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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完婚


  书生遥遥望着紧闭的房门,去掉往日的嬉皮笑脸之后,他身上倒是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了。
  “恩人……是因为我们才中毒的。那毒我们都没有听说过,那次死的人太多了……”
  多到族人所剩无几,却根本找不出来原因。
  郁沉秋是个极为良善的人,可神医之名,并不代表他能医治所有人。
  世间有他解不了的毒,也有他回不去的地方。
  那毒让郁沉秋昏昏沉沉,一天比一天忘的多,他一开始先忘了自己为什么来,后来便忘了身边是谁,他救不了自己,只能任凭身躯腐朽,被奇毒打败。
  但在一生即将走到尽头时,他终于想起一些什么,可实在太晚了。
  在那之前,书生和他的族人并不知道郁沉秋的名字,唯有在这位神医死前,才接到这个艰难至极的乞求。
  他求将他遗骨带去龙州县,求他们交给来找他的人。
  可是他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便再也记不起来,年纪轻轻的神医死前,眼中尽是茫然。
  书生不知东风君是谁,世人不知郁沉秋为何。
  兜兜转转,也就十年了。
  “所以你便在这等了十年吗?”
  书生轻轻一笑:“这是我们欠恩人的,不过我也没有那么守信。”
  父亲死后,他独自守着承诺,自然是想过离开的。
  可是当他回想起年轻的神医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药递给他,安慰着说只要喝了就好了,当他的族人因为被排挤无处可去,只有神医愿意陪他们去寻找一个自由的世外桃源,当他想到,神医临终前,对这个地方的怀念和悲伤,就无法迈出那一步。
  他走不出去,只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学着新的文字,学着活下去,然后等着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虽然等到了,但好像……我不是很开心。”
  书生有点茫然,“为什么呢?”
  但没有人能给他这个答案,生死无常,有太多人都败在一个意外之下。
  郁郎中推开门,手里抱着盒子,眼角明显红着,眼下还有些青黑,不过他的步子始终是沉稳坚定的。
  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愿意在人前露出脆弱神态来,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心里并不好受,可因为郁郎中这样的倔强,便让再多安慰都无处安放。
  当走到他们面前时,郁郎中才微微偏头,他没有去看谁,只是道:“去我院子里等着。”
  这是喊的徐相斐和祝煦光。
  至于这个书生……
  郁郎中也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哪怕是知道书生坚守承诺十年,是他该感激之人。
  可是郁沉秋是为他们而死,这一点便让郁郎中无法温和一些,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别扭和高傲。
  好在书生也不介意,觉得事情解决了便说:“既然如此,我便离开了。”
  恩人回到他想回的地方,父亲的遗愿也已经完成,十年,他终于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自由是什么,他不清楚,可如今,离开这里才是他最想要的。
  郁郎中一愣,抿着唇纠结了一会儿,单手抱着木盒,然后掏出一袋钱扔给书生:“……算是,谢金。”
  “先生不用如此。”书生面对他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连带着掩埋多年的愧疚一起涌上心头。
  虽然这个人看上去不好接触,可他是恩人最想见的人。
  而让他们分开的,是自己和自己的族人。
  书生无法用对他人那般嬉皮笑脸来面对他。
  “给你就拿着。”
  郁郎中向来不会说什么好话,“我等会儿还要来……灵位我会请走。”
  “应该的。”书生握紧手中的钱袋,看着郁郎中挺直的背脊,不由得说:“先生节哀。”
  节哀。
  郁郎中扯了扯嘴角,他能节什么哀?
  早该如此,早该想到的。
  ……
  郁郎中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徐相斐和祝煦光,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沉默便像落石一般越滚越大,最终压垮了郁郎中强撑的那口气,“怎么不说话?”
  “……前辈。”
  “怕我怪你?”郁郎中嗤笑一声,对徐相斐的心思大加嘲笑,“我不会食言。”
  他还不至于因为结果是自己不想看到的,就去为难帮自己找人的人。
  之前说对徐相斐印象不错的话也不是假的。
  “晚辈并没有这个意思。”徐相斐叹口气,“只是,我仍该为我之前不合时宜的试探道歉……”
  “要聊的话,之后再说。”
  郁郎中打断他的话,忽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徐相斐面若桃花,气质却温和随性,祝煦光清冷寡言,满心满眼都只有他的师兄。
  这两人跟他当年很不一样。
  但有些地方,又实在是太像了。
  郁郎中不愿再看,只是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是十多年前在这边买的,当年他和郁沉秋已经定情,离开是非之地,原本是打算在这定居。
  现在一看,虽然中间十年空白,但至少也算是完成了当年心愿吧。
  院里的双生子还在做饭,等发现郁郎中居然来了之后便惊讶不已,连忙迎上来:“主人!您怎么来了啦?那今天我们是在这吃饭吗?”
  双怜没心没肺,没来得及看清郁郎中的神色就咋咋呼呼。
  但姐姐双惜立马把她拽回去,温顺道:“主人。”
  “……给他们做些吃的,不用管我。”
  郁郎中撇下徐相斐两人,自顾自地进了屋子,他手中的木盒引起双生子的好奇,但她们都不敢问,只好看向徐相斐,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消息。
  徐相斐只缓缓摇头。
  双怜还不能明白,双惜便知道这事情不小了。
  主人神色那么难看,恐怕是出了大事。
  傍晚郁郎中又单独出去了一次,哪怕是看到坐在院中喝茶的徐相斐也没理,径直出了门。
  徐相斐猜到他是去请东风君灵位的,不由得又是一叹。
  哪怕他平时再多安慰的话,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也一句都开不了口。
  只是郁郎中也不需要他开口,这位前辈不甘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敏感脆弱,因此一路过来,他背都挺得直直的。
  但他多年在田野,平时随意一些时,背脊都是垮着的,只有这两天不是那样。
  ……
  院里挂上了灯,春日花开正艳,却在昏暗的灯下丧了神采,亭里坐着的师兄弟不时往门外看。
  韩得羽已经得了消息,难得多了几分同情心,没有再上门让郁郎中更加不痛快,只嘱托他们稍微安慰一下。
  还让徐相斐不要着急,等郁郎中处理完自己的事再商量什么时候医治他们。
  徐相斐当然也不可能在这时去提这话,只不过看过郁郎中精气十足折腾人时的狡黠模样,便让他如今的落寞茫然更让人不忍。
  郁郎中回来时,手里就捧了东风君的灵位,他依旧没理二人,将灵位摆在主屋,仔仔细细拿湿布一点一点擦拭,又换了张手帕慢慢吸干水分。
  等灵位显得没那么落魄,他才起身去自己从未住过的房间拿了包东西,端着烛台进了主屋。
  门被他关得严严实实,屋外月光照不进来,唯有一盏烛火,将灵位照得明亮至极。
  郁郎中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那书生的话。
  “恩人中了毒之后就昏昏沉沉的,他知道医不好自己了……”
  “但他后面一直念叨着几个字,有时候是他自己的名字,有时候是含糊不清的另一个名字……再然后,就是他难得清醒时,交代家父做的事了。”
  “前辈,恩人是因我们而去,你心中怎样骂我们都是应该的……可是,恩人他是想回来的。”
  他是想回来的。
  郁郎中忽然又笑了一声,慢慢拆开自己带的那包东西,里面红张喜字,婚书泛旧,喜服却叠得如新的一般。
  当年……
  他们吵架之前,已经定了亲事,决定在买了屋子之后就找个良辰吉日办了。
  没有亲朋好友也罢,没有祝愿也好,他们有彼此就够了。
  可惜那一架吵得太厉害,他们忽然谁都不愿意低头。
  郁沉秋有事要走,走前其实是想见他一面的,可惜他拒绝了。
  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时,他还在想,总有一天师兄会后悔,就像以前一样来找他。
  “哪成想,后悔的竟是我。”
  郁郎中展开婚书,慢吞吞地念着:“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织。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乃俗世夫妻之约,管和风、郁沉秋,不以俗世之约为念,却以白头偕老为愿,立此婚书……”
  “师兄。”郁郎中将婚书合上,“我不喜饮酒,想来你也不喜。”
  “若是早知如此……便该我去找你,若是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见你一面。”
  “我任性多年,都是你惯坏的。你走后,我本后悔了。”
  所以才做了婚服,想等郁沉秋回来成婚,也当自己服软了这么一次。
  可惜他没等到。
  可惜他这些年太懦弱了,因为当年一次失望,便再也没有勇气往前一步。
  “师兄啊……”
  郁郎中笑了笑,慢慢解开自己外袍,这衣服并不好解,好在他也不急。
  错过十年,如今也不用急了,他们不会再分开了。
  十年前的锦袍落地,十年前的婚服被他拽起,苍白的手落在婚服之上,在微微颤抖时,大红喜服展开披在他身上。
  郁郎中一点一点给自己系好,木盒里装着师兄遗物,眼前摆着师兄灵位,空荡荡的主屋里还没来得及买些陈设,唯一的色彩便是大红喜服。
  “既然惯坏了我……便再答应我一次吧。”
  “你想回来,也是想和我成亲的。”
  “你知晓,我会在这等你,我也明白,你会回来的。”
  所以他一直在这,用郁郎中的名声,想着自己再任性妄为一些,就能把向来看不惯他这般做法的郁沉秋逼出来。
  十年太长,长到管和风已经不敢再任性,不愿再失去,可十年又太短,所以哪怕是有悖人伦,也要成了当年那场亲。
  世人眼中的东风君与郁郎中,素未谋面,即使谋面,也该是相看两生厌。
  而真正的郁沉秋与管和风,在烛火燃尽之时,一人跪拜之间,终于了却心愿。
  作者有话说:
  婚书来源于百度,稍微拼凑了一些。其实这里还有个糖,东风君的真名是郁沉秋,郁郎中的真名是管和风。姓郁的其实是东风君,名字里有风的其实是郁郎中,就用对方的名字行走江湖啥的……