋。虽然他只有守的份,但是每次都吃不到被他补救,这令她开始急噪起来,心绪有点乱,一时下不去这一手。

        欲落又起,起了欲落,许心湖心下一念:“这就是举棋不定吗?——啊,有了!”终于被她想出一招,她总算从容落子,然后送出了个满意的微笑。

        “妙招!”许老爷居然笑了出来道,“心湖这招可是高招,这么一来,她诱敌深入,那黑子必定救之;白子再攻左路,黑子只能继续补救以求逃出生天;白子只要虚晃一招,黑子就只有乖乖就范;最后白子只要目三一飞,哈哈,黑子连根端起,只有弃甲投降!”这么一来,二十招之内,必定拿下此局……但是……

        “这么说心湖要赢了?”许夫人一听她相公这么说,喜上眉梢,毕竟自己的女儿能够胜出是她这做娘的骄傲。

        “哎呀,你开心什么呀!”许老爷却一脸担忧地道,“你要知道,明总管可是明少爷家的大总管,他可以直接代表明少爷来赔罪,那更说明他在明家的地位……这一但输了,他就要……那不等于是侮辱了明少爷吗?”

        “这……”许夫人不得下文,面露难色道,“那就只能希望明总管有出奇手段……尽力挽回……”

        “唉,这明总管的棋艺实在平平无奇,虽然抵挡补救有一套,但实在难出奇招,”许老爷定论道,“所以必定中计。”

        明总管看着棋盘,半晌才落下黑子,然后缓缓收手。他这一子落的地方果然就中了许老爷所说——他在一步步中计。

        许心湖并不让他,直落一子追加,因为她早知道他只能下在这里,而她也知道他这次是插翅难飞了。

        明总管审视此局,面上依然是不动如澈,若是只看他的表情而不看这盘棋,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姿态就是棋圣……

        只可惜,他是棋“剩”。

        他明总管这子一落,许心湖第一个笑了——他中计了,完全落入她的掌控之中,如今是想脱身也不可能了。许老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因为明总管做下的每一步棋都像他刚才说的那样,是步步入局,身不由己。

        ——所以此局,他必输无疑。

        甜美笑容加上灵动眼神,许心湖看着面前这个雷都不一定打得动他的明总管道:“明大总管,你会愿赌服输吧,这里的所有人可都看着明府的大总管呢……”

        “少奶奶放心,我言出必行。”他道,似乎丝毫不觉得她的反应有什么问题。

        “好,那就准备跳吧。”笑着,可人儿一招狠下,轻罗素手一收,当局而定。虚晃一招,似是吃左,实在制右以控制天下。

        看着当前局势,只要是会点棋艺的人都会恍然大悟道:“啊!中招了!”

        而这个人……

        他没有恍然大悟的意思,甚至没什么特殊的反应,这令许心湖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即使快赢了也似乎没有胜利者的那种骄傲般——或者说,她的对手太奇怪了……还是太迟钝了?

        “少奶奶这招……”明总管顿了顿,抬头对她道,“果然高明。”

        ——恩?高明?

        “这么说你投降了?”没想到这么早就逼得他卸甲投降了,她本想再玩他一下的……可是毕竟赢不是她那么在意的,她在意的是那赢得胜利后的余兴节目……

        许老爷和许夫人互看一眼,暗思:投降?那他不是就要……

        明总管知道她开心是因为她要赢了,他却毫不在意地平静道:“明某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又是尽力而为?有什么好为的?他是输定了的,做什么垂死挣扎?!

        “你……”许心湖本想说破他必输结局,但是看着他这淡然的神情,却说不出口了,只换了句话道,“好,你尽力而为吧……”反正她要的结局马上就要到来了,算是送他最后的所谓“末日祝福”吧——

        吃左自当补左,明总管于是补在左半江山一子,连黑断白,缓和局势,她并未吃到。

        许老爷头一个看不下去,道:“夫人,你现在快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不叫明总管跳下去吧……”

        “啊?老爷……”许夫人明白他的意思,这不就是说他是输定了吗?

        “唉,想来心湖从小就跟着我学棋,现在就是我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栽在她手里,何况是这棋艺平平的明总管……”许老爷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而且他还一步步顺着陷阱走……唉,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我想想……想想……”许夫人开始焦急起来,暗揣不已。

        两口子在那边着急想呆会怎么能保住明总管,这边明总管丝毫没有感到自己中了圈套般等待许心湖下子。而许心湖快要忍不住大笑了,要知道,她开心完全是因为她就要看到这个一贯嚣张的明府第二号人物在她面前跳下她家里的湖的糗相了!而她似乎也已经看到那个讨厌鬼阿錾脸上强忍怒气的搞笑样子了……

        白子诱敌一出,许心湖特意看了看这个男子的表情到底是变还是不变——只见明总管看了看这一步,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他端起身旁茶喝了起来,不慌……不忙……

        ——这个人还有时间喝茶?

        许心湖可是迫不及待要看他出丑了,她想:“你少喝点吧,因为马上你就要喝很多水了……”

        缓缓放定茶杯,明总管终于伸出右手,轻提一子,稳稳落在之前补那一子的右目上。

        “什么?!”许老爷当下几乎叫了出来,却忍住了幻化了小音量,却也着实吃了不小一惊。

        而许心湖的表情虽不似许老爷那么惊讶,却也带了七分不解八分哑然。

        ——他完全不管右路?那不就拱手相送右半罗盘?他为什么还在左路连纵?难道他……不是一般的笨?!

        ——“他不是一般的笨!而是非常的笨!”

        这句话也是许老爷呼之欲出的,要知道许老爷阅棋无数,但至少还没见过这么一手的下法,左路连纵,明明右路大半江山眼见被夺,却还连左排目,左路是半忧半喜,但右路是必死无疑!一旦右路不在,一步之内就可取他小命!

        ——他这一下,比许心湖计划中的五步取胜还少一步了……

        “明总管……”许心湖忽然有种诡异的心理在作祟,道,“你真的会下棋么?”

        “只是入门。”明总管毫不掩饰道。

        ——入门?!

        她许心湖居然和一个刚入门的人下了一盘棋?!

        他许老爷居然还看了一盘刚入门的人下的棋?!

        “你……”她忽然感到胜利的毫无意义,道,“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她以为他至少……

        “少奶奶问明某琴棋书画次而次之,明某便据实回答。”他道。

        “可是,和你比棋之前你为什么不说?”她完全不明白这人在想什么。

        “少奶奶说明只是切磋棋艺。”他又道。

        “你……”明家的人到底脑子都装的什么……

        “天色不早了,还请少奶奶早些下最后一步。”他道,全然不理会许心湖脸上的那一抹怒气。

        “好,愿赌就要服输,你当初当众答应打赌,可不要说我许心湖欺负了你这刚入门的……”她面色上不知又多了些什么,提手落子,此子一落,定局中盘,吃定右路,直追整个棋盘。

        许老爷头都疼了,坐在那里抚头叹气,眉头紧皱;而许夫人则是一脸焦急神色,左思右想想的头都要破了……

        ——大局已定。

        看了看棋盘,许心湖抬起头来,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四和仍然是置身事外的男子,道:“你认输么?”

        众人都在看他:这个束发随风轻飘的俊雅淡定男子,虽然呼吸并不协调,但是面上神情是始终如一不曾改变过,似乎真的平静地令人难以捉摸;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美丽的少女,充满了真诚和简单的意念。

        “我还未落最后一子。”他淡淡道。

        “你看不出你输了么?”她在提醒他,让他放弃。

        “看不出。”他居然还真的认真看了看棋盘,然后答到。

        “那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胜算么?”她问道。

        “各半。”他道。

        “你是疯了还是瞎了?”她想,她只是这么想。

        许心湖凝视着他,开始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他身上有些什么她开始觉得她需要重新理解了——这感觉从前有过,就是当她早上要离开时妙允拦下她要为她备马车时:一种需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人的感觉又上心头。

        不得不承认,明府的人都很怪——怪到不能理解;而明府的人除了魔王明如许外,似乎多了一个令她需要重新认识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明总管。

        明总管终于感到一丝不妥,避开了她的视线,提了一子缓缓落在棋盘。

        众人看去:原来这一子仍是落在左路,先前连纵,如今一横,居然双叫连纵两侧两颗白子。

        “呵,”许心湖如今也只是想告诉他真相,道,“你可知道,你吃我两子,换来的是失去大半地盘,行到中原,你是必输无疑的。”

        “多谢少奶奶指教,”明总管道,“明某的确失去大半棋盘,但不见得在中盘输。”

        许老爷和许夫人此时凑上前来,许老爷伸手示局道:“明总管,你的确是中盘不得不认输了……你看,纵观此局,你虽然可以暂时保住左路一支,却错失右路大局,而心湖只要攻右路就可直逼中原一带,你这一支也不能幸免……另外,你左路这几步棋实在是……欠缺考虑,下下之选……如此下去,不出十步,你必败无疑啊。”

        “原来如此……”众人在旁得许老爷指点,都明白形势,也不由得为这个下了“下下之选”的棋的男子感到同情……众少女更是一脸担忧惋惜之色:这么一个英俊优雅的公子就要变成她们府里的落汤鸡了……

        明总管静静听完许老爷讲解,只是举茶而饮,又慢慢道:“愿闻其详。”

        许心湖不明白他这是不甘心还是偏执要求个结果,只是看着;只见许老爷也是给足他面子,举白子落道:“在这,落白,叫吃右路。”

        明总管似乎气息较之前更为混乱,按了按气,只是轻轻道:“黑落左路六五,提白在先,右路缺口叫吃不足。”

        许老爷一愣,道:“唉?还真是啊……”

        “死马当成活马医这是。”许心湖毫不客气道。

        许老爷自取黑子一摆,提了白子,将这白子又放在右路四三处道:“如此,也不足化解攻势,白子落右四三,直叫取六黑子。”

        明总管看着棋盘,淡淡道:“可吃。黑子落左路四四,护黑纵,连横,出头。”

        许老爷跟着他说的自摆黑子,然后脱口一声:“喝!”许老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盘棋道,“不容易出头吧?白子吃六黑子。”

        许心湖边看边笑,这六黑子是右路关键,他不管这六子,不输才怪。

        “黑子中路靠白子,叫吃左路白子。”明总管道。

        “白护。”许老爷取自而摆,自黑自白,自导自演,甚至可以说现在是自娱自乐。

        “右搓一子,叫吃右路白子。”

        摆好了步子,许老爷当下又是一愣:“什么?叫吃右路?你……这……”他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一步,中原那颗和右路这颗遥遥相守,又与右路残黑子暗连,居然抬头叫吃先前他用来吃掉他六黑子的其中几颗白子。

        许心湖看着棋盘,也是陷入思考,全然忘了其他事情。

        许老爷思考一阵,提一白子,落定右路连横,道:“连,断黑救白。”

        明总管脸色微白,却仍然是缓缓道:“老左路黑子,再叫吃左路白子。”

        “这……这……”看着现在的局势,许老爷脸上都是惊讶的神色,几乎无语,“我……我……救……”

        “靠中路黑子,再叫左路。”明总管道。

        “这……”许老爷当下没了下文,立在那里,半天才问身旁一直也是在看的许心湖道,“心湖,到现在是几步了?”

        许心湖心下一算,道:“爹,十二步了。”

        许老爷看着这半盘棋,神色凝重,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对面这个脸色越发微白的少年,这才缓缓问道:“难道围右是虚,救左为实?”

        “的确只为救左。”明总管坦诚回道。

        “虽是吃了我的左路白子,却仍然只是守招,这前半盘棋……”许老爷终于看出了些许端倪。

        “让老爷见笑了。”明总管回了个礼。

        “这,这,这,”许老爷愣着的表情终于这才转为开怀而笑,道,“好,好,好……”

        ——这这这?好好好?

        众人不解。

        许心湖有些迷糊,睁着大眼莫名其妙问道:“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旁边一家丁也不明白,就问道:“老爷,这盘到底谁赢啊?”

        这也是许心湖想知道的答案,看向父亲,只见他宽心道:“这盘棋一定是心湖赢。”

        “哈哈!小姐赢了!小姐赢了!”众人开心欢呼,为小姐高兴——毕竟他们的地盘不能叫别家的人占了便宜。

        “都说是我赢了。”许心湖笑道,有几分骄傲地对着明总管道,“别说我欺负你,准备跳下去吧,明大总管!”

        “不,明总管不必跳了。”许老爷又道。

        “他输了不遵守约定就是耍赖,而且他自己答应的,爹你就不要袒护他了。”许心湖不明白,难道她亲爹要偏袒他?他难道好意思在这耍赖?

        “我不是袒护明总管,”许老爷道,“棋,心湖你是赢了;赌局,心湖你可是输了。”

        “我输了赌局?”许心湖当然不会相信,她毅然道,“赌局我当然赢!”

        “你可记得你们赌的是什么?”许老爷道。

        “二十手之内直取这盘棋呀。”许心湖可是真的胜了,当然要据理力争。

        “这就是了,”许老爷道,“你可知到现在多少手了?”

        “前后二十六手。”许心湖当然知道。

        “你可知现在局势如何?”

        “当然是一面倒向白子。”

        “心湖,那你可知你要多少手才能直取此局?”

        “我……”许心湖到现在已经完全混乱,道,“我不是已经逼他就范了吗?”

        “你错了,”许老爷道,“照现在发展,你至少还要到后盘二十手才能算是直取了此盘。”

        “啊?”她不解道,“为什么?”

        “明总管这盘棋是稳输无疑,但就现在形势,他还可以支撑到二十手后,你所谓的中盘直取已经不可能实现了,所以心湖,你赢了棋,输了赌局——你要遵守约定啊。”许老爷这才宽心,许夫人也面露和色,终于两件事都平安搞定,她也不用再头疼怎么给明总管解围了。

        哇……众人都看向这个“棋”貌不扬的男子,实在看不出,这点入门的功夫居然还可以支持到后盘才输……

        许心湖是一直在看着这盘棋的走势,虽然在许老爷与他对弈的这段时间里,她偶尔会忽然发现他走的某一步有些精彩,但确实是大多数落子都平凡无奇,甚至是只为守不为攻,而且有的棋虽然平凡,却阻挡了她可以进攻的机会,令她有时都觉得很怪……难道只守不攻的黑子是为了将这盘棋拖到后盘?……

        “心湖,你若不信,可以走走。”许老爷怕她不甘心,于是道。

        许心湖的棋都是许老爷教的,她也看出些端倪,感到进攻并不顺畅,而且将她的中盘计划圈套慢慢瓦解,还支持到现在的局势,黑子更是守住左路,要杀得他喊认输,的确不是十几手可以办到的了。没想到这零碎残棋就这么洋洋洒洒地阻住了她的野心,也阻住了她的赌局——

        “娘,”许心湖当着众人,缓缓道,“帮我收拾细软。”

        “心湖!你答应回去了?好好,娘这就去。”许夫人喜逐颜开,和许老爷互相笑看,然后呼唤各侍女随她而去。

        明总管扶桌台起身,身子令人感到又沉了些许,终于,他向许心湖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和回礼道:“少奶奶,明某甘拜下风。”

        “其实明总管啊,我认为你还是有点门路的,加以时日,将来必定可以胜过小女。”许老爷宽笑道,的确,他的女儿这次这么安然就平和回府,也要归功于他下的这盘臭棋。只是许老爷没有想到,许心湖这次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真的叫她娘去收拾东西回明家了。

        “你早该甘拜下风了,”许心湖转身看着他,认真地道,“我许心湖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老爷和少奶奶棋艺了得,明某只是献丑,”明总管又看着许心湖道,“少奶奶言出必行,大局为重,明某敬佩。”

        “没想到明大总管不仅棋艺‘精湛’,连拍马屁的功夫都如此‘了得’……”许心湖这句话的意思明摆着是说他臭棋一盘,奉承还这么不知所谓——她娇美精致的面容上浮现出一道如彩虹般美妙释然的微笑,双目看着对面的那个男子,幽风吹过,青丝欲远,眼神如此释然,似乎是重新认识了眼前的那个男子般——

        而眼前这个男子也在看着这美丽如仙女般的少女,看着她释然毫无恶意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那种只应天上有的飘然感和真诚令他也不由得释怀一笑——

        而那对面的一双大眼却略微露出惊色:这个男子释怀的一笑,淡定,飘然,远若幽冥,却又近在咫尺这么真实;幽风同样拂过他的发梢,一抹淡然,一抹醉人的弧线,面容俊雅若月,双眸澄澈若星,不带一丝杂质,不带一丝虚假——真诚,而且满是真诚。

        他的一笑也引得众在场少女们几欲晕倒,各个都陶醉在他的笑容里——他没有笑过的时候只是俊雅不凡,他笑了——笑的时候好醉人……

        许心湖开始明白她胜了的这盘棋,换来的是他胜的她的回府和她的尊重——她要承认,他不是那么坏——至少没有那个败家子那么坏。

        ——败家子?!

        一张邪气到极点的精致无比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立刻无比清醒。许心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眼前这个男子的笑容里有点失神,这才立刻回过头去头也不回转身走出亭子。

        她走后,他这也才注意到自己的面部变化,相反地,他先收起笑容,然后居然好象遇到什么难题般自己站在那里凝视棋盘——而旁边是一群仍然没有回过神来的少女们和一群作鸟兽散又带了点怒气的家丁们。

        许老爷慢慢走上前来,拍拍正不知在想什么的明总管,摆出一副非常认真求解的表情道:“明总管,你到底会不会下棋?”

        明总管转过头来看着许老爷,酝酿很久,这才开口道:“老爷错爱,明某真的只是入门。”说完告辞走人。

        留下许老爷满脸的疑问看着远去的明总管,自言自语道:“只是‘入门’?那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