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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纷争何时休(5)


  牙帐中静悄悄,云影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出动静扰了无清的专注。
  无清仔细看过布防图后,对站在身侧的知还说道:“都记住了。”
  云楚岫将布防图交给云影,令其快速送回匈奴,切勿打草惊蛇。
  云影离开后,无清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默着方才看到的内容。
  云楚岫替他研墨,目不转睛地看着匈奴的布防图一点一滴在无清笔下出现。
  直至牙帐中掌灯,无清才停下,云楚岫赶紧为他揉揉发酸的手腕。
  无清将布防图推至他身前,期待地望着他:“可是帮到你了?”
  匈奴的全部军防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云楚岫眼前,他轻抚无清的发,“这不只是帮到我。如若我们此次凯旋回京,整个大周的百姓都会感激你。”
  牙帐中的烛火彻夜未熄。
  云楚岫从布防图中也推断出了匈奴的下一步行动。
  果然如他所料,匈奴与杜威里应外合,用牙帐退军的假象来迷惑大周的将士,只待众人最懈怠之际,莫淳借着天寒之势发兵直取雁鸣关。
  摇曳的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留下阴影,云楚岫扬起唇角,打算借机好生反击一下匈奴。
  无清对于此生唯一在荒漠中渡过凛冬的印象只有牙帐中不会熄的暖炉,和知还每日夜深时才会归来的身影。
  即便不谙军事的他,也知晓一场战事迫在眉睫。
  天启三年冬,大周佯装撤军回凉州,遭匈奴偷袭。镇远大将军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击败匈奴。此一战持续三天三夜,打得不知昼夜。自雁鸣关以北三百余里,到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无清每日都能听见火光滔天的大漠上,杀伐声同号角声不绝于耳。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清日日坐在营帐中,虔诚地念着往生咒,愿能超度那些因战争无端失去生命的百姓,平息他们的怨气。
  从此大周一路高歌猛进,如有神助,将西北大漠中匈奴的驻扎营地在全部拔除,将夷族逼退回其都城——谷庸城。
  莫淳单于上书周帝楚天阔,言辞恳切,愿进献匈奴至宝水纹玉及圣女苏和茶尔,金银马匹不计其数,请求讲和,永不与大周为敌。
  此言一出,整个大周从上至下,无不喜笑颜开。
  据周史记载,大周一扫自圣和三十年以来被匈奴屡屡侵犯的阴霾,京城更是举城欢庆,万人空巷。
  而与匈奴在雁鸣关一战成为致胜的转折点,被周史评为雁鸣关大捷。镇远大将军云楚岫居功至伟,刘义、魏国安等将士亦是战功赫赫。
  这日,雁鸣关下了场前所未有的大雪。一尘不染的雪花掩盖住杀戮过后的大漠,将马革裹尸的战场修饰成银装素裹的模样。
  云楚岫往手心里哈着气,撩开牙帐的帘布,耳朵冻得红扑扑,走了进来。
  他行至暖炉前烤火,上下牙打着架说道:“关外真是待不得了,我打算明日率军回凉州,你意下如何?”
  无清踮起脚,伸出如玉般嫩滑的小手捂住他冻红的双耳暖暖,轻声道:“你做主便好。”
  “我现在哪儿敢做主?”云楚岫打趣他,“你现在是扬名在外的清公子。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镇远大将军门下的策士清公子谋略胜人,掐指一算便能得知匈奴的下一步计划,助我大周大获全胜。”
  无清记下匈奴布防图一事本是机密,外人不知晓实属正常。但军中人尽皆知打赢匈奴,牙帐中的清公子功不可没。
  于是此事一传十十传百,竟传得如此邪乎,又传回营帐。
  将士们尤其是刘义,对无清登时刮目相看。刘义再未表现出之前的厌恶态度,反而一天三次地往云将军牙帐跑,生怕底下的士兵们怠慢了无清。
  不过此谣言一传出,云楚岫更是把牙帐捂得严严实实,不肯让任何外人见无清。
  而无清愈是这般神秘,愈是激起世人的兴趣。
  战后闲来无事的茶馆之中纷纷讨论起来清公子的身世来历,有人言是匈奴烧杀抢掠的行为激怒了上天,特地派下清公子相助大周;亦人云清公子来自那个拥有长生秘术、隐世不可说的云族……
  一时间,众说纷纭。
  无清听完知还的调侃,立即收回放在他耳上的手,捡起桌旁的吃食,塞进他口中,气鼓鼓道:“多吃点,省得堵不住你的嘴。”
  云楚岫将点心狼吞虎咽下去,从背后揽过无清入怀,哄道:“这样也好。顶着清公子的盛名回京,旁人也不敢说辞你。”
  自从经历上次在酒肆被羞辱一事,无清对于旁人的说三道四彻底看淡了。
  他人的喜欢与厌恶,又与他何干?
  世事纷扰繁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了解内里,绝大多数只想看个热闹,图个乐子。
  世俗眼光是最最无关紧要的。
  但他想起知还为了生存,将自己伪装成流连于风月之地的浪荡公子,背后不知受了多少的谩骂与侮辱。
  若不是此次披挂出征证实了他的才干,他可能要顶着这种不符其实的花名虚度一生。
  无清一时沉默下来。
  云楚岫觉察到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悉心问道:“不喜欢旁人这般称呼你?”
  无清转过身反抱住他,头紧贴在他胸膛前冰冷的盔甲之上,一言不发。
  牙帐外适时响起了庖丁的声音:“将军,今日煮了暖锅,老奴给您送来。”
  寒冬腊月里,暖锅与冰天雪地最是搭配。
  云楚岫兴致勃勃地端了进来,瞬间忘却了方才无清的不悦。
  打了这么久的仗,总算讲和。又有暖锅来相贺,帐外的士兵们更是欢欣地手舞足蹈。赏雪景,吃锅子,不亦乐乎。
  几坛子酒下肚,将士们喝得晕晕乎乎。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有人借着酒劲对着牙帐喊道:“云将军,咱们何时归?”
  云楚岫掀开帘子走出来,众人顿时酒醒了,赶紧行礼。
  他摆摆手,示意无须多礼,亲和地说道:“明日便启程回凉州。”
  在关外驻扎了不知多少日夜,吹透边塞的沙子,风餐露宿,苦不堪言。骤然闻此消息,他们霎时愣在了原地。
  刘义一个弹指敲在领头问的那人脑门儿上,“都傻了吗?将军说明日回,还不他娘的滚回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众人喜极而泣,纷纷回到自己的营帐,准备打道回府。
  其他人都走了,刘义还猫在那,笑嘻嘻。
  云楚岫看他一眼,“怎么,你没东西要收拾?”
  “那倒不是。”刘义的眼神往云将军身后的牙帐偷瞄去,“将军,可否容末将进去讨口茶吃?”
  他那哪儿是吃茶?分明是冲着牙帐里的人去的。
  云楚岫眉梢一挑,转身回牙帐,不给刘义任何机会。
  刘义无奈,只得放下自己堂堂副将的威风,对着牙帐拱手作揖,郑重其事地喊道:“清公子,前些日子是在下眼拙,误会怠慢了公子,言语上有冲撞,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
  云楚岫在帐内听着哈哈大笑。
  刘义是个大老粗。这些文人常说的礼貌话,也不知是他连夜翻了几本子书翻出来的。
  无清向来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杜威率兵哗变那日,刘副将明明还救了他。
  他起身走出牙帐,二人言语一番,一位致谢,一位致歉,也总算是解了刘义的心结。
  翌日,大军浩浩汤汤地回到雁鸣关内,凉州城。
  原刺史府暂改为镇远大将军府,云楚岫下榻于此。
  本欲稍作休整,云楚岫便要携无清回京。
  许是上天想要他们在凉州多待几日,天启四年初,匈奴遭遇了一场罕见的雪灾,万里冰封,寸草不生。雪灾也直接影响到与之相邻的凉州,大雪将官道封死,他们只得留在凉州。
  云楚岫晓得无清畏寒,特地在居室支上比其他处更多的暖炉。
  凉州百姓献上几大坛葡萄美酒,恭贺大将军凯旋归来。
  是夜,云楚岫怀抱一坛,命人做几个小菜送至厢房。
  他一进来,便看见无清正借烛光对着那件天光云锦衣愁眉苦展。
  无清见他回来,随口问道:“知还,你可知这凉州城内哪家制衣坊善于修补破损的衣物?”
  在关外,他无法修补。回到凉州,他定要将其补好。
  云楚岫将那坛子酒摆在桌上,不以为意道:“坏了还补它作甚!等开春,我再命人送几匹天光云绸缎,重新给你做件便是。”
  无清仍旧对着烛火在看,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物什,意义非凡啊……”
  他也不知知还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那抹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油嘴道:“我竟不知清公子如此在意我……”
  这人惯会将他心底隐秘的爱意清晰地挂在唇边,叫他心动地猝不及防。
  无清赶忙将衣衫收好,眼睛不安地眨着,执拗道:“谁在意你了……我这是心疼珍稀的天光云……”
  “绸缎”二字尚未出口,云楚岫将他圈在方寸之地,俯首含住经常打诳语的樱唇,轻咬着。
  距离上次的亲吻已然过去许久,无清一时忘记该如何面对。
  他局促不安地抓紧衣角,被知还舔舐过的唇酥酥痒痒,酥麻的感觉霎时传到了全身各处,他的身子一时间软了下来。
  云楚岫扶住他纤细的腰身,继续加深这个缠绵悠长的吻。
  大掌隔着衣物在试探摩挲着,无清下意识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立时全部起了火,滚烫的温度向四处蔓延。
  “知还……唔……”
  云楚岫恋恋不舍地离开他的唇,轻吻他的鼻尖,微微勾唇,“你心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