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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往事


  “老头!老头!快救人啊!”
  清早,胡三针天不亮就出门采药,一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转遍了厨房就只有半碗凉鸡汤,正坐在门槛上碎碎念着徒弟重色轻师,自己收徒不淑,以后晚景凄凉之类的,就听到鹿归月催命似的叫他。
  “你又怎么了?”胡三针慢悠悠地起身,懒洋洋地问道。
  “哟,这是怎么了?”
  胡三针看清鹿归月怀中抱着的希清,这才有些震惊。
  希清口中吐着血沫,面如金纸,满身血迹。
  胡三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脉搏,比上次还要错乱微弱,再伸手虚按了按她的小腹,滚烫的热气隔空传来。
  “她这是找死吗!”胡三针气道,他最恨人不爱惜身体,临到病时才求爷爷告奶奶地来寻医问药。
  “快先救人!”鹿归月将希清放在病榻上,双手快速剥开她被血浸透的外衣,左肩上露出一个三指大的血肉模糊的洞。
  “这是?”胡三针看着还散发着丝丝黑气的伤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儿了?搞成这样?”
  “是蜘蛛毒。”鹿归月回答简洁,她的心里全然被希清的安危占据,分不出心来多说别的,双手在药柜上下翻飞,寻找着记忆中治疗蜘蛛毒的几味药。余光瞟到还站着没动的胡三针,一时急火攻心冲他大吼道:“你快点啊!”
  胡三针看着双眼泛红有些疯狂的鹿归月,愣住了神。
  小师妹,这孩子跟你真是一模一样。
  片刻后胡三针摇摇头叹了口气,取出银针快速为希清施针。
  不一会,祛蛛毒的药便在鹿归月大力碾磨下做好,婴儿手臂粗的捣药锤都差点被她折断。鹿归月快速将药敷在希清肩头,肩头黑气肉眼可见地散去。鹿归月看着这个黑洞洞的伤口,觉得自己的心也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名为后悔和愧疚的洞中。
  若不是自己见财眼开,非要拉上刚刚重伤捡回一条命的她去捉什么魇,她现在该好端端地坐在屋里喝茶。
  若不是自己胆小如鼠,非要让连老母鸡都避不开的她陪自己去拿手链深入险境,她现在该懒洋洋地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医书。
  若不是自己无知托大,被蜘蛛妖困在法阵中,也不会逼得已经修为全失的她,动用血祭术来救自己,她现在该俏生生地在厨房窗口与自己斗嘴。
  鹿归月心中后悔不已羞愤难当,向着身旁柱子狠狠砸了一拳,小药庐内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尘雪。
  “咳咳!咳咳!你要拆房啊?发什么疯?少在这碍手碍脚,给我到外面去!”胡三针挥着手边赶灰尘,边赶鹿归月。
  鹿归月被胡三针赶出药庐,站在院内心急如焚,又帮不上什么忙,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乱转,却听院外有个人在叫自己。
  “鹿侠士,鹿侠士你真的在这里。”
  鹿归月回头一看,原来是刘府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来了。
  鹿归月离开得太快,管家在街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胡三针的徒弟,便带着家丁携着谢礼上门来了。
  鹿归月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钱财和礼品,越发恼自己,恨不得当即将满桌物件全掀翻在地,却听管家说:“鹿侠士,胡神医妙手回春,各种稀世药材想必都齐全,希姑娘的伤定然不用担心。这里有支天山雪莲,也算是难得的好药材,我家老爷特意让我带来,以尽绵薄之力。”
  鹿归月见了双眼一亮,耐下心,对管家道:“刘老爷有心了,鹿归月谢过。现在正是疗伤关键,请恕我少陪了。”
  鹿归月两句话便要打发刘府管家,管家知道希清伤重,知趣地离开了。
  鹿归月拿起天山雪莲,闻了闻,确实是有年头的好东西,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也能救回来。她忙拿着天山雪莲冲进药庐内。
  药庐内希清身上扎满了银针,胡三针急得满头大汗,正在翻箱倒柜地找医书,一边找一边念叨:“在哪里?在哪里?我不能让她死在我手上,没有我胡三针救不回来的人!”
  鹿归月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她忙拉住胡三针问:“老头,你什么意思?她怎么样了?”
  胡三针将手中医书狠狠砸在地上,气道:“你还来问我?她重伤初愈,我早就说了多休养,最好连院门都不要出。你们倒好,不知道跑到哪个蜘蛛窝里,被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回来不说,还中了蛛毒。修真之人失去修为,身体本来就弱,光这两样就够要她命了。她倒好,明知身上的反噬散还没解,居然还敢调用灵力,现在气海跟被炸过一样,所有经脉都被灼伤,要没有天山雪莲中和,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鹿归月心中瞬间从大悲到大喜,她将手中天山雪莲递给胡三针,道:“师父你看!”
  “这是!”胡三针惊喜地看着天山雪莲,“好啊,有救了,我胡三针的招牌总算保住了!”
  说完便拿走天山雪莲配药去了。
  鹿归月这才放心一些,她蹲下身子握住希清的手,十指交叠,心中的焦急被掌心的灼热熨平,她这才感到眼角凉凉的,伸手一抹,竟是泪珠。
  有多久没哭了?
  自从娘亲去世后,十几年了吧。
  那日娘亲说带她去见爹爹,她还记得娘亲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欢喜。
  娘亲带她离开药庐时,胡三针百般阻拦,最后娘亲红了眼发疯似的吼他,他才在错愕中让了路。
  半天后,她们在一家小客栈中等到了爹爹。爹爹在房门外叫着娘亲的小名,将娘亲唤了出去。娘亲喜得像第一次嫁新郎一般,羞答答地推开门,开门的一瞬间,爹爹背着身的样子第一次出现在眼前,隔着床上垂下的纱帐,模模糊糊,穿着一身青色道袍,好魁梧好威风啊。
  爹爹说,想见见我们。
  爹爹说过,会给我们一个家。
  娘亲这样告诉我。
  可是娘亲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再见到她时已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两天后胡三针在客栈中找到我,牵着我四处打听娘亲。
  找到第三天,终于在一座道家祭坛上找到了娘亲的尸身。
  三刀六洞,背叛者的刑罚。
  我看着已不成人样的躯体,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娘亲,直到胡三针从尸体上拿起一支珠钗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叫我磕头,我才觉得心头像被劈开一般疼痛无比。
  我以为胡三针会不要我,可他惦念着与娘亲的师兄妹情分,收养了我。只是日日都要在我耳边说,我爹是贼道人负心汉,害死了娘亲不得好死,道门没一个好东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我娘亲被我爹爹害死,那我算什么?我为什么来到这世上?报仇?我因他而生,生来便是为杀他吗?
  痛彻心扉,纠结否定,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直到我决定不再想这些事,将赚钱视为自己存在的最大意义,才从逃避中得到了一丝安宁。
  我经历过这样的痛苦,还以为此生再不会为什么人什么事流泪。
  后来听人说,那几日街上出现了好几个道士,据说是南方一个道门大派的,衣服上都绣着金丝祥云,我便前往南方寻人。
  那日一见你的道袍,我便觉得像,见到你师父的道袍,我更认定他是凌云阁弟子。后来我潜进凌云阁探查,正好遇到了你,为你送了护心镜。
  对不起,我骗了你。
  但是,希清,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不能,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