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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3)



                                            一日采菱上宋姨太院里问安,闲谈时提起了少山和如月。宋姨太夸赞道:“这件事也算成人之美,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就懂得行善积德的道理。”

        “我哪有那份兴致,还不是陪着老爷凑趣罢了。”

        “少山和如月看上去挺般配的,”宋姨太说:“不知道在一起合不合的来。”

        “不清楚,谁有心思管他们的闲事。”采菱漠然答道,胸中隐隐刺痛,事实上几次想再去如月的新居打探消息,却恐招致非议,只得裹足不前。

        见她神容委顿,宋姨太改换了话题,说:“菱妹,最近你好象消瘦了许多。”

        “是吗,我倒没觉得。”采菱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虽然柔软如初,却已经失去了昔日的滑嫩。

        “老爷还常去你那里住么。”宋姨太说。

        采菱脸庞微红,轻轻摇头。自从替少山筹办婚事起,老爷似已习惯了独宿书房,一来便于及时处理公务,二来也避免屡屡沉沙折戟的狼狈,并不能成为采菱色衰爱弛的明证。同样地,采菱也从未因此而烦躁不安。

        但宋姨太有另外的想法,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物伤其类,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可究诘的表情,微喟着说:“男人总是喜新厌旧。不过,你算是够幸运的,至少曾讨得老爷欢心,不象倒霉的老六,进府十几年了,老爷从没有拿正眼瞧过她。”

        采菱心里明白,自己失魂落魄的样子引起她的误会,也不愿多作解释,却从宋姨太的议论之中感受到不少新的愁绪。

        “我知道你平时不同俗流,”宋姨太恳切地说:“不屑和老四她们一起打牌消遣,但在这样的大家庭里熬日子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抓紧时间生下一男半女,或者尽快找到一项适合自己的乐趣,否则孤苦伶仃的滋味够你受的……”

        说着,一个四五岁年纪的男孩子蹦蹦跳跳跑进屋子,正是宋姨太视若心肝的外孙润儿。胖嘟嘟的脸蛋白里透红,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乌黑闪亮,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如雪。

        看见一位盛装丽人坐在外婆旁边,润儿略显迟疑,站在门口**。

        “快过来,润儿,”宋姨太喜眉笑眼的说,一只手指着采菱。“叫姨婆。”

        “姨婆——”润儿稚气地喊了一声。

        采菱暗暗苦笑,如此的称呼仿佛使锦瑟年华骤然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却只能强忍失落的感觉,表现得分外亲热,笑眯眯地说:“润儿真乖。”

        其实,喜爱孩子是女人的天性。从初解风情开始,采菱就一直企盼着拥有自己的儿女,当然,最好是秉承少山的血脉。记得有一回两人并枕戏语,曾共同想象描述着子女的相貌,必定既有父亲的健硕,又不乏母亲的清秀,当时只觉得渺不可期,一笑了之。但经过深思远虑,如果挣脱了重重桎梏,美丽的意愿未尝不可实现。想到这里,采菱的心头一阵热血翻腾,越发坚定了破釜沉舟的信念,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断绝少山随遇而安的退路。

        润儿见年轻的姨婆满面痴迷,并没有发放礼物的意思,不免有点气馁,掉头走向屋外。恰巧一只大白猫从门边经过,便奋起一脚踢去,不料白猫的身子极其敏捷,猛然一蹿闪开,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门槛上,润儿“哎呦”叫着险些跌倒。

        如雪和莲子慌忙扶住润儿,宋姨太和采菱也赶上前仔细验视。润儿的脚趾并无大碍,一只八成新的鞋子却开了口子。

        “唉,”宋姨太抱怨着说:“这孩子也太顽皮了,整天乱踢乱跑,不知道糟踏了多少双鞋子。下月初就要给老爷拜寿,只怕都没有新鞋可换了……”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采菱的脑海里蓦然灵光闪现,说:“二姐,县城有一家叫做‘步云斋’的老字号鞋店,你听说过吗?”

        “没有。”

        “据说那里有不少小孩子穿的虎头鞋,做工精细,花样好看,怎么不叫少山替润儿买几双回来。”

        “可是……”宋姨太懵懂地说:“少山近来会去县城吗?”

        “怎么会不去,”采菱把握十足地说:“老爷做寿的时候要下帖、请戏班、采办酒席材料,恐怕去一趟还不行呢。”

        “是呀,”宋姨太眉目舒展,吩咐如雪道:“听见九姨太的话了吧,过一会儿取钱交给谭管家,让他上县里给润儿买几双漂亮耐穿的鞋子。”

        采菱将机就计,回去的路上告诉莲子,说自己的胭脂头粉即将用尽,让她到如月家里托少山购买,顺便打听一下谭管家进县城的详细日程。

        片刻后莲子归来禀报,说谭少山后天动身,大概需要三日光景。采菱沉吟不语,牢记在心。等到少山返乡的日子,早早地派莲子在内宅门口守望,不待风尘仆仆的谭少山盥洗更衣,就请他即刻前往采菱的院里复命。

        谭少山原以为采菱满腹牢骚,免不了一场口沫横飞的责难。然而身临其境,却发现她的神情异常恬适。

        “一路辛苦了吧。”采菱婉言道乏,悠闲自得地喝着茶水。

        “还好,”谭少山说,毕恭毕敬将一兜胭脂头油之类放在桌上。“太太,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

        采菱看也不看,眼睛只盯着谭少山身后的另一个蓝布包裹,象是很好奇地问:“你背着的是什么呀?”

        “噢,是给润少爷买的几双鞋子。”

        “我看看可以吗。”采菱柔声说。

        谭少山自然不敢回绝,解下包裹双手呈上。其中共有八双虎头鞋,图案美观,布料考究,颜色略有区分。采菱细细把玩,啧啧赞叹,显得兴致盎然。

        忘乎所以的神态令谭少山倍感蹊跷,呆立了半晌搭讪着说:“那盆文竹长得还好吧。”

        “也不知摆在窗外多少天了,谁还顾得上它的死活。”采菱淡淡地说,依然爱不释手地摩挲着一只鞋子。

        谭少山似乎领会了言外之意,面含愧色低下了头。又过了一盏茶的辰光,采菱如梦方醒般地惊呼:“嗨,我真糊涂,这几天谭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我怎么敢耽误你的功夫。”说着急匆匆把鞋子重新塞入包裹,示意茫无头绪的少山退下。

        谭少山的确忙得焦头烂额,老爷的生日临近,有无数大小事务需要铺谋筹划。虽然府内有不少婢仆可供差遣,他却唯恐旁人轻渎简慢,不论是整备酒水筵席,置办彩灯香烛,或是打扫厢房庭院,款待远来贺客,无不尽忠竭力,事必躬亲。并且和上一次建造戏园不同,即使有许多唾手可得的利薮也分毫不取,倒不是因为忽然变得廉洁方正,而是由于和采菱之间的隐情纠缠不清,希望通过自己的任劳任怨弥补内心对老爷的歉疚。不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问题出在润儿的鞋子上面。老爷寿辰当天,宋姨太教人将外孙打扮得焕然一新,熨贴合身的宁绸小马褂,配上一顶嵌宝石的瓜皮帽,又专门挑了一双大红色的虎头鞋衬托喜庆。谁知刚刚套在脚上,润儿就发出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众人皆大惊失色,急忙脱下鞋子察看,才发现有半根细小的绣花针插于其间。幸而刺入皮肤不深,却也流了不少血,雪白的袜子殷红一片。宋姨太心疼得直掉眼泪,一面搂紧润儿哄劝,一面命人速请大夫。

        大夫未到,消息先传至老爷耳里,慌慌张张地赶来探视,看见哭得死去活来的润儿,也不禁触目伤怀。纠察详情,知道鞋子由少山代买,立刻火冒三丈,虽然明白他不至于蓄意使诈,却也难逃浮漂轻率的罪责。于是传来少山大加申斥,盛怒之下狠狠地掴了他两记耳光。

        直挺挺跪在宋姨太的院子里,谭少山承受着颜面扫地的沮丧,纵然满腹冤屈,也不敢公开心中的疑虑。他几乎可以肯定,绣花针是采菱偷偷放进鞋里的,其用意不言而喻。谭少山认识到,搪塞拖延的办法已经无法应付采菱的偏执倔强,但一时又想不起更加有效的措施,不由得忧心如捣,进退失据。耳边聆听着老爷的咆哮喝骂,眼前却不断涌现出采菱赛雪欺霜的冷笑,焦躁烦乱的感觉排山倒海般地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