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 谢灼再也没有从宋荞口中听到过关于宋文德的任何事,而当年留下的心结和阴影, 仿佛也随着他的骨灰一并散去了。
她的心情变得好了不少, 以前她总是沉默,现在虽然仍不喜欢聊天,但是相比之下话已经多了不少, 这就很让谢灼欣慰了。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也多了不少的情绪, 看向他的时候已经自然而然地变得柔和,虽然还是很排斥对别人的肢体接触, 却再也没有排斥过他的。
这对他倒不是什么问题, 反而因为她的这份“特殊对待”, 让他骄傲了好一阵。
更大的改变是, 他们同居了。
两人从学校搬出来,为了图省事,谢灼直接租了一栋复式公寓,楼上供他们居住,楼下作为创业公司的雏形, 作为新的工作室, 用来办公。
枝枝被送进了寄宿学校, 她格外听话, 知道他们创业辛苦,所以没再提跟他们住在一起的事。
反而接受了伏博的邀请, 在放假的时候住进了他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子忙碌又充实, 总归是朝着希望前进, 不管再累, 心中也觉得是值得的。
等他们将房子租好搬进去, 已经是第二年开学。
创业意味着学校里的事都不能再进行下去,这也包括了宋荞在学校的设计工作室。
过了一个寒假,太多事情都有了不少变化。
对于越欣佳来说,这变化可能是自己体重秤上的数字多了一些。
吃好玩好,等到越欣佳再一次拖着不情愿地步伐拉开工作室的门时,里面的景象让她大跌眼镜。
“桌子呢…… ”她揉了揉眼,连忙走进里屋,“诶,缝纫机呢?衣架呢?布料呢?我的绿萝哪去了?”
等她来回在工作室跑了两圈,发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自己已经将电话打给了宋荞。
“荞姐!!!不好了!工作室被偷走了!!”
她本以为会听到宋荞那平静的嗓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却在下一秒送进耳畔:“喂?越欣佳?”
越欣佳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回:“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然而下一秒,等她看清楚屏幕上的字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诶???你是谁?”
“我是谢灼啊,你找宋荞?”电话那边传来谢灼的声音格外清晰,“你等一下,她在洗澡。”
“啊?”
越欣佳还没从“我是谢灼”里反应过来,就直接被“她在洗澡”再一次整蒙圈了。
“我说她在洗澡,接不了电话。”那边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
“不是宋荞,不对,谢灼,哎呀,你们怎么,不是……”
她感觉脑子里被人塞进一团浆糊,根本没有给她消化的机会,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好不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你怎么会在荞姐身边?”
结果换来对方一句轻描淡写的:“我们住在一起啊。”
越欣佳觉得如果现在自己嘴里有一口水,她势必要把自己呛死:“我没听错吧?谢灼?你们在哪呢?不在学校?”
“嗯,我们搬出来住了,”谢灼说着,越欣佳好像听到听筒那边有什么动静,紧接着就听到对面少年温柔的声音,“姐姐,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把这个披上……哦对了,事情比较复杂,等会我让她给你打过去,先挂了啊。”
“喂,你先别——”
她话还没说完,听筒的忙音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响起。
越欣佳拿着手机,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萧条的工作室景象,脑海又想起谢灼在电话里说的话,顿时心生一种被全天下抛弃的感觉。
这个寒假,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
此时此刻。
梨林佳苑,设计工作室内。
“谁的电话?”宋荞用一个毛巾擦着尚在滴水的头发,身上还披着刚才谢灼递过去的一条毛毯。
“越欣佳的,她在学校工作室呢。”谢灼将她的手机熄屏,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充电,“等会你给她打个电话?”
宋荞随意点了点头,从一侧床头柜里拿出个吹风机。
见她动作,谢灼自然起身走过去,将她手里的吹风机接过来,又侧身插上电,示意她在椅子上坐好。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灼的手轻轻拨着她柔软的长发,一点一点吹起来,动作算不上熟练,但耐着性子,倒也不算笨拙。
他一边吹,一边随意地开口:“工作室越欣佳加入吗?”
宋荞点点头,这几天忙着搬家的事,倒是把越欣佳忘在了脑后。
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月,没想到再一次听到她的名字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会来的。”她轻声说着,环顾左右看了一圈,“等会我把她喊过来,我们开个会。”
谢灼答应了一声。
脑中又回忆起刚才电话里她惊讶的语气,心下想着,等会开会要说的内容恐怕不光是品牌工作室的事了。
谢灼在电话里说了那样的话,越欣佳自然是心急如焚,接到宋荞的电话之后想也没想,打了车就跑了过来。
梨林佳苑是江城大学附近新开发的一个新小区。
地方靠近大学城,受众都是喜欢时尚追随流行的大学生,开发商顺着时代潮流走轻奢路线,里面大部分是loft,小部分是独栋的小别墅。
虽然租价不低,但因为设计感和氛围自带艺术气息,倒是一直都有着源源不断的客流。
谢灼原本选择这里,也正是看上了这周围庞大的潜在客户群,毕竟对于一个刚开始创业的新生品牌,是不能放掉任何一个有可能的机会的。
谢灼在小区门口接越欣佳。
一个月过去,人都变了一些。
越欣佳头上的那两撮荧光绿的头发不见了,一头黑发搭在肩膀,自然地卷起些弧度来,看着倒是蓬松。
谢灼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起之前她倒是对自己头顶的那点绿很执着,于是一边带着她走一边问:“怎么把头发染回来了?”
越欣佳无所谓的晃了晃头,随口说:“不吉利。”
“怎么,怕凌河绿了你?”他开玩笑地说。
“他敢!”她一边说,脸上的表情强势了一些,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问了一句:“不过凌河在高中到底谈没谈过恋爱?”
谢灼:“你自己去问。”
“我问过了。他说他谈过,还谈了好几个。”她说着,伸手从包里掏出一瓶水,一边走一边喝,“不过我才不信呢。”
谢灼无情拆穿:“你竟然不信,那你来干嘛又问我一遍,还把你那头发染了。”
“我染头发不是因为这个!”越欣佳激烈地反驳,但又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占理,又尴尬地笑了一声:“我就是想验证一下我想的对不对,你不说就算了。”
“没谈过。”谢灼看她那充满试探的表情,还是说了实话,“你没事多给他点安全感,不然他总是害怕你抛弃他。”
“他一个大男人没了我还不能活了不成,”她说,“我跟他跟你和荞姐不一样,你们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我俩顶多算是搭伙讨嫌。”
谢灼对她嘴里那句“天作之合命中注定”很是满意,但毕竟每个人的爱情都不同,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才能算是真爱,潦草的在一起就是讨嫌。
“互相喜欢,又没分开,这不就挺好了的。”他说着,目光放到脚下的路,声音淡淡:“不过,如果要经营好你们的感情,肯定得是有点相互付出的。”
说完这句,他抬头看向她,眼神温和:“不然哪能长久啊。”
“长久,”越欣佳想了想,“我倒是没想过。”
“你不想跟他结婚?”
“想啊。”她小声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不过现在想这个也太远了吧,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遇到更好的。”
她这话一句点醒梦中人,谢灼一顿。
未曾想过的,或是他一直逃避不愿去想的问题,此时飞速的涌入脑海。
现代的人好像很少再讲求一个真爱。
不管是遇见谁,又跟谁谈了恋爱,心里总是留有余地,不肯,也不敢全身心的只爱一个人。
因为谁都没办法保证对方也会这样不留余地的爱着自己,所以总是怕自己的一腔付出换来一个落魄的结局。
加上未来并无一个定数,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但又害怕面前这个就是那个更好的,所以不敢不去爱,也不敢用力去爱。
爱情变成一个可以衡量,对比,权衡的事。
遇见一场爱情,遇见一个合适的人,每一个选择都像是再做一笔投资,唯恐自己亏的本钱都不剩,所以不敢爱的太满,又怕自己可以赚的盘满钵满,每一笔投入又都做足了考量。
可爱情本该是一件纯粹又美好的事,谢灼不敢想象自己余下的人生身边没有宋荞该怎么过下去,可是宋荞呢,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本该对她的爱充满信心,可是现在,他却又开始踌躇。
“你想什么呢?”越欣佳见他忽然沉默不语,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谢灼回过神来:“没事。”
“你真跟荞姐同居了啊?睡一张床?”越欣佳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终于完完整整的把自己好奇的事给问了出来。
如果越欣佳只问了前半句,谢灼肯定会不加任何思索地点头,但她却偏偏问了两个问题。
他只好无奈地回答:“确实是住一起了。至于剩下的……我再努努力。”
这就是还没成。
越欣佳了然地哦了一声,像是安慰一般:“不过你们这进度也真挺快了,这么快就追到了。”
“你本来觉得我要追多久?”谢灼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起码两三年吧。”越欣佳诚恳地回答。
谢灼:“……”
*
两人聊着,很快走到了公寓门口。
谢灼租的是独栋小别墅,远远看过去很气派,走近了倒是觉得挺雅致。
越欣佳一脸惊喜,看着里面:“这你们的房子?”
“工作室。”谢灼摸了摸鼻子,走到门口开了门,“上面住人,下边办公。”
“工作室?”越欣佳没反应过来,倒是想起来今天早上看到的萧条景色,这下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学校的工作室……不会是你们拆的吧。”
“说拆多不好听,”谢灼往里面走,将一楼落地窗的窗帘拉开,外面的日光便一股脑倾泻下来,照的房间很明亮舒服,“那工作室用来接外包,浪费她的才华,所以我们准备出来单干。”
越欣佳在原地消化了一下他说的话,视线放在周围干净明亮还充满了设计感的房间里:“单干……创业吗?”
谢灼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让你来。”
“荞姐呢?”她问道。
谢灼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就见宋荞已经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干了,正随意地搭在肩膀上,乌黑漂亮的发丝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顺滑。
素着一张脸,穿简单的灰色家居外套,眼中的平静和之前如出一辙,却莫名多了几分温和。
越欣佳看到这样的她,一顿,又看看已经在沙发上瘫着的谢灼,总有一种“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的错觉。
“你先坐。”宋荞指了指她身后的餐桌椅,又踩着拖鞋在冰箱里拿了盘水果出来,走到她跟前的时候随手放到她面前。
是她喜欢的葡萄。
越欣佳愣了一下,这个季节葡萄不好买,之前在学校她闹腾好久也吃不到一串,此时面前放着整整一盘,好像就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荞姐……”越欣佳说着,看向她。
宋荞对她这么好,有点太不对劲了。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只能犹犹豫豫地看向她,生怕她喊自己来是为了告别。
彼时谢灼也从沙发上坐起来,走到了宋荞身边坐下。仔细看的话,他身上穿的家居外套除了颜色和宋荞身上不同,其他的细节倒是一模一样。
但被两个人穿,各自却都穿出了各自的特色,反而让人看不出这是情侣装。
“越欣佳。”宋荞忽然喊她。
越欣佳此时正盯着面前的葡萄,听到她的声音,一激灵反应过来:“诶。”
“学校的工作室不办了,我跟谢灼准备创业,做自己的品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缓,脸上的表情却不似往常的淡定,反而有些迟疑。
过了一会,她听到面前的女人缓缓开口,问的话轻飘飘:“你要不要加入?”
“好啊!”越欣佳听到她这么问,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话也就自然说出来:“不得不说,荞姐,你刚喊我来我还以为你是要跟我散伙,把我吓了一跳。”
“不会的。”
面前女人开口,虽然她的话是玩笑语气,但宋荞这一句却说得格外认真。
越欣佳一愣,看向她,也很郑重地点头:“我知道。而且……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如果你要跟我告别,我就是来当扫地工,也不走。”
她说完,宋荞好像的嘴角一弯,好像是笑了。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越欣佳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还是那个长相,还是那个表情,明明什么都没变,但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之前从不笑,干什么事情都是紧紧抿着一张嘴。
好事也不开心,坏事也不难过,好像就没有在乎过什么。
一双好看的眼睛,眼神却总是淡淡的。
明明是一双漂亮多情的眼,却生生被她的眼神过滤的只剩下平静。
可是现在,她会笑,会紧张,面无表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反而平平多出几分温和。
那双眼睛此刻好像也填满了一些东西,那个时候她看不懂,后来才意识到那是一抹浓情。
“那我们就来齐了。”谢灼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个葡萄塞到嘴里,冰的嘶了一声:“我说这葡萄是买给谁的,一直不让我吃……嘶,酸。”
“吃不到你才说酸。”越欣佳护食一般将葡萄往自己面前推了推,一脸戒备地看着谢灼,然后一怔,“什么来齐了?”
“工作室的成员啊,哦,还有我们未成立的公司股东。”
“我也是股东?”越欣佳眼睛一亮。
谢灼点头:“不过还有还多手续没办呢,今天就当是开个股东会议吧。我们先来商议一下咱们品牌的名字和logo。”
越欣佳想了想,有了主意:“国外的时尚大牌,不都用设计师的名字做招牌吗,那我们也用,就叫宋荞,行不行。”
谢灼:“用姐姐的名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作为潮流品牌来说,是不是得有点创意?”
“我们主打年轻人,做潮流服装,起码得有个洋气的英文名吧?”
越欣佳一拍大腿:“那就直接翻译一下,就叫BUCKWHEAT。”
谢灼用手指规律地敲着桌面,似乎是在思考:“那中文就直接叫荞,是不是好点?”
越欣佳赞同地点头:“反正这些东西做的太花哨反而没记忆点,只要荞姐这个活招牌在,越简单反而越高级。”
“姐姐,你说怎么样?”他说完,偏头看身边的女人。
宋荞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只是对上谢灼的视线时,眼中藏着几分感激。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BUCKWHEAT在三个“未来股东”的简单讨论下,诞生了。
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个随口起的名字,会在几年之后会以最气派的方式,投放在江城最大的广告屏幕上。
作者有话说:
谢灼终归是没谈过恋爱的纯情男孩,万事俱备的时候,还是害怕自己的真心最终换来对方一句你太幼稚。
宋荞: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我们的下辈子该怎么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