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我上了他的当。人在年纪小的时候,总是那么傻的。随后我又在公证人家里做女佣了,他又诱惑了我,并且带了我到勒阿弗尔那地方一间屋子里。不久他简直不再来了;我过了三天没有东西吃的日子,后来找不着工作,我就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来坐酒店了。我因此也看见了几处地方,我!唉!几处脏地方!卢昂,埃勿勒,里勒,鄱尔它,贝尔比尼央,尼斯,随后马赛,直至现在!"

            她的眼泪和鼻涕都出来,润湿了她的腮帮子,流到了她的嘴里。

            她接着说:

            "从前,我以为你也死了,你!我可怜的绥来司丹。"

            他说:

            "我先头简直没有认得出是你,我。你从前是那么矮小,现在,这么强健!但是你怎么没有认得出是我,你?"她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

            "我看见的男人太多了,以至于他们在我眼睛里仿佛全是一样的!"

            他始终睁大着眼睛盯住她的瞳孔,受到了一种羞惭的情绪拘束,并且这情绪强烈得使他如同挨着打的孩子一样老是想叫唤。他仍旧抱着她骑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抚着她的脊梁,这时候他终于从注视里认识了她,认识了他这个妹子--从前他在各处海面上飘荡的时候,她正和那三个由她送终的人留在家乡。于是,突然用他那双粗而且大的海员大巴掌抱住这个重新寻着了的脑袋瓜,像我们吻着亲骨肉一般开始吻着她了。随后,一阵呜咽的动作,一阵男人们的强烈呜咽动作,长得如同波涛一样的,简直就像一阵大醉中干噎一般升到了他的喉管里。

            他吃着嘴说:

            "你在这儿,原来你就在这儿呀,弗朗琐斯,我的小弗朗琐斯……"

            随后,他突然站起来,开始用一道震耳的声音狂吼着,一面举起拳头很沉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使得那些震翻了的小玻璃杯子都打碎了。随后他走了三四步,左右晃着,伸长两只胳膊,扑倒在地下了。末了他在地下打滚了,一面嚷着,一面用四肢打着地面,并且一面发出好些像是临终干喘的怕人的呻吟。

            所有他那些同伴都瞧着他大笑。

            "他不过是喝醉了,"有一个说。

            "应当教他睡,"另一个说,"倘若他出街,有人马上会把他送到监牢里。"

            这时候,因为他身上还有零钱,老板娘就给了他一个铺位,于是他那些醉得连自己都立不稳的同伴们,从那条窄小的扶梯上面,举起他一直送到那个刚刚接待了他的妇人的卧房里,而那个妇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靠着那张给他们做过犯罪现场的卧榻旁边,一直陪着他哭到天亮。

        □  作者:莫泊桑

        在树林里

            莫泊桑的小说也擅长男欢女爱的描写,《在树林里》以幽默、诙谐的笔调、描写了一对老人以独特的方式追求和表达爱情的故事。

            乡长正想坐到餐桌旁吃午饭,忽然有人来报告,说是农田巡查员抓到两个人,正等在乡长办公室里听候发落。乡长匆匆赶去,只见农田巡查员霍希多尔老人面容严肃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对年纪已经不轻的城里男女,俨然像看守着两只猎物。

            那男的是个红鼻子白头发的胖老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与之相反,那女的却容光焕发,虽则已是个早已发福的老太太,然而浑身上下衣裙崭新,打扮得犹如星期天准备出门作客,并正以挑衅的目光注视着抓住他们俩的政权机构代表。

            乡长问道:

            "出了什么事,霍希多尔老人家?"

            农田巡查员报告事情的经过。

            今天早晨,他按照惯常的时间从康比欧树林巡逻到阿尔让多叶的边界。田野上天气晴朗,庄稼长势可喜,毫无异常情况。可是,正在葡萄园里整枝的年轻人布雷德尔忽然对他喊道:

            "哈咿,霍希多尔老爷爷,你到树林边第一个矮树丛那儿看看吧!你准会看到一对正在调情的小鸽子,不过他俩的年龄加起来准有一百多岁了。

            他循着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才钻进茂密的树丛,就听到一对男女的说话和喘息声。他马上想到,今天准能当场抓获一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

            于是,他趴下身躯葡匐前进,活像去抓偷放套圈的偷猎者。果然,正当这对男女在发泄天性的时刻被双双抓住了。--事情就是这样。

            惊讶的乡长打量这对违法者。那男的看上去已是个花甲之人,而那女人至少也有55岁了。

            他开始审问,先问那个男的。回答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你的姓名?"

            "尼古拉·博文。"

            "职业?"

            小商人,巴黎,殉难者街。"

            "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

            "……??……"小商人沉默不语,低头望着他肥大的肚子,两只手平贴在大腿上,一时羞于回答。

            乡长只得又问道:

            "对乡政府农田巡查员所说的情况,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全都承认?"

            "是的。"

            "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没有。"

            "那么我再问你,你是在哪里和你的同案犯勾搭上的?"

            "不,不是同案犯,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是的。"

            "那么……那么,在巴黎你们不住在一起吗?"

            "我们住在一起。"

            "住--在--

            一起,那么……你们这时候在露天里干那种勾当,准是发疯了,彻头彻尾发疯了,我亲爱的先生!"

            看来小商人羞愧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呐呐说道:"是她要我这样做的!我跟她说过,这是件最不光彩的蠢事。可是,可是,当一个女人的头脑里转出一种什么念头来……你是明白人……她就再也不肯改变主意……"乡长有点高卢人的诙谐,揶揄着笑道:

            "可是,对你来说,既然不能改变她的主意,那么还是让她光在脑子里空想想为好,你也就不会被扣押在这这里了,不是吗?"

            这样一说撩起了博文先生的火气,他气呼呼对妻子的斥责道:

            "你看,你的诗情画意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如今落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我们这一大把年纪还要为妨害风化罪而上法庭!随之而来的是不得不将商店关门,不得不把家搬迁到别处去住。否则今后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博文太太转过身来,看也不看她丈夫一眼,神态自若,全无羞愧之色,嘴唇一动就呱呱呱地讲开了:

            "乡长先生,我的上帝!我明白,我们是多么可笑。不过,请允许我像一个律师那样--说得更恰当一些,实际上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为自己辩护,希望你发发善心放我们回家算了,免得追究法律责任而给我们带来莫大的羞辱。说来话长,很久以前,当我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在这个村庄里认识了博文先生。他是一家小商品店铺的伙计。我是一家服装店的营业员。一切往事我记清清楚楚,就像昨天才发生的那样。星期天我常和一个女友到这里玩。她名叫露丝·雷维克。我和她一起住在比加香街。露丝有一个漂亮的男朋友叫西蒙,而我却没有男朋友。他们常常带我一起到这里来。有一个周末露丝的男友笑着对我说,下一次他要带一个朋友来。我明白他那善意的弦外之意。我故意回答说:'大可不必,我会自己照料自己的。'不久,我们在火车上碰到了博文先生。当时他长得很帅,一点不像这今天这副模样。可是,当时我并不因此而迁就他,以后也从来没有迁就过他。

            "我们到了贝松。那天天气特别好。那是一种令人心醉、令人神往的天气。碰到这种好天气,就是到了今天仍会使我象从前一样地愚蠢,愚蠢到可怜巴巴。一旦我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就会头脑发昏。一望无际的绿野里和风如拂,鸟声啾啾,麦浪滚滚,飞燕穿柳,青草芳香,还有罂粟花、白菊花--

            别提了,这一切怎不使我发狂!好比本来滴酒不沾的姑娘,如今喝下了整瓶香槟。

            "那天的天气实在太美了,风和日暖,万里无云。如果两个人彼此对瞅一眼,从对方的眼睛可以窥探到内心的一切,就是透口气也是对方心田的氤氲。露丝和西蒙每隔几分钟就要接吻一次。他们这样亲热,我深受感染。然而我们很自重,博文先生和我坐在他们背后,却彼此没有一句话。初次相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年轻男子拘谨得很。我看到他一副尴尬相,觉得很有趣。后来我和他一起来到小树林中。那里很清凉,有如凉水冲浴一般。我们默默地坐在草地上。露丝和西蒙取笑我,因为我的表情太一本正经了。接着他俩又一次接吻,尽情心意,旁若无人;情话绵绵,如胶似漆,最后她俩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径自钻进了绿丛深处,请想象一下,我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青年对坐着,脸上是呆板的表情。他们俩一走开,我就陷入慌乱之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始说话。我问他是干什么的。正如我前面已经讲过的,他说是小商品店铺的伙计。这样我们才闲谈开了。不料,这一来倒壮了他的胆,涎着脸要求这,要求那;但都被我严辞拒绝了--这对不对,博文先生?"

            博文先生一双失神眼睛凝视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答。她继续说道:

            "当他觉察到我是个自重的女子,这个年轻的男子开始以正派人的面貌,以正派的方式向我求爱了。从那天起,他每逢星期天必到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