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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一展开不光是沈天昭和终南老祖,  白茶和谢九思也宕机在了原地。
  若是他们知道将渡劫之人弄错了倒没什么,可是那一把青黑长剑直刺入青年的神魂刹那,于白茶宛若当头一棒。
  她甚至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那菩提周围的余雷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攻击而来。
  好在谢九思的速度极快,  哪怕恍惚了一瞬,  也抱着白茶安然避开了威胁。
  一道白光闪现,在白雪一般的光景映照之下,  一双巨大的翅膀从青年背后展开。
  在庄周梦蝶里白茶在问心境中似乎瞧见过一次谢九思展羽,  只是当时光亮太甚,  结界碎裂崩塌,她除了隐约瞥见一点儿雪色之外什么也没看清。
  她心下一动,顺着这抹月华春雪看去。
  青年的头发肉眼可见从乌青褪去成了银发如瀑,那双金眸也流转生辉。
  在他的背后那一双雪色的翅膀缓缓展开,白茶眼眸一动,不自觉想起了在印象中和少年时期的谢九思初见的场面。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皓白雪色,  不过那不是他的翅膀,  而是业火湮灭后天地间落下的一场长达百年之久的鹅毛大雪。
  雪很大,谢九思一人一点,在那方浩瀚的天地之中,  显得渺小如尘。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翅膀是那样宽广,翎羽透着霜雪一般窸窸窣窣展开,天鹅映泉,优雅又神秘,  强大又俊美。
  四周雷电交加,  妖气诡谲横生。
  银发金眸的青年似乎是这污浊的世间唯一的纯粹无暇。
  白茶下意识想要扭头看清楚些,  看清楚那双展羽的翅膀。
  可她视线刚触及到他翼尖的翎羽,  谢九思抱着她的腰侧身一避,那身姿如松又似惊鸿。
  耳畔有风声鹤唳,贴着的胸膛心跳如擂。
  谢九思见她久久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到了,抬起手掌心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头往自己肩上靠。
  “别怕,有我在,天雷如何也落不到你身上。”
  他嘴上这样柔声安抚着白茶,飞到九天之上垂眸往那处菩提金莲处看去。
  去尘站在金莲之中,风中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紧接着只听噗嗤一声,那青黑的长剑从沈天昭的神魂之中取出,从苍穹之上落回到了他的手中。
  不,不是长剑。
  谢九思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了去尘的法器之上。
  前一秒还是不周剑模样的法器,在下一秒变成了禅杖,上有银环九个,随风晃动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不仔细看去宛若苍龙游动,逼仄威严。
  白茶也注意到了。
  正要询问,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傲天开了口。
  【这是去尘的本命法器九龙禅杖。】
  白傲天之所以一看到这个东西就知道是什么,不为别的,是因为在白茶玩的那款设定能力天赋的修真游戏《大道仙途》里有介绍。
  三千仙门几大宗门的神兵法器,其中就有灵山的这柄九龙禅杖。
  只不过和天斩和入坤这两个灵剑封印在剑冢不同,九龙禅杖是作为灵山世代主持传承下来,也是当年用来压制镇妖塔的万千妖兽魔物的佛宝。
  【你们当心些,他的天赋是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结合着他的法器使用,只要被他的禅杖给攻击到了内里,是魔是佛便在他的一念之间。走火入魔是小事,若是成了行尸走肉,傀儡什么的就被他随意驱使了。】
  以前时候白傲天没觉得去尘这个天赋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他是佛门中人,有这样可以将魔渡化,助它们解脱的能力再好不过了。
  可到了如今意识到那个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助天之人不是终南老祖,而是去尘之后,白傲天只觉得脊背发凉。
  一个能让人从魔中解脱出来的圣人,圣人渡众生。反之,若是那人还能将正常人推至入魔深渊,那又是何等的可怖?
  不仅是去尘的天赋可怕,他的法器也同样让人忌惮。
  白茶心下一惊,【你是说他的那个法器不单能引入魔气,还可以变幻成任何法器的样子?】
  【对,不单是样子,还能使出其法器的三分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神魔大战时候沈天昭会以为伤他之人是终南老祖,因为那法器变换的模样,哪怕是不周剑主不检查剑契也难辨真假。】
  所以真正的助天者是去尘,重伤沈天昭的人也是他,甚至也是他取走了沈天昭的神魂据为己有。
  她还是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可是我们就算了,为什么师尊距离他这么近也没有觉察到神魂所在?】
  白傲天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情绪说道。
  【因为这个疯子是用魔气的气息遮掩神魂的。】
  【你还记得之前沈天昭给我们说的,说五百年前神魔大战,去尘为了渡众生耗损了三千金莲时候不慎被魔气侵蚀的事情吗?】
  白茶瞳孔微缩,一切的事情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原来从来都不是巧合,去尘也不是不慎被魔气侵蚀的,至始至终他都是有意为之。
  为的就是借此掩盖那道神魂的气息。
  其他人或许不会冒险用这个偏激的办法,毕竟仙魔有别,一旦被魔气侵蚀,很容易反噬自身,甚至走火入魔。
  但是去尘不一样,他的天赋本身可以让人人入魔,成佛,即使沾染了魔气他也永远都不会堕落成魔。
  真是好大一盘棋。
  她,还有沈天昭,卓不绝他们,都被去尘给骗了。
  不仅如此,白茶想起了庄周梦蝶之中,原本属于卫芳洲和谢沉的过去,那时候也出现了去尘的身影。
  是他告诉她天启,也是她告诉她要想保全她和谢九思,唯有替天行道——杀了沈天昭。
  白茶咬了咬牙,再忍不住怒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天的作为?!什么天启,什么替天行道,都是你为了让我们顺从于天刻意为之对吗?”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不是灵山的佛修吗,为什么要助纣为虐,罔顾苍生!”
  去尘轻轻擦拭去禅杖上到血迹,神魂也有血,不过是粲然的金。
  和他禅杖的颜色一般无二。
  “普渡众生的佛修?”
  他看向愤懑不已的少女,神情凉薄。
  “那只是我在世的身份。我和卫芳洲和祝灵尘这样的天行者不同,我助天不为替天行道,而是为自身。”
  白茶一愣,“什么意思?”
  去尘张开手臂,天上白玉京也随着他的凌空慢慢靠近。
  天地之间,他一人于此,俯瞰众生。
  “我不是天行者,而是天道化身。”
  他说到这里,抬眸看向了不远处因为神魂受损险些灵体散去的沈天昭。
  “沈天昭,你逆乱天命,逆天行事。当年神魔大战之时的劫数本该要了你的性命,一着不慎却被你苟且至今。”
  “天道以身养万物,五行之内,三界之中,哪一处不是天道造化,天道孕育?别说要你们的身魂续命了,就算是拿苍生献祭都容不得你们半点置喙!”
  九龙禅杖响动,佛光显露之间本该杀尽的真龙浮现在了他的身后。
  金色的苍龙游动于天地,瞳孔森然,盘踞在去尘的周围,冷冷注视着他们。
  “当年我便知道像你这样的顽劣之辈,不周剑杀不死,神魂灭不掉,于是只得毁了你的身躯,如今的你有神魂无处安身,我随意一道落雷便可教你灰飞烟灭……”
  沈天昭不在五行之内,他身躯可以被摧毁,神魂一旦散去哪怕是天道也找寻不到。
  去尘得到的那道神魂还是不周剑上弥留的一缕残魂。
  在青年身消道陨之后,他便担忧有一日对方会卷土重来,再行这诛天之事。
  于是他便一直蛰伏等待,甚至助沈天昭重聚神魂。
  去尘这样做不是他仁慈,良心发现,而是只有沈天昭神魂重聚了,他才能真正诛杀他,以绝后患。
  沈天昭苍白着脸色,灵体几近透明。
  “让你苟活了五百年,今日必将你天诛地灭!”
  话音刚落,九龙禅杖声如雷,苍龙嘶吼。
  天雷和天龙一并,汇成一股巨大的雷柱直直朝着青年的心脉而去!
  沈天昭此时是真不能动弹,他指尖微动想要运转手中命剑,可天威压制,天斩无法催动。
  正在他想着要如何护住要害硬抗下这一击的时候,一道声音清亮喊道。
  “天斩!”
  白茶不知什么时候凌然于空,翻飞的衣袖在风中烈烈。
  那抹明黄色似春日迎春花,明艳得不可思议。
  少女双指合并,忍着天道的压制,使出浑身解数驱动着命剑。
  “我有一剑,可斩天龙!”
  月白剑光凛冽,天斩出鞘在半空旋转了一个方向,倏尔朝着那苍龙雷声而去。
  “哐当”一声,剑落在雷上,好似博弈,剑落一分便被雷抵回一寸。
  白茶的力量终究有限,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道更甚的剑气从她身后而出。
  昆吾剑天青剑影映照着少年一身银白雪色,他神情冷冽,引剑断去了那苍龙的头颅。
  “畜牲,找死!”
  去尘脸色狰狞,引了魔气攻去。
  谢九思的速度极快,侧身避开,偏身后一道惊雷也在此刻落下。
  “师兄!”
  白茶顾不得其他,御空就要过来。
  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沈天昭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能行动了,他指风一动,便散了那道天雷。
  “你们两个躲远点儿,这不是你们能应付的!”
  白茶担忧询问,“师尊,你的神魂……”
  青年活动了下手腕,脖颈,他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剑入神魂的痛楚和万箭穿心无异。
  “暂时死不了。”
  沈天昭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自以为凌驾于天,可以诛天代之,到头来竟然被它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向被自己伤得不轻的老者。
  “对不住啊老东西,误会你了。”
  “……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家伙的,你这是道歉的态度吗?”
  终南老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了天斩的压制,他的心脏好受许多。
  沈天昭下手虽狠,但是误以为神魂在他体内所以并没有伤到内里。
  和青年恼怒自己被去尘和天道耍了一样,终南老祖也颇为不爽。
  五百年了,他好不容易要得突破飞升了,没想到竟然是一场乌龙。
  空欢喜一场也就算了,如今告诉他压根儿就没有飞升这回事,是天道为了延续自身命数的谎言。
  终南老祖一向挺拔的背脊莫名弯了些许,不知是累了还是因为一时之间有些不能接受自己信仰的崩塌而佝偻。
  他执剑走到沈天昭旁边,两人头一次并肩而立,竟然是对付一位老友。
  哦不,准确来说他从不是他们的朋友,是他们被他给蒙蔽了罢了。
  去尘瞧见终南老祖的动作脸色一沉。
  “怎么?连你也想逆天行事吗?”
  终南老祖笑了笑,“算不得逆天行事,只是为了不愧于心,护住一方天地罢了。”
  在得知去尘是天道化身之后,老者也得知了当年神魔大战的浩劫和沈天昭无关,是天为诛杀逆天者降下的天惩。
  看上去是因为沈天昭一人惹怒了天颜,实际上并非如此。
  今日是沈天昭,明日不如他意的换作别人,天道也会如此。
  这便不是公允,不是正道,而是发泄私欲,排除异己的异端之行。
  就像是正道排斥魔道一样,天道的所作所为又和后者有何区别?
  这样的天,他要如何再信,如何尊崇?
  所以终南老祖选择了站在沈天昭这边。
  鹤发苍颜,苍老又莫名释然。
  “五百年前的浩劫因你而起,今日我得知了原由,若是再眼睁睁看着你这样胡乱惩戒,视天地众生于草芥,老夫枉为修道之人。”
  不周剑声铮铮,感知着剑主的愤怒也隐约战栗。
  “昨日事,你构陷于我,今日事,你借刀杀人险些害我性命。一桩桩一件件,是时候清算清楚了!”
  和之前对上沈天昭时候还算收了几分力道不同,此时的老者剑剑都是杀招。
  妖气纵横于剑,杀意磅礴其间。
  剑破苍龙,压制着九龙禅杖。
  天道化身终究不是天道,终南老祖眯了眯眼睛,搅动着满天妖气一并攻入过去!
  沈天昭没有身躯,没办法随意近去尘之身,他足尖一点,余光瞥见了天上落雷。
  天雷他虽不能操纵,却能引渡。
  借刀杀人也不是只有他去尘会。
  他眼眸一动,金色的眸光摄魂,风急雪大,周遭的水雾因他的剑意凝聚成了霜雪。
  沈天昭在风雪里,青天引落,双指一并,十方雷霆将去尘围困至此。
  “终南老儿,退后!”
  “都说了别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你这小兔崽子!”
  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也还是御空退去。
  几乎在他退去的瞬间,雷霆引落。
  沈天昭的天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前时候他还总觉得和去尘走得太近对他不好,恐自己的霉运影响到他,坏了他的气运。
  如今看来倒是再好不过了。
  他咧了咧嘴,看着被自己的天雷困在其中的佛修冷声笑道。
  “我的老朋友,我早就说过,我这人福薄缘浅,你既非要招惹我,便做好引火自焚的准备!”
  沈天昭再没了顾忌,凌然在天,将周遭雷电之力汇聚,夺了天之力。
  “不是说要将我天诛地灭吗,我倒要看看今日是谁被诛谁被灭!”
  终南老祖瞳孔一缩,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连忙御剑退后,连带着将谢九思和白茶也一并护在后面。
  天地万物,天之力在雷,更在五行。
  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光。
  只要是在这方天地的一切,都能被沈天昭掠过为己用。
  草木疯长,海水倒流横灌于天。
  太阳西升月亮东起,逆天天命之事,沈天昭都做了个齐全。
  日月此时同在苍穹,雷电聚集围困四方。
  五行之力将这天道化身画地为牢,不能动弹。
  一个人再强但是强不过自身,这就是沈天昭为什么要用五行之力来对付去尘。
  去尘是天道化身,天道生于五行。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沈天昭催动天赋,将天地万物五行之力都聚拢于此。
  他将天之力蓄在天斩,引剑挥斩而去!
  去尘被困其中无法脱身,感觉到头顶一股逼仄的威压落下,眼看着就要落在他身上。
  见如何也避让不开,他面容狰狞,朝着沈天昭恶狠狠喊道。
  “想要我死?没那么容易!”
  去尘引禅杖刺入心脉,沈天昭感知到了什么瞳孔一缩,下一秒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蔓延在了他的四肢百骸。
  “沈天昭,你苟活这么久无非就是要诛杀我,还有就是想要个真相吗,想要世人知道那劫数与你无关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让你当着三千仙门的面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他要用魔气浸染沈天昭的神魂!
  “你以为你能杀了我?不,我不会死,我本就是天道化身,我只是回归于天!而你,接下来才会真正生不如死!”
  禅杖入了心脉,为浸染了沈天昭的神魂的同时,也一并让他的身形消散。
  今日这飞升劫他本就是要以身祭天的,在离开这世间回归本体之前还能将沈天昭一军实在畅快!
  想到这里去尘肆意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让人心悸,等到他们再看过去他已然化为无数金色灵点,萤火一般融入九天。
  紧接着,先前才勉强停下来的天雷,在去尘回归其中之后再一次落下。
  这一次比之前时候更甚,更猛烈,是真正的雷霆震怒。
  白茶被这轰隆的巨响震得耳膜近乎穿孔,那逼仄的威压也压着她的肺腑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睁开眼看向沈天昭的情况。
  青年黑发如瀑,凌乱披散,额发之下那双原本粲然的金眸渐渐流转成了瑰丽森然的血色——那是入魔的迹象。
  “师尊……”
  白茶心下慌乱,想要冲过去将她从失控的边缘拽回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近身,周遭浓雾被天光破开,先前本在蓬山之巅的众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此处。
  乌压压的满是人,这一次不似观战时候那样,没有高位之分,长老,尊者,弟子们都站在海市蜃楼之中。
  万剑云宗的人在,昆仑,灵山,蓬莱,还有三千仙门,所有的人都在。
  “白茶……”
  “师姐……”
  风停云和祝灵尘同时唤了出声,他们正要过来,被蓬莱主拦住了。
  不仅是蓬莱主,所有人都在防备忌惮着什么,忌惮的对象不是她,是入魔的沈天昭。
  还有……觉醒了血脉的谢九思。
  灵兽宗的脸色苍白无血色,他们想到了天启,想到了数百年前的灭顶之灾。
  三千仙门的修者在看到沈天昭这副模样的时候,也是如此。
  冰冷,恐惧,又恨不得除之后快的眼神,就这样直白地刺了过来。
  明明是七八月的天,却冷得好似数九隆冬。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谢九思和沈天昭早就千疮百孔,死上上千次了。
  白茶浑身血液倒流,身体如坠冰窖,心脏被什么狠狠捏住,连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去尘在归天之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要他在三千仙门面前堕落成魔,成为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去尘要的不只是他的性命,还要用世人的偏见生生打断他的一身傲骨。
  借刀杀人,他永远都是个中高手。
  七百年前是,五百年前是,现在更是——
  世间万般锋利刃,唯有人心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