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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马车刚刚冲上坡,左边的马着了一箭,负痛一跳,车子一歪,摔下一件物事来,骨碌碌滚到道边的深沟里。听得车里一声撕心的惊喊“儿啊……”,那马车直冲入子午谷里。

            子午谷口有官军驻守,那四骑马齐齐停下,其中一名黑衣人沉声道:“三位贤弟,上次谷中突袭得手,今天恐怕要惊动官军,穷寇就莫追了。我看从车里摔下的象一个小孩,应是逆党贼子,我们除了小逆子,也算一大功劳。”

            那三位应声道:“二哥所言极是。只是这沟里草长,须分头寻找。”四人下马各持长剑从三面向沟里打草寻找。只听草中一阵轻响,为首的黑衣人发一声啸,扑将过去,“叮”的一声,草中伸出一支剑,将那黑衣人的长剑格开,一团灰影随之而起。

            唐宁远远的伏在草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见草中站起一位道人,年纪四十开外,头扎三髻,颔下留一绺胡须,右手执剑,左手抱着的小孩看样子已昏厥过去。

            那道人左右一瞥,已见被四人围定,淡淡一笑道:“你们四人,是哪门哪派的无名鼠辈,居然甘心为权阉作走狗。今日遇见老道,还不快滚。”

            那为首的黑衣人眼珠一转,收剑回鞘,拱手作礼道:“终南前辈误会了,我们弟兄四人只是村中王员外家的护院,这个小孩是我们王员外的小女,刚在路边玩耍,却被车上人抱去,所以才追上来。”边讲边移前半步。

            唐宁离得四五丈远近,这些话听得清楚,这村里根本没有甚么王员外,那黑衣人分明说谎。唐宁虽幼,也知道做人要以诚实为本,听那黑衣人说谎,打心里厌恶。

            那道人也冷笑道:“老道活了四十几年,从没听过这样的鬼话。若真象你所讲,又怎会在急着追人之时黑衣蒙面,打扮一番?那辆车里分明是韦大人的家眷。你既然认识我老道,便不会是什么护院。”

            那黑衣人心中一颤,反更挺胸跨前一步大声道:“前辈只是远远看见,便一口咬定,岂不是欺压晚辈么?那辆车里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这小孩分明是我们王员外家小姐,她有颗痣长在左耳。”

            那道人不觉低头一看,才一低头兀自警觉,急抬眼见三道乌光袭来,一道奔胸口,却有两道是奔着那小孩,同时背后三支长剑已到,分攻背心和左右三处大穴。若论那道人的武功对付这等突袭本不在话下,只是抱了一个小孩,颇为不便,那黑衣人用心阴毒,三支暗器倒有两支是打向小孩。那道人避开了三支暗器,右腿却着了一剑,伤口黑色,原来那黑衣人连剑上也喂了毒。

            为首的黑衣人见一击得手,顿时大振,拔剑助攻,高声道:“三位贤弟,今日结果了贼道,便是天大的功劳。”四人团团围定那道人,轮番攻击,叮叮当当尽是长剑相交之声。

            不消一刻,只听一声清啸,剑声顿止。唐宁悄悄再抬起头,见那道人浑身带血,手中剑尖犹在滴血,身边倒下了两个黑衣人。距离两丈开外,为首的黑衣人右耳被削去,半边脑袋全是血,手中剑已被击飞,止扣定三支暗器,另一名黑衣人腰部中剑,伤势极重,两人相互搀定与那道人对峙,一步一步退上坡去,骑马逃走。

            那道人见两人逃走,也慢慢坐下,将手中的孩子放下,取药敷好腿上伤口,重新站起将剑挑开黑衣人的面罩,摇摇头显见不认识,回头抱起小孩吃力地向东走出沟来。

            唐宁一直爬在草中一动不敢动,这时见那道人向这边越走越近,吓得扭身便跑,才跑出一截,听得哇的一声哭,不觉停下步来,回头看是道人怀中的小孩哭出声来。唐宁望见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头顶两只小辫已散,白衣上沾满血迹,两眼是泪,看着道人才哭出一声便不敢再哭,只低声抽泣。

            唐宁看着那女孩,也不跑了,远远的站定。

            那道人招招手道:“娃娃,你过来。”

            唐宁迟疑着走近,离了一丈远不敢再靠近,向道人问:“大伯伯,小妹妹没有受伤吧?”那女孩见走来的是一个小男孩,脸上还粘了一大片土,不由得收住了哭,嫣然一笑。

            那道人问:“娃娃,你是这村子里的么?”

            唐宁一撅嘴:“我不叫娃娃,我叫唐宁。我家就在那里。”向东面家里一指。

            那道人道:“好,我不叫你娃娃。唐宁,方才的事你全看见了?”唐宁道:“大伯伯真是英雄,你一个人打败了他们四个人,还救了小妹妹。”

            那道人喟然道:“惭愧,惭愧,上了四个鼠辈的当。”那女孩还小,听不大懂,抬头问道:“大伯伯,哪里有老鼠呀?”

            那道人一笑道:“方才不是有四只大黑老鼠么?”唐宁与那女孩都嘻嘻笑起来,那女孩下地来,伸出小手拉住唐宁道:“小哥哥,你和不和我一起玩?”唐宁看她笑出两个小酒窝,十分可爱,也拉住她的小手。

            那道人道:“唐宁,今天的事你要保密,不能对人讲,不然会大祸临头,你懂么?”

            唐宁点头道:“大伯伯,我一定不讲,对爹爹也不讲。”

            那道人点头道:“这就对了,你快回家吧。这伙人可不会就此罢手的,知道老道受伤,一定会追来,我得趁早上山。”

            唐宁点点头,对小女孩道:“小妹妹,我走了。”那小女孩扬扬小手道:“小哥哥,以后你会来找我玩么?”

            唐宁待要回家,远远的听见有马嘶之声。那道人中了毒,还带着一个小孩子,由不得脸上变色,唐宁虽小,也明白事态严重,带那道人藏身到这个山洞里。

            时隔多年,唐宁又遇见了江湖人物,血腥厮杀。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待到唐宁回洞,那人已然醒来,见了唐宁挣扎着便要起来。唐宁连忙制止,取一些清水喂他饮下,那人已能开口说话,谢过唐宁救命之恩。唐宁淡淡一笑,问起他来长安的因由。

            原来那人名字唤作殷宜,乃是川东柳家寨的一个小头领。这柳家寨是川东一带最大的山寨,啸聚山林,专门劫夺过路客商的财物,当地官府也不大敢惹。十几日前有一位白衣剑客前来投书,便是长安剑宫的信使,说道本月十二在骊山脚下举行江湖结盟比武大会,推选五名天下江湖高手中武功卓著﹑品德高尚者作为东南西北中五方盟主,处置江湖恩怨大小事宜,以避免江湖各门派相互争斗仇杀。

            唐宁拍手赞道:“江湖上各门各派恩怨纷杂,一直相互争斗不休,这样的主意实在不错。”

            殷宜哼了一声道:“江湖上从没得啥子个盟主,长安剑宫偏偏要作这出头的椽子。江湖门派拼拼杀杀,结怨太深,就为了一个盟主一句话,大家便有仇不报了?推选,推选,品德高尚有屁用,还不是要靠手头上比个高下,刀剑又不生眼珠子,嘿嘿。”

            此人言语粗鄙,唐宁本就不喜,听了这番言语,更是心道:“柳家寨本来就是鱼蛇混杂之地,此人也非善类,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与他多言,道:“你那大当家的不听你的劝告,只落得身首异处。”

            殷宜略吃一惊,随即叹道:“众兄弟都死了,他也逃不得出去。唉,路上我劝他啥子他也听不得进,一心想出人头地,谁知还没到骊山,就全军覆没了。江湖上再不得有柳家寨大当家巴震天这个字号了,哈哈,报应啊报应。”

            唐宁道:“那么你今后准备做什么呢?”

            殷宜道:“我幸得公子救下,捡回一条命来,今后还是安分守己,作个普通百姓算喽。”

            唐宁点头道:“如此也是甚好。这里清水与食物具备,你就在此安心养伤吧。在下便要告辞了。”说罢起身出洞,脚下便奔终南山南五台而来。

            终南山横亘关中,绵延千里,峰头少说也有数千,长安附近终南山中无非子午峪、太峪、汤峪、大峪几处山谷通路,子午峪最长,唐宁也进谷不下十次,翻过分水岭亦无所获,三月间曾入太峪翠华山中,也无所得。

            不觉走进山中来,但见沟深林茂,白石碧水,甚是清净,只是除却几处禅院再无人家,直至午时上得山顶五佛殿来,四面望去,只有东面山中似有几处人家。

            唐宁便向东来,一路下山,竟无道路,好容易分荆棘,寻出一条羊肠小道下到沟里,竟是到了太峪,三月间曾寻过的。唐宁犹存了几分指望,找几个村民打探左近有无隐居之人,得到的依旧只是失望。唐宁无奈下山,走出里许,右面山坡上有伐木之声,仔细看时,一位樵夫正临溪伐木。

            唐宁猛然想起幼时父亲曾教过的诗,那是王维的《终南山》,其中有一句作:欲投人宿处,隔水问樵夫。心道:“樵夫自然是山中最熟悉地理之人,我数月奔忙,竟想不起此节,真是愚蠢得可以。”忙上得山坡来,向那樵夫打礼问好。

            那樵夫日常劳作,十分粗壮,面孔黝黑,似是烧炭之人,听了唐宁询问隐士,笑道:“自古这终南山多的便是隐士,不知小哥寻的是哪一种?”唐宁奇道:“隐士还分种类么?愿闻其详。”

            樵夫道:“若是在朝为官,勤于政务,便在山中修一别墅,偶有疲乏之感,便到别墅清净休养几日,称为官隐;若是一朝失了权势,心灰意冷或是暂避风头、养光晦韬,称为退隐;若是有些声名,还不算大,便住在山中,朝廷请去做官不肯,再三请来,名声大增,一旦朝廷以高官厚禄相邀,立即欣然前往,称为进隐;若是求仙访道,烧丹炼药,称为道隐;若是遭仇家追杀,无处逃避,只好进山的,称为避隐;若是明白了天地变化、万物死生的道理,对红尘名利看破了,那叫做真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