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丢落去;又把禅杖也撺落去;却把身望下只一滚,骨碌碌直滚到山脚边,并无伤损,跳将起来,寻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禅杖,拽开脚步,取路便走。
再说李忠、周通,下到山边,正迎着那数一个人,各有器械。
李忠周通,挺着枪,小喽罗呐着喊,抢向前来,喝道:"兀那客人,会事的留下买路钱!"
那客人内有一个便捻着朴刀来斩李忠,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斩了十馀合,不分胜负,周通大怒,赶向前来,喝一声,众小喽罗一齐都上,那伙客人抵当不住,转身便走,有那走得迟的,尽被搠死七八个,劫了车子才和着凯歌,慢慢地上山来;到得寨里打一看时,只见两个小喽罗捆做一块在亭柱边,桌子上金银酒器都不见了。
周通解了小喽罗,问其备细:"鲁智深那里去了?"
小喽罗说道:"把我两个打翻捆缚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去了。"
周通道:"这贼秃不是好人!倒着了那厮手脚!却从那里去了?"
团团寻踪迹到后山,见一带荒草平平地都滚倒了。
周道看了便道:"这秃驴倒是个老贼!这险峻山冈,从这里滚了下去!"
李忠道:"我们赶上去问他讨,也羞那厮一场!"
周通道:"罢,罢!贼去了关门,那里去赶?便赶得着时,也问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来,我和你又敌他不过,后来倒难厮见了;不如罢手,后来倒好相见。我们且自把车子上包裹打开,将金银段匹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提一分,一分赏了众小喽罗。"
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我的这一分都与了你。"
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计较。"
看官牢记话头∶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打劫。
再说鲁智深离了桃花山,放开脚步,从早晨走到午后,约莫走了五六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路上又没个打火处,寻思:"早起只顾贪走,不曾吃得些东西,却投那里去好?"东观西望,猛然听得远远地铃铎之声。
鲁智深听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宫观∶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酒家且寻去那里投奔。"
不是鲁智深投那个去处,有分教∶半日里送了十馀条性命生灵;一把火烧了有名的灵山古迹。
直教∶黄金殿上生红焰,碧玉堂前起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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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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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九纹龙翦径赤松林 鲁智深火烧瓦官寺
话说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瓦罐之寺。"
又行不得四五十步,过座石桥,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入得山门里,仔细看来,虽是大刹,好生崩损。入得寺来,便投知客寮去。
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
智深寻思道:"这个大寺如何败落得恁地?"
直入方丈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过往僧人来投斋。"
叫了半日,没一个答应。
必到香积厨下看时锅也没了,灶头都塌了。
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监斋使者面前,提了禅杖,到处寻去;寻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和尚坐地,一个个面黄肌瘦。
智深喝一声道:"你们这和尚好没道理!由洒家叫唤,没一个应!"
那和尚摇手道:"不要高声!"
智深道:"俺是过往僧人,讨顿饭吃,有甚利害?"
老和尚道:"我们三日不曾有饭落肚,那里讨饭与你吃?"
智深道:"俺是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胡乱请酒家吃半碗。"
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处来的,我们合当斋你;争奈我寺中僧众走散,并无一粒斋粮。老僧等端的饿了三日!"
智深道:"胡说!这等一个大去处,不信没斋粮?"
老和尚道:"我这里是个非细去处;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个云游和引着一个道人来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没的都毁坏了。他两个无所不为,把众僧赶出去了。我几个老的走不动,只得在这里过,因此没饭吃。"
智深道:"胡说!量他一个和尚,一个道人,做得甚么事?却不去官府告他?"
老和尚道:"师父,你不知;这里衙门又远,便是官军也禁不得的。他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杀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后面一个去处安身。"
智深道:"这两个唤做甚么?"
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号道成,绰号生铁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绰号飞天夜叉。这两个那里似个出家人,只是绿林中强贼一般,把这出家影占身体!"
智深正问间,猛闻得一阵香来。
智深提了禅杖,踅过后面打一看时,见一个土灶,盖着一个草盖,气腾腾透将进来。
智深揭起看时,煮着锅粟米粥。
智深骂道:"你这几个老和尚没道理!只说三日没饭吃,如今见煮一锅粥。出家人何故说谎?"那几个老和尚被智深寻出粥来;只得叫苦,把碗,碟,钵头,杓子,水桶,都抢过了。
智深肚饥,没奈何;见了粥,要吃;没做道理处,只见灶边破漆春台只有些灰尘在上面,智深见了,"人急智生:"便把禅杖倚了,就灶边拾把草,把春台揩抹了灰尘;双手把锅掇起来,把粥望替台只一倾。那几个老和尚都来抢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智深却把手来捧那粥吃。才吃几口,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没饭吃!却才去那里抄化得这这些粟米,胡乱熬些粥吃,你又吃我们的!"
智深吃了五七口,听得了这话,便撇了不吃。
只听得外面有人嘲歌。
智深洗了手,提了禅杖,出来看时;破壁子里望见一个道人,头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杂色条,脚穿麻鞋,挑着一担儿,一头是一个竹篮儿,里面露出鱼尾,并荷叶托着些肉;一头担着一瓶酒,也是荷叶盖着。
口里嘲歌着,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
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恓!
那几个老和尚赶出来,摇着手,悄悄地指与智深,道:"这个道人便是飞天夜叉邱小乙!"
智深见指说了,便提着禅杖,随后跟去。
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后面跟去,只顾走入方丈后墙里去。
智深随即跟到里面看时,见绿槐树下放着一条桌子,铺着些盘馔,三个盏子,三双筷子。
当中坐着一个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脸似墨装,褡的一身横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来。
边厢坐着一个年幼妇人。
那道人把竹篮放下来,也来坐地。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惊,跳起身来便道:"请师兄坐,同吃一盏。"智深提着禅杖道:"你这个如何把寺来废了!"
那和尚便道:"师兄请坐。听小僧"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
那和尚道:在先沿海寺十分好个去,田庄又广,僧众极多,只被廊下那几个老和尚吃酒撒泼,将钱养女,长老禁约他们不得,又把长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来都废了,僧众尽皆走散,田土已都卖了。小僧却和这个道人新来住,持此间,正欲要整理山门,修盖殿宇。"
智深道:"这妇人是谁?却在这里吃酒!"那和尚道:"师兄容禀∶这个娘子,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儿。在先他的父亲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狈,家间人口都没了,丈夫又患了病,因来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之面,取酒相待,别无他意。师兄休听那几个老畜生说!"
智深听了他这篇话,又见他如此小心,便道:"叵耐几个老僧戏弄酒家!"
提了禅杖,再回香积厨来。
这几个老僧方才吃些粥。
正在那里看见智深忿忿的出来,指着老和尚,道:"原来是你这几个坏了常住,犹自在俺面前说谎!"
老和尚们一齐都道:"师兄休听他说,见今养一个妇女在那里。着他恰才见你有戒刀,禅杖,他无器械,不敢与你相争。你若不信时,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地。师兄,你自寻思∶他们吃酒吃肉,我们粥也没的吃,恰才还只怕师兄吃了。"智深道:"说得也是。"
倒提了禅杖,再往方丈后来,见那角门却早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