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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岳总嘟着嘴可怜巴巴


  李牧手上的叉子差点掉了下来。岳人歌放下手中的杯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母亲。听不懂中文的另外三个人依旧埋头苦吃,不过很快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父亲大人抓紧吃了一块牛肉,一边像马一样缓慢地咀嚼着,一边茫然地观察着当下的情况。
  不是很妙。
  他也不明白这不妙究竟在哪里。总而言之,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本该可以继续聊天,或者进行劝饭的传统项目的时候,大家提前停了下来。
  李牧小心翼翼地看了岳人歌一眼。
  向家人出柜这件事,李牧和岳人歌都没有经验。来之前其实他们也讨论过这个问题,这次回来,并不是正儿八经地见家长。按照岳人歌的说法,他们忙了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又许久没回去了,还是想带着李牧,以朋友的名义,出门散散心。
  重点来了:朋友。
  朋友和男朋友一字之差,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牧是听岳人歌的,岳人歌不出柜,他也不会帮着踹这个柜门。何况没有准备的勇气就是鲁莽,没有摸清楚父母的态度就冒失出柜,只会让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李牧现在陷入两难的境地。
  母亲大人也察觉到了尴尬,笑了起来,“哎呀,我就是问问。别不好意思啊。没事,是阿姨多嘴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岳人歌笑着说:“妈,难不成你还想给Jade介绍?Jade还小呢。”
  长工瞥来两道幽幽的目光。
  “Jade还小,你呢?”母亲大人笑骂,“你都几岁啦?怎么还不带姑娘回来?小李,你可别学他,男人么,事业虽然要紧,终究要是要成家的呀。不成家人生都不完整。”
  咦,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李牧还没来得及琢磨清楚这话究竟耳熟在哪里,父亲大人不负众望打了个饱嗝,紧绷的空气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透进了一些愉悦的风。
  Jade先笑了起来,小长工也跟着笑。Jeanne无奈地瞥了一眼老公,拍了拍他的圆肚子,岳人歌和李牧相视一眼,不觉莞尔。
  “你爸妈还挺有趣的。”饭毕,岳人歌给大家分发了礼物。父亲大人主动揽了洗碗的活儿,母亲带着Jade去邻居家炫耀岳人歌从异国带来的特产,长工不知道回哪里去了——只剩下他们俩,岳人歌带他在院子里瞎转。
  院子本身不算大,临街的那一面砌了矮墙,后边直接连接着葡萄园。天色已暗,已然看得不分明,但那绵延起伏的海浪似的葡萄园,让李牧不由得心生感慨。
  “我妈妈是移民二代,那时候出国热,大家都觉得海外好赚钱,有本事的没本事的都想往外闯。”
  “妈妈和舅舅跟着外公外婆漂洋过海,最先到的是英国。但气候条件实在不怎么好,这才南下。”花园里的小灯自不远处缓缓倾洒而下,岳人歌的半张脸浸没在温柔的灯光里。
  这段家史已然被尘埃湮没,若不是此刻被岳人歌闲笔一般提起,真不知什么时候还有人有兴趣过问。
  是的,这不过又是一个普通中国移民的血泪史。欧洲不是美洲,业已成熟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有自身的逻辑和桎梏。但初来法国的大陆移民历经的种种苦乐辛酸,是所有移民家庭都经历过的。
  “我爸爸那个时候还在家里的葡萄园里做帮工,趁着周末跟家里的姐妹一起去巴黎。他就在巴黎的洗衣坊里遇见了我母亲。”
  是传统的一见钟情的方式。虽然岳父大人现在看起来就和偶像剧里的男主爸爸差不多,但毕竟是男主爸爸,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另一个姑娘梦里帅气的男主。
  与言方
  后来,那个中国姑娘不顾家人反对,毅然跟着这个小伙子南下——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勃艮第是什么地方——就一直待了这么多年。
  “我外公其实很反对这桩婚事,当初他就是为了不当农民所以从花都乡下跑出来,又漂洋过海来到这里,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还是嫁给了农民。”
  李牧笑,“其实做农民也没有什么不好。”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没有一份职业是不好的。”岳人歌说,“只有做不好这份职业的人。”
  种葡萄也好,调酒也罢,甚至这世上千千万万份职业,恰是有了那些勤于耕耘的人们,才有了今日百花盛放的结果。这世上,最可贵的,或许莫过于那份勇气与坚持。
  “我困了,”李牧靠着岳人歌,一脑袋砸在他的肩头,打了个呵欠,“你一回家,话都比原来多了。”
  “跟你讲我家的家史呢,万一哪天我们家发达了,你现在享受的就是VIP待遇。”岳人歌捏了捏李牧的鼻子,“小鬼,你要珍惜。”
  李牧作势要咬他,当然没有成功。等两人腻腻歪歪回房,这才不约而同愣住。
  房间是布置好了,没错。打扫得也很干净,没错。随时可以入住,没错。
  可却是两间房,还分隔在走廊两端。
  “啊!”岳人歌顿时抓狂了,“这搞什么鬼?!”
  让你装吧,继续装,今晚就要跟对象分开睡了。
  李牧乐得看岳人歌吃瘪的样子,很不道德地偷笑了一阵。“也挺好,今天你也累了吧,早点休息。”
  说着就要掩门。
  “喂!你有没有良心啊!你的心不会痛吗?”岳人歌扒拉着李牧的门,仿佛被主人挡在外面的狗子,“你舍得让我一个人睡?”
  “为什么不舍得?”李牧笑眯眯地,“我也很累啊,老板,今晚就让我放个假吧。”
  试问,还有什么情况比眼下更惨的?
  带着男朋友回家玩耍——虽然是顶着普通朋友的名义——结果弄巧成拙,咫尺之遥变成天涯海角。
  岳人歌委屈地挠门。
  李牧重新把门打开了,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岳人歌流泪猫猫头迅速粲然一笑。楼下传来母亲和Jade的声音,她们刚刚从邻居家回来,显然经历了一个大出风头的夜晚。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母女二人的对话,老妈连叫了几声“Leo”,岳人歌充耳不闻。
  李牧笑道:“还不快回去睡?”再不睡,母亲大人就要找你谈心了。
  岳总委屈,岳总嘟着嘴可怜巴巴。
  家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多成熟的人,回到这里,就会自动变成小孩子。李牧见岳人歌一副小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疼。“好啦。”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岳人歌的脑袋,“一个人睡多舒服,咱们飞了这么久,中午也几乎没休息,赶紧回去睡觉。”
  要是心软把这家伙放进来,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
  李牧此刻倒是非常想知道,岳人歌家房间的隔音到底好不好?
  母亲在楼下开始训斥Jade,小女孩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岳人歌抽了抽鼻子,眼底像是含着泪,听到有人要上楼来了,岳人歌抓着李牧的衣领,在他额头上狠狠地啄了一口。
  “你欠我的。”他说,“我会讨回来的。”
  说着连忙闪进自己的屋内,李牧愕然,Jade挠着头发上楼,正巧与他面面相觑。李牧尴尬地一笑,小姑娘的脸一下红了,连同脸上的小雀斑也染上了红晕,这下连英语都忘记说,匆匆忙忙甩下一句“Bonne  nuit”,落荒而逃。
  李牧挠着头,想了半天,猜测那大概就是晚安的意思。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李牧躺在岳人歌家里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那盏造型别致的小灯。墙上贴着淡粉色的墙纸,上面有繁复的花纹。正对着床尾,竟有一个硕大的海南梨花木的柜子,龙凤呈祥,鸳鸯戏水,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传统纹饰。
  李牧觉得惊奇,在这样一个欧式家庭里猛然看到这样中式的家具,不啻于在维也纳音乐厅欣赏一出京剧。
  横竖睡不着,李牧干脆起身,在屋子里转悠。梨花木柜子拉手处悬着一串钥匙。也是古朴的中式风格,上面甚至还系着一枚中国结。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柜子,即便没有灯光,也觉得满室生辉。
  那是一个满满当当的储物柜,装的全是各色漂亮的杯子。上层是玻璃杯,李牧认出是方才晚饭时大家饮酒用的。葡萄酒杯的造型有多种,勃艮第杯与波尔多杯就有显著的区别。然后是仿佛化学器材一般的各类器皿。长脖子,圆扁的肚子,李牧直觉这又与葡萄酒相关,却想象不出有什么作用。
  各种饮茶用的杯子闪亮登场,白底镶金边的,青色点红花的,一盏盏端端正正,姿态优雅端丽。它们曾出现在庄园主太太们组织的下午茶会里,出现在贵客的桌面上,配着新烤出来的小蛋糕,伴着欢声笑语氤氲了整个夏季。
  李牧的目光顺着那些漂亮的杯子往下滑,竟然还看到几只中式茶杯茶碗。
  李牧明白了,这些大概是当年岳人歌母亲的陪嫁。
  婚假的心情,被一只柜子保存得这样完好。李牧看见那个倔强的父亲怀着多不甘、多不舍的情绪,斥了巨资,打了这样一只漂亮的柜子送女儿出嫁。
  那送亲的人们又是经历了怎样的颠簸,从繁华的巴黎来到这座中部小城?当初的婚礼是怎样的?新娘是穿着洁白的婚纱,还是大红的礼服?
  这柜子先是摆在了新人的房间里,又辗转挪到了客厅、客房。茶杯茶碗旁边又有了新的伙伴。
  而今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李牧面前。
  夜深了,田园里的虫鸣偃旗息鼓。李牧觉得困了,打了个呵欠。忽听到窗边“咚”的一声响,他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幻听。过了几秒,又是“咚”的一声,李牧走到窗边,开了窗。
  果不其然,岳人歌穿着睡衣,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枚石子,预备继续砸呢。
  --------作者说------------
  小岳同志一回到家就放飞自我了啊(点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