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
林冲道:"三位头领容覆∶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大官人面皮,径投大寨入伙。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以一死向前,并无谄佞,实为平生之幸,不为银两赍发而来。乞头领照察。"
王伦道:"我这里是个小去处,如何安着得你?休怪,休怪。"
朱贵见了便谏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近村远镇可以去借;山场水泊,木植广有,便要盖千间房屋却也无妨。这位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如何教他别处去?抑且柴大官人自来与山上有恩,日后得知不纳此人,须不好看。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来出气力。"
杜迁道:"山寨中那争他一个。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时见怪。显的我们忘恩背义;日前多曾亏了他,今日荐个人来,便恁推却,发付他去!"
宋万也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见得我们无义气,使江湖上好汉见笑。"
王伦道:"兄弟们不知。他在沧洲虽是犯了迷天大罪,今日上山,却不佑心腹。倘或来看虚实,如之奈何?"
林冲道:"小人一身犯了死罪,因此来投入伙,何故相疑?"
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心入伙,把一个投名状来。"
林冲便道:"小人颇识几字。"
乞纸笔来便写。
朱贵笑道:"教头,你错了。但凡好汉们入伙,须要纳投名状。是教你下山去杀得一个人,将头献纳,他便无疑心;这个便请之"投名状"。"
林冲道:"这事也不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怕没人过。"
王伦道:"与你三日限。若二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时,只得休怪。"
林冲应承了。
当夜席散,朱贵相别下山,自去守店。
林冲到晚取了刀仗,行李,小喽罗引去客房内歇了一夜。
次日早起来,吃些茶饭,带了腰刀,提了衮刀,叫一个小喽罗领路下山;把船渡过去,在僻静小路上等候客人过往。
从朝至暮,等了一日,并无一个孤单客人经过。
林冲闷闷不已,和小喽罗再过渡来,回到山寨中。
王伦问道:"投名状何在?"
林冲答道:"今日并无一个过往,以此不曾取得。"
王伦道:"你明日若无投名状时,也难在这里了。"
林冲再不敢答应,心内自己不乐;来到房中讨些饭吃了,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和小喽罗吃了早饭,拿了衮刀又下山来。
小喽罗道:"俺们今日投南山路去等。"
两个过渡,来到林子里等候,并不见一个客人过往。
伏到午牌时候,一伙客人,约有三百余人,结踪而过,林冲又不敢动手,看他过去。
又等了一歇,看看天色晚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过。
林冲对小喽罗道:"我恁地晦气!等了两日,不见一个孤单客人过往,如何是好?"
小喽罗道:"哥哥且宽心;明日还有一日限,我和哥哥去东山路上等候。"
当晚依旧渡回。
王伦说道:"今日投名状如何?"
林冲一敢答应,只叹了一口气。
王伦笑道:"想是今日又没了?我说与你三日限,今已两日了。若明日再无,不必相见了,便请那步下山投别处去。"
林冲回到房中,端的是心内好闷,仰天长叹道:"不想我今日被高俅那贼陷害流落到此,天地也不容我,直如此命蹇时乖!"
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讨饭食吃了,把拴那包里撇在房中,跨了腰刀,提了衮刀,又和小喽罗下山过渡投东山路上来。
林冲道:"我今日若还取不得投名状时,只得去别处安身立命!"
两个来到山下东路林子里潜伏等候。
看看日头中了,又没一个人来。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
林冲提着朴力,对小喽罗道:"眼见得又不济事了!不如趁早,天色未晚,取了行李,只得往别处去寻个所在!"
小校用手指:"好了!兀的不是一个人来?"
林冲看时,叫声"惭愧!"
只见那个人远远在山坡下望见行来。
待他来得较近,林冲把朴刀杆翦了一下,蓦地跳将出来。
那汉子见了林冲,叫声"阿也!"
撇了担子,转身便走。
林冲赶得去,那里赶得上;那汉子闪过山坡去了。
林冲道:"你看我命苦么?来了三日,甫能等得一个人来,又吃他走了!"
小校道:"虽然不杀得人,这一担财帛可以抵当。"
林冲道:"你先挑了上山去,我再等一等。"
小喽罗先把担儿挑出林去,只见山坡下转出一个大汉来。
林冲见了,说道:"天赐其便!"
只见那人挺着朴刀,大叫如雷,喝道:"泼贼!杀不尽的强徒!将俺行李那里去!洒家正要捉你这厮们,倒来拔虎须!"
飞也似踊跃将来。
林冲见他来得势猛,也使步迎他。
不是这个人来斗林冲,有分教∶梁山泊内,添几个弄风白额大虫;水浒寨中,辏几支跳涧金晴猛兽。
毕竟来与林冲斗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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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耐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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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梁山泊林冲落草 汴京城杨志卖刀
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着一把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纵;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着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着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
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着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
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
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
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两个又斗了十数合。
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
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
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白衣秀士王伦和杜迁,宋万,并许多小喽罗。
走下山来,将船渡过了河,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么没!这个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你却是谁?愿通姓名。"
那汉道:"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着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
王伦道:"你莫是绰"青面兽"的?"
杨志道:"洒家便是。"
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纳还行李,如何?"
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
王伦道:"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
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河,上山寨来。
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
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
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
都坐定了。
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不在话下。
卑休絮烦。
酒至数杯,王伦心里想道:"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
因指着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上东京勾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