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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钟洵看姜简顶着淡然宁静的脸庞,  诉说着本该被称之为恨的情绪,倾身抱着他,手掌在他脑后轻轻柔柔顺着他的头发。
  他想不通,姜繁分明没比姜简大多少岁,  怎么狠心下得去那种毒手?
  作恶之人一朝行凶,  消失得毫无踪迹,  他的姜简却要用这漫长的二十多年去治愈他的心理阴影。
  怕冷、体弱,  因为讨厌呼吸不畅的感受,所以极度抗拒长跑和各种运动,  还有他最初从被接到电子城时就出现的洁癖症状,睡眠时蜷缩的姿态和不安稳的神情……
  这一切都从那个没能善终的午后小憩开始。
  “我不知道那些资料他们是否付诸实践,  但我应该是正常的。”姜简靠在钟洵胸膛上,声音闷闷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  我从沈局那里拿到这些资料后专程去找养父,  他说,我曾做过检测。”
  钟洵想起自己回溯过姜简的这二十多年,  自从贺悯之收养他之后,定期体检总是没有少。不过,  在姜简的主视角听他和养父的对话仿佛全程打哑谜,  他不得不承认,在回溯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听懂。
  “说实话,  我光顾着看你不要命地工作了,  心疼都来不及。”
  钟洵小声狡辩,  说着把姜简又搂紧了一点。
  “那我长话短说复盘一下我这边的情况。”姜简轻轻勾起嘴角,  任由钟洵恣意妄为,  “只说一遍,  不许抬杠。”
  钟洵:“……”
  他看上去很像ETC吗?
  “你失踪以后,我从沈局那里要来了姜繁出没的所有视频和资料,把他出现的时间、地点、有存档的监控、以及他露面时间前后异调科收录的卷宗都进行了整合,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时间上看并没有发现规律,大面积筛查过监控录像,进行过面部识别对比,发现他出没的地点都是人口结构复杂,治安相对混乱的地方,但不同省市的医院及其周边确实都是他高频出没的场所。”
  说到这里,姜简忽然停下。
  他想起了前几次节目的见闻,无论是黄唯唯和林棠,他们都曾见过姜繁,那个所谓和他长得很像的“灰褂男人”。
  “我们为他接触过的人群进行画像,基本上都是家庭构成简单、生活失意走投无路、病痛折磨无法医治或没钱医治的这几类。当时我想不明白这几类人群之间的关系,现在想来,他是把这些人都带到这边的世界。”
  有的人成了嘉宾,有的人固守在某一个节目世界里,不知今夕何夕。
  他靠在钟洵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钟洵的动作微微一顿。
  姜简已经逐渐熟悉钟洵的肢体语言,这是他欲言又止时的下意识动作。
  他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毫无疑问,钟洵有许多藏在心底的话,不愿说亦或是或不能说,无不让他进退维谷,令他内心焦灼。
  他只是不愿意看见钟洵这般痛苦。
  姜简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期间沈局另外派出了一队人去了北边,我负责远程指挥推演。”
  钟洵低低应了一声。
  “沈虑失踪前留在记录仪里的位置方向虽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当时搜查时,虽然是往他消失点方向去找的,但我们和沈虑移动路线的延长线交汇处,可后来勘测出来的震源方向几乎一致。”
  听到这里,钟洵松开了姜简,眸光微微亮了起来。
  在姜简的记忆回溯中,他消失后的那些日子过得飞快,他越心疼于姜简无休止地玩命工作,回溯时展现给他的细节就越少,仿佛加了倍速的播放,遗漏了姜简在这一年的很多调查结果。
  姜简看见钟洵的神态逐渐恢复如常,目光也变得柔和。
  “在震源附近我们发现了一个小洞口,洞口直径很小,无法通人,现场换了很多探查设备都没有能够进入到最深处,所以后续的调查有很大一部分精力都放在这边了。”
  无论是更换或定制设备,还是趁着冬天未至,大雪还没封山,加紧对周边环境进行调查勘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即使他也莫名其妙地消失,异调科只要有明确的调查方向,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尤其是回溯完钟洵记忆时,不经意注意到姜繁的灰褂也出现在了那片山林中,他愈发觉得自己的方向没有错。
  “你们的方向没有错。”
  静默了许久的钟洵终于开了口。
  姜简看着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好似在斟酌着怎么开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我们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确切地说,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是连通的。可能是以一种怪力乱神的方式相连,你说的那个洞口,很有可能就是连接之处。”
  “等一下。”
  姜简第一次听钟洵愿意开口讲述他所知道的隐秘,宛如好奇宝宝,一丝细节都不愿意放过。
  他转身,随便点亮了一块屏幕,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方式速记着他的话。
  “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和节目世界有什么区别吗?”姜简问。
  钟洵想了想,用姜简习惯的理解方式说道:“假设α世界是我们原本所在的世界,β世界是演播中心所在的世界,那么这些节目世界就是β’,每个节目世界互相平行,互不干扰,与β世界连通。只有具有嘉宾身份、或者拥有高级别管理权限的人能够自由往返其中。”
  “也就是说,整个节目都是建立在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各个节目构成的β'世界上。唔,那林棠和黄唯唯应该是属于……只能在其中一个节目世界里度过余生?”
  “是的。”钟洵说,“所谓的节目组,其实是一套多系统集合而成的完整体系作用β和β’世界之上,嘉宾的来去往返都是由整个节目的运行体系控制。”
  姜简了然,指尖又划开了一片空白区域。
  这段时间的经历从他心中飞速翻过,他画出一个简单的树状结构,说:“如果我没想错,嘉宾的场记系统、记忆屏蔽系统、节目世界分配系统以及演播中心的游戏机制,恐怕是互相独立又数据互通的吧?”
  说着,姜简往外瞥了一眼。
  唐尹本人在被降职到演播中心小酒吧前,一定是承担与这些系统有关的重要工作。
  “这部分我并不清楚,老先生几乎很少说自己的事情。”钟洵摇了摇头。
  “既然β和β'世界能够往返,那我们和原来的世界之间是不是也同样可以往返,就像姜繁把你们带过来那样?”
  他边写边画,钟洵却没了声,狐疑地抬眸望去,对上钟洵凝重的目光。
  “成为节目一部分的人,比如林棠,就彻底失去回β世界的资格;拥有人设的嘉宾,虽然能够在节目和演播中心往返活动,但也是在支配下进行的。在这里能够自由往返于这三个世界的,只有一个人。”
  “姜繁?”
  “现在……应该是他。”
  现在?为什么是现在?
  姜简皱了一下眉,对于钟洵的用词表示不理解。
  他看向钟洵,发现眼前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男人竟有些愣神。
  他很快意识到,钟洵是在梳理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被屏蔽已久的纷杂记忆。
  “要不,先从他把你带到这里开始回想吧。”姜简决定帮帮他,轻声引导,“我看了当时的监控,你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被他直接带走,就是从α世界到β世界了吧。你过来之后,就没有……反击?”
  钟洵俨然从姜简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调侃。
  他的搭档在理解情绪这件事情上开窍后,仿佛一下就长大了,翅膀硬了,敢拿他开涮了。
  他轻哼了一声,实话实说道:“我在β世界里醒来的时候,是被绑在一颗树上的。”
  姜简微怔:“树?”
  “那棵树很高很大,树冠茂盛,就长在β世界里,演播中心那座高塔,其实是中空的,它的中间就是那棵树。”
  钟洵的声音深厚,目光幽远,那日的画面渐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幽幽转醒,发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自己被绑在一颗巨大的树上,藤蔓从树根处缠绕着向上爬起,将他死死勒住。
  清醒的时间很短暂,很快一道钻心的疼痛从头顶传来,顺着头颅、脊柱,一直蔓延到他的指尖和脚尖,几乎是立即又痛得昏了过去。
  昏死前的瞬间,他强忍着疼痛抬眸,发现痛苦的来源竟然只是一片垂下来的树叶。
  而后,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更像一种……更简略更跳跃的记忆回溯?不,可能是记忆片段。”钟洵抓了抓头发,回忆道。
  他仿佛打开了一道蓄满记忆之水的闸门,每一朵浪花都来自不同的记忆主人。
  “看不清他们具体的模样,但每一个人都和我有着共同点。”钟洵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都曾和我一样,在这棵树上体验过抽筋剔骨的痛苦。”
  姜简歪着头:“意思是说,这棵树上有其他受害者残留的记忆,在它施加给你痛苦的时候,连记忆也一并传递给了你?”
  “不完全是。”
  钟洵摇头,他发顶生出来的黑发悠悠垂在在姜简眼前,他的眼眸中随着逐渐丰满的回忆而隐隐溢出几率痛苦。
  姜简抬手,抓住钟洵的手腕。
  指节顺着他的手腕向下,一点一点撬开他垂在身侧、不知什么时候攥紧的拳,用力将掌根贴紧他的,然后手指一根根落在钟洵的指缝。
  “既然不是,那是什么呢?”
  他轻声引导他,宽慰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蛊惑,令姜简莫名有种自己在逼诱良家的错觉。
  钟洵眼眸深沉,低头抵住姜简的额头,避开他的目光。
  “这棵树是整个β世界,包括节目世界维持正常运转的核心,而树,以人的精神为养分,通过攫取人的精神力而持续存在。给树提供精神力的我们,相当于它的宿主。”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来自于树的历任宿主。
  “所以说,演播中心所在的β世界和节目世界的稳定依赖于那棵树,现在这棵树的宿主是你,难怪你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到节目天气。”
  姜简心中的疑惑终于被揭掉了冰山一角。
  他歪头看着垂头丧气的钟洵,“姜繁擅自让你成为树的宿主是他的事,我又不会怪你,你在忧心什么?”
  钟洵静默着。
  半晌,他启唇道:“人在,树活;人死,树亡。”
  姜简心头一惊。
  “当宿主完全和树融合后,宿主可以自由往返各个世界,但同时寿命也和树息息相关。离开树的时间越久,需要给树提供的精神力就越大。当精神力消耗殆尽时,树就会随人死去,整个世界也会随之崩塌。所以,毁去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就是——
  “我,自毁。”
  钟洵发现,有些话一旦开口,那些忧惧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味在其中。
  那些话被他风轻云淡说出来时,姜简瞬间想起精神共享时钟洵身上的疲惫感。
  他抓住了钟洵之前话语里的隐晦细节:“你刚才说现在还是姜繁……意思是,你现在被那棵树寄生着,却没有完全融合?”
  “因为我并不是被姜繁说服着过来的,所以其实我的潜意识一直都在抗拒与树的融合。”
  “可是融合的进程始终在继续不是吗?”姜简忧心地看着他。
  古堡悬崖外被瞬间冻成冰的巨浪,那是钟洵情绪的外化,又何尝不是他和树——和这些世界的本体联系愈发紧密的写照。
  “你知道我的人设是什么吗?”
  场记系统此时此刻还在崩溃,钟洵没有顾虑地岔开了话题。
  姜简摇头,从进节目到现在,这是他观察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做一个完美的宿主,保证节目世界的稳定、有序。”钟洵说,“姜繁为了约束我,不让我自毁,同时又保障树能有长久的生命力,他把我编入进了节目嘉宾。倘若我违背人设接受惩罚的次数变多,他便会寻为树找下一个更合适的宿主。”
  从某种程度上说,托记忆屏蔽系统的福,我一直保持着警惕的意识,因此无形中一直在反抗者树的融合。”
  姜简恍然。
  他所知道的钟洵,是不顾家人反对也要加入异调科的人
  他心中有大爱,绝不是自私的人。
  当他离开那棵树,成为一个嘉宾,他会发现在β世界,在无数节目世界有那么多不明就里的人类存在。他便不舍得靠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一死了之。
  只要钟洵决定拯救所有人,他就不得不遵循人设活下去,甚至是为了探究整个世界最深处的隐秘而和罪魁祸首与虎谋皮。
  而这正中了姜繁的下怀——
  在短时间内钟洵会保证自己不搞事,也就保证了树的生命力的稳定。
  成为节目嘉宾的钟洵受到记忆屏蔽系统的制约,遗忘越多,就越有可能忘记他可以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选项。
  “而且,在我最开始参加节目的时候,遇见过很多个‘你’。”
  起先,他还能分辨得出来。
  而后来,顶着“姜简”那张脸的NPC也好,嘉宾也罢,总会有一个瞬间让他感到茫然,直到他被一个极其像他的人狠狠背刺。
  “我猜那也是姜繁的手笔。”
  钟洵不得不承认,姜简对情绪一窍不懂,他的哥哥却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我遇到你,就不敢轻易地毁掉你所在地方,越小心翼翼,就越活得谨慎,越不愿赴死。万一呢?万一真的是你呢?万一我真的会遇到你呢?”
  姜简不语。
  他的好哥哥未必料到自己因为老黄的偶然奖励也来到了这里,所以要用假货来维系住钟洵悬着的感情。
  他蓦然想到在青峦村遇到钟洵时,他的满眼戒备,忌讳他的主动接近。
  原来那不都是防备。
  或许虚假的他自己,曾给过他很多伤害吧。
  他伸手环住钟洵,想拍拍他的背。
  没想到却被他先一步禁锢在怀里,低头吻上。
  这一次,仿佛蕴藏着雷霆暴雨,不同于在记忆长廊里的精神刺激,带着不可控的力度和纠缠,无比激烈。
  不像是在诉说爱意,倒想是在倾泻着一些无法言说的沉疴。
  两人鼻息交错,许久,姜简听见耳畔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
  沙哑中带着一些极其克制的喘息。
  “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担心过你如果也是假的,也担心会把无辜的人卷进来,毕竟那些冒牌货里面,每个人的结局都很惨。”
  “后来呢?”
  “后来……”
  后来知道你来了,我不想死,也不敢死了。
  “你终是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我——和树共存亡的我——或许只能在我的消亡中目送你离开。而另一种糟糕而可怕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萌发了出来。”
  “是什么?”
  姜简一动不动地望着钟洵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深泓,倒映着他的模样。而他自己,就是那一汪水的源头,钟洵所有的脆弱和不安,都来源于他。
  “我开始害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自己,让你同我留在这里。”
  姜简是多么敏锐又刨根问底的人啊,
  他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所以只要他不说,姜简就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痛苦、挣扎,更不会发现他的卑劣和妄念。
  他分明清楚,这离谱的世界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怎么敢!
  怎么敢生出这样自私的念头?
  “想想又有什么错。”姜简轻声打断他。
  “我喜欢你,喜欢博爱众生的你,也喜欢充满占有欲的你,只要是你。”
  他是自私的,那又怎样?
  爱原本就是自私的。
  “我们一起找到最优解不就可以了?就像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送红包,没有回顾指路了,大家有兴趣二刷自己找吧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